第15章
第 15 章
在此之前,傅冬川從未去過同事家裏。
他和所有人都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如同在禮貌和疏遠的中心點保持平穩。
可今晚他已經做了很多對其他人都不會做的事。
一半出于善意,一半出于本能。
周築對他幾乎沒有任何防備。
像是不知道自己長相漂亮,性格讨喜,很容易成為被選擇的對象。
把人輕易抱走的時候,傅冬川暗嘆自己真是正人君子,這時候不像平時,半點雜念都沒有。
人抱在懷裏很輕,輕到像是這家夥根本不吃肉,揣着貓一樣只覺得暖和。
看見青年已經露出窘迫神情,他忍着笑意,說話仍是四平八穩。
“打擾了,進你家一趟。”
“是我打擾了。”周築很想給人鞠個躬,說話很沒底氣:“家裏比較亂,不好意思。”
傅冬川把他放到柔軟沙發上,環顧四周。
“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請假一天,然後找個靠譜的護工。”周築彎腰摸自己小腿處硬邦邦的石膏,覺得有點懸:“不行的話……我申請居家辦公,或者坐輪椅來。”
“不是問你工作。”男人若有所思:“你這個樣子,能自己拿外賣?其他事情也能自己搞定?”
顯然不能。
而且是根本不能。
周築其實抗拒護工的幫忙。
他不喜歡陌生人攙扶自己,也沒法吆喝指揮年紀比自己大的人幹活,哪怕是有償的。
他其實沒選擇了,只是覺得時間太晚,自己得趕緊讓傅冬川放心,好送對方回去休息。
傅冬川許久沒有等到答案,如同早就猜到會是這樣,再度輕聲嘆氣。
周築壓了一句話在喉嚨前,想說自己哥們可能明後天就回來了,到時候好說。
但他其實不想打擾任何人的生活。
直覺是,不要在傅冬川面前撒謊。
這個人什麽都看得出來。
沉默裏,傅冬川把溫水和充電線分別取來,示意周築坐在這裏。
周築以為他終于要回家了,充滿感激地說:“今晚真是謝謝你,回頭請你吃飯。”
“說吧。”傅冬川淡淡說:“誰撞了你,車子長什麽樣,時間在給我打電話多久之前?”
空氣有一瞬凝固。
“……你要替我去報警?”
周築怔住:“已經很晚了。”
“不影響。”傅冬川抱臂道:“還是你決定原諒他了?”
才沒有,絕對沒有。
他只是驚訝于,他願意為下屬做到這個地步。
想起白天比格有關離職的那句話,周築忽然覺得不忍。
傅冬川其實對每個人都很好。
而且對他……特別好。
憑什麽把這麽優秀的人炒掉,公司瞎了?
“穿棕色外套,電動車是藍色,在給你打電話十分鐘前。”
周築深呼吸許久,聲音有些發啞。
“傅哥,公司有人傳……說你要走了。”
傅冬川在給他寫三種藥的服用劑量和頻率,筆尖停在便利貼上許久,聲音很輕。
“你不希望我走?”
“不該是你。”周築無奈笑笑:“我不知道管理層怎麽想的。但我很服你。”
“嗯,等會把白色瓶子的藥吃了。”
男人沒有回應這個傳聞,說不清是默認了,還是沒當回事。
“我去一趟派出所,帶人去保安室調監控。”
周築很聽話地點點頭,又伸出手。
“傅哥。”
“你能不能,把我扶到那個電腦椅上,我有個片子還沒剪。”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又在發燙,像是被老板抓到自己有二心。
傅冬川笑了一聲,依言照做。
男人把周築手機和溫水轉移到電腦桌前,臨時借走了他的鑰匙,簡短道別後關門。
周築看了眼時間,抓抓頭發緊急打開剪輯軟件,眼睛和雙手都在機械性操作,如同從前的每一天那樣把音頻字幕一樣樣調整放置。
念頭卻還停在傅冬川身上。
他有種難以言說的躁動。
就像是,被撩到了。
這個念頭劃過的一瞬間,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伸手揉了下臉,強迫自己繼續對齊時間軸。
但被對方抱在懷裏的感覺仍舊清晰。
他在那一刻,被傅冬川籠罩和庇護着。
而且這個人會做事周全到這種地步,多餘的話一句不說,每個細節都利落幹脆。
周築盯着音頻波紋許久,直到手機鈴聲響起。
“你剛才群裏說——你老板把你送醫院了?現在到家了嗎?”鱷魚子大嗓門地問:“我叫我家阿姨過來照顧你兩天吧?”
“現在老板會這麽好嗎?”鱷魚子的女朋友在旁邊跟着好奇:“好負責啊,現在都零點了。”
周築手裏剪輯的動作沒有停,開了外放和他們說話。
“他現在去警局報案了,事情拖延太久會耽誤。”
“卧槽?”那妹子在電話裏說:“你老板不會看上你了吧,他單身嗎?”
周築愣了下,鱷魚在旁邊嚷嚷:“怎麽可能,你看狗子那德性,卧槽不會是真的吧?”
“你看,我回老家一趟,全程事多還麻煩,這不是我媳婦喜歡我心疼我,才願意一路陪着——是吧媳婦!”
“別亂說。”周築手動調低音量,有點心虛:“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他本來想說句我是直的,一想自己還在偷偷聞人家懷裏的氣息,又伸手掐臉。
狗子啊狗子,你怎麽回事。
“你怎麽回事,不吱聲了?”鱷魚大聲說:“我今天累死了,醫院真不是人去的地方。”
他的女朋友在電話旁插話:“哎,你老板長得帥嗎?”
“帥。”周築由衷地說:“可以做網紅模特的那種。”
“操,媳婦你問這個幹啥。”鱷魚把電話搶回來:“不要跟我媳婦誇別的男人,世界上唯一兩個吳彥祖,一個在美國另一個就是我!”
等電話挂斷,周築保存了一遍工程文件,趴在桌上發呆。
他腦子很亂。
青年無意識地撫摸着脖頸間的狼牙,沉默一會兒,繼續剪那段視頻。
直到開門聲響起。
門鎖被擰動,隐約能聽見好幾個人的聲音。
但門沒有馬上被打開,而是敲了兩下門。
周築習慣性地又保存了一遍文件進度,清聲說請進。
傅冬川為首開門,身後是兩個民警,一個青年女人,以及那個非常眼熟的老頭兒。
“這位是周先生。”傅冬川冷冷道:“他現在行動困難,并且會因此嚴重延誤項目進度。”
“對不起對不起!”青年女人快哭了:“爸!你看看人家腿都斷了!叫你晚上不要騎車出去!”
老頭一副臊眉搭眼的模樣,悶頭躲在後面。
民警喝道:“物證齊全,你現在的态度很重要!”
“不要以為你是老人就不用負責任,該賠的都要賠!”
後續的流程順暢到不可思議。
主節奏一直在傅冬川這邊,甚至在道歉之後的賠償商談裏,周築都能看到他平時生意場裏的那種狠勁兒。
等聯系方式和銀行卡號相繼留好,女人帶着父親再度道歉,匆匆走人。
民警松了口氣,覺得他們還算好說話。
“那你好好養傷,有事随時聯系我們。”
“好的,多謝。”
門再度關上,周築看了一眼表。
全程只花了十八分鐘。
他用敬佩的眼神注視着傅冬川。
後者拎起車鑰匙,還在思索。
“不會耽誤項目的。”周築想起誤工費的事,知道對方其實是在替自己争取應有的東西:“我腿廢了,不影響幹活。”
傅冬川回過神,失笑一聲。
“不至于。我在想別的事。”
“嗯?”
傅冬川溫和地說:“我在考慮,邀請你來我家住幾天。”
“你先不用急着拒絕。”
他太了解周築的性格,說話時沒允許對方打斷。
“我是有條件的。”
“你現在行動不方便,需要有人照顧。”
“暫住的費用,以及今晚到之後結束的費用,我會一并結算給你。”
傅冬川說話不緊不慢,讓這個提議聽起來甚至有些合理。
“我會把價格定在你的薪水能承受的範圍內,同時,項目裏需要随時跟你溝通的事情,我也能找得到人。”
周築怔了一下,說:“你家裏沒有其他人嗎?”
“如果說伴侶的話,我一直是單身。”
“如果說父母的話……”傅冬川垂眸說:“他們去世十年了。”
“所以,偶爾家裏有其他人,也是好事。”
我一直一個人。
世界安靜到像是失去聲音。
男人說前面的話時,周築還處在推辭大于同意的猶豫裏。
可聽到後半句,他倏然間像是和這個人角色對調了。
一個秘密的出現,讓周築身上的虧欠被動突然都有地方可以釋放。
他像是能夠共情到什麽,此刻卻不能立刻說出口。
我知道你經歷過什麽。
你失去的那些,我也明白。
周築沒把心裏想法說出口,只是擡頭望着他,看了好幾秒,然後點頭答應。
他突然明白,他很需要去陪陪這個人。
他無數次遇到過那樣的世界。
沒有任何鏈接,沒有任何過路人,沒有聲音的世界。
傅冬川望着他,緩緩說:“那,多謝你。”
“你一直很信任我。”
周築垂眸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