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周五一到,産品經理琴姐照例過來敲打所有人。
在加入游戲公司之前,周築一度覺得這個崗位只負責架構設計,沒想到還得充當部門協調師的角色。
後來每次再看到琴姐,他都會默默行注目禮。
慘,好慘。
工作漸漸繁瑣起來,新舊項目同時推進,讓八個小時的上班時間顯得短促。
周築清楚現代企業的套路。
用三人份工資雇傭兩個人,然後給予五個人的工作,絕不吃虧。
他手頭壓着一堆活,每天習慣很晚才走,很快就被同事發現了。
小組裏八個人,阿京次次走得最早,秉持絕不加班的堅定準則。
其他幾個同事或早或晚,也有極特殊的個例,比格。
比格的愛好是每天下午兩點上班,晚上十二點下班。
按公司加班制度,她同樣可以達成完美考勤,還多幾分旁人沒有的自在。
周築自上班以後基本沒有十點前下班,八寶瓜子都會提醒一句。
“單身男孩要保護好自己,太晚回家小心怪蜀黍。”
“新人不用這麽卷吧!回家了!”
“再寫一點,”周築堅持着說:“寫完這段我就去。”
他在寫gg方案。
寫十版交一次,目前被斃了三次。
做個人視頻時的聰明才智,在商業化大規模投放前需要二度轉化。
第一次被斃,周築自我安慰,新人第一次學,理解。
第二次被退回來,他有點繃不住,悶頭看了一上午的手游gg,自行接受精神污染。
到了第三次,對老板的真實情感十分濃烈。
不辛苦,命苦。
現在流的淚都是決定上班時腦子裏進的水。
傅冬川抿咖啡時,很自覺地開口說:“你是不是在瞪我。”
“沒有。”周築挂着耳機,面無表情說:“我在看鍵盤。”
對方嘆口氣,發了個會議室邀請過來。
然後臨時給他上課。
手游gg投放在哪些端口,全程要走哪些流程,部門之間對接素材的方式,數據回收的分析。
周築安靜地記筆記,不怎麽提問。
傅冬川挽起袖子,在白板上補了個定義,平靜地說:“在我接手之前,《靈魂》在這方面的進度約等于零。”
“所以起步該定得更高。”
“明白。”
回到工位,第四版方案寫出來,半個小時以後仍未打回。
周築直接轉去傅冬川的工位,看見對方在給他改作業。
圈畫标注,替換字句,把語序修正到最合适的狀态。
如果這是學生時代,傅冬川高低得是個學習委員,最次也得是課代表。
周築就算照抄一份作業,對方也會認認真真地改,改完以後說那人寫得太爛了,下次直接來抄我的。
青年不禁覺得感動。
資本家改作業的樣子還挺養眼。
他站了許久,傅冬川剛好把後半段一并改完,當面跟他講。
“按《靈魂召喚》的調性,宣傳語不能這樣寫。”
“還有這裏,看清楚受衆,我們不是在賣一刀999的頁游。”
周築研究了一會,覺得有用。
“謝了,我去改。”
忙到這裏,早就過了午餐時間,他手邊的外賣盒已經放涼。
傅冬川偏了下頭,聲音很淡。
“先吃。”
周築拿走飯盒,叼着一次性筷子邊走邊想剛才他教的內容。
微波爐傳來悶鈍的轟鳴聲,他靠着一旁的冰箱,習慣性點開B站。
不知道什麽時候,評論區炸了。
新發的視頻,剛好和另一個熱門UP主撞車。
一前一後,差十二個小時,不僅玩了同一款游戲,還用了類似的角色梗。
被撞車的粉絲語氣激動,像是高考試卷被抄一樣,指桑罵槐過來陰陽。
少數人掀起的波瀾,漸漸演變成互掀老底,以及對他的私信開啓祖安模式。
青年靠着冰箱,長長睫毛垂着,如同鴉羽。
如果要提取Live2D的源文件,他得去一趟樓上動畫部……麻煩。
[就知道白狼牙做不出什麽自己的東西!垃圾抄襲狗,虧我還天天看他視頻下飯!]
[我說,他之前好幾個熱門視頻都跟那誰很像,只有我一個人覺得嗎?]
茶凍剛才說,7日ROI數據,以及CPR,哪個權重更高一點?
[牙寶蹭熱度不是一次兩次了哦,不是還跟基友天天賣腐呢嘛。]
[別罵哥哥了,再罵哥哥女粉要打錢了嘻嘻]
周築出神想了許久,直到阿京指了下他身後的冰箱。
“借過。”
他快速讓開,看她從裏面拿出大罐巧克力味冰淇淋。
“你gg方案過了?”
“算是吧。”
阿京舀了一大勺,真誠誇獎:“茶凍這人很挑,平時能怼到人自閉。”
“你改一上午就能過,是幹這個的料。”
周築愣住,問:“你認真的?”
“營銷組,壓力一般都超級加倍,畢竟是專職賣貨的。”阿京安詳地說:“心态好才是真的好。”
再回工位,助理剛好把微博超話裏的腥風血雨發過來。
周築浏覽一遍,簡單回複了舉措,繼續改方案。
[助理]:牙哥今天好穩,居然沒罵人。
[狗]:心态好才是真的好。
[助理]:?
[助理]:大師,你悟了。
同時擁有兩份工作,他突然能平衡很多事。
哪怕一側有妖魔鬼怪吱哇亂叫,周築也能先在另一邊穩穩上班,做新時代本分打工人。
整整一下午過去,隔壁的UP主煽風點火,他這邊都沒有任何動靜。
也有對方的粉絲跳臉輸出,重拳一概打在空氣上。
【2022上海扶貧工作組(7)】
[阿帳]:日,今天的狗好能沉住氣,平時碰到這種事能把人噴成豬頭!
[Kk]:有沒有一種可能,他,還在上班。
[Kk]:打工人沒有時間當賽博噴子,除非給錢!
[狗]:兒子能參透這個道理,爸爸很欣慰。
[Kk]:滾滾滾!
晚上八點,附近工位走了大半。
八點半,傅冬川健身回來加班。
他手上拎着一提冰過的果啤,比格伸手接過,咔噠一聲撥開。
氣泡聲餘音悠長,像是提前迎來了夏日。
走到工位前,男人彎腰遞來一罐,推到周築面前。
周築用單指指尖抵住,說:“你知道的,我嫌啤酒苦。”
“嘗一口。”傅冬川心情很好:“樹莓味,甜的。”
周築眼睛仍望着他,像是确認下毒人的身份信息。
伴随咔噠一聲,比汽水更勁道的冰涼酒液湧入喉嚨,酸甜嗆人。
酒本身度數很低,低到會被試圖裝酷的初中生嫌棄。
但非常适合在疲倦的時候來上一罐。
周築看着傅冬川的眼睛,像貓似的淺淺喝了一口,然後又來一口。
樹莓汁液讓酒液泛着瑰麗的寶石紅,細小氣泡在舌尖跳躍來去,像紛飛的鳥。
傅冬川輕笑:“一點小獎勵。”
周築揚眉表示接受了,看着屏幕繼續慢慢地喝。
他其實很好哄。
晚上十點半,比格留在夜色裏,他們相繼離去。
周築的家在靈岩南路,如果錯過了576路末班車,他一般會打車走西藏南路隧道回家。
小區是老破小,狹窄巷道裏偶爾有野貓蹿過,夜色裏路燈很暗。
客廳常暗着,有時候早上走得匆忙,他忘了關燈,夜裏便像是有人守在這裏等他回來。
金魚被關在院子裏,客廳裏散落着文件材料,模型手辦。
錄音麥始終保持在較高位置,像是在此工作的人僅僅是暫離一會,很快會回來。
十一點二十到家,十二點洗漱完成,拍片子,剪片子,兩三點後青年打着哈欠睡去。
傅冬川的家在婁山關路,每天開車有單程十公裏。
小區是老破小,五千三一個月,面積三十七平。
他過得簡單體面,但同樣只能把容身之處當作睡覺的地方。
如果起得早,則是地鐵二號線轉十四號線,從豫園站步行數百米走到外灘。
深夜回家時,大半時間裏陪伴他的是車載廣播。
DJ選歌品味一般,偶爾會講個不算高明的爛笑話。
只是最近一個月,他的車載屏幕會放緩存好的視頻,有另一個人的聲音陪他回家。
“大家好~白狗子祝你今天生日快樂!”
“啊剛才那個操作好菜,你們假裝沒看到好嗎。”
熟悉的聲音,在公司裏冰涼疏冷,在屏幕裏元氣歡脫,像是不同人格的自由轉換。
傅冬川無意窺探旁人的生活,先前是剛好手機推送到自己的下屬,半是好奇地點開看了。
然後索性把幾個系列順着連播聽完。
他偶爾會笑,偶爾打着方向盤看着前路出神。
很少時間裏,他會凝視屏幕裏青藍亂毛的青年,與對方視線相觸。
像是一頭習慣活在無人區的獅子,安靜打量突然闖進自己世界的獨狼。
枸杞在公司很少笑,總在安靜地做自己的事。
可在鏡頭裏,他笑着祝觀衆每一天都生日快樂,唇角勾起的弧度很好看。
十一點,傅冬川推門回家,被柴犬撲個滿懷。
然後帶它出去夜跑,十二點歸來,洗澡,看書,睡覺。
沒有人不渴望回家。
除非他們一直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