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不成西不就

第18章 貌是情非終回

貌是情非終回

天界，姻緣殿。

所謂姻緣，自然是喜事。記錄喜事的簿子，皮是鮮紅的，內頁才是粉白。簿子上的繩子兩頭打了同心結，結穗拖得老長，有着股纏綿悱恻的味道。

而狄隽，就坐在這一大堆的喜薄中，雙目冷冽，似即将狂嘯的風。

月老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一副情景。

“為什麽會是他？”狄隽質問，青筋突出的手要将記錄薄都給捏散了：“你不是告訴我，西鸾是我的麽？為什麽會突然與靈寶天尊牽上了紅線？”

“道長！”

狄隽轉首盯着他：“給我個解釋。”

月老無奈。作為相識幾千年的好友，月老十分明白對方的固執。他只是指了指狄隽的手指：“原本該是你先生出情愫，與西鸾共患難之時，讓她對你産生依賴，再由地藏王撮合，不用多久你們就會一同雙修，等到天人合一。哪知，中途變故橫生，你的紅線才滋生出來就突然斷了，而西鸾因為變故反而懂得了情愛之苦。姻緣線沒了頭，空有尾只會給她帶來滅頂之災。你們這一世的情緣徹底斷了，而西鸾又會跌入輪回歷劫，這是天界衆神所不願的。”

“所以……”

月老斟酌道：“靈寶天尊與西鸾熟識，兩位各方面也很般配。以天尊的性子，是不會負了西鸾仙人的，這一點道長盡可以放心。”

狄隽苦笑，倒在地面上：“我如何放心？她是我的娘子啊！我居然親眼看着她與別的男子結成姻緣，我如何能夠忍受。”

月老揮手，一個法術就讓衆多散亂的簿子紛紛自動飛到高聳入雲的書櫃上，安慰道：“你們都已入了輪回，就不該再受前世的糾纏。你有重新選擇娘子的可能，她亦有自己的選擇。就這一世來說，你們誰也不虧欠誰的，你與她緣盡與此。”

狄隽雙手捂着臉，悶悶地道：“那我該怎麽辦？找了她幾千年，我不想輕易放棄。她從來都是我的，我為何要拱手讓人。否則，我何必放棄顯赫的身份地位，甘心做一個人間的道士？我又何必散去那一身修為，只為了換取與她一同輪回的機會？我又何必苦苦尋了她千萬年，只想見到她，真心的悔過，求得原諒，再續前緣。我這千萬年的苦苦追尋，最終只是為了見她投入別的男子的懷抱嗎？”越說越急，越說越怒，他雙拳緊握，目光空洞的望着虛空的屋頂，悶聲問：“天都不幫我，我又該如何做，才能挽回她？”

月老無法回答，最終只得一句：“因果輪回，有前世的因方才有這一世的果。”

“那靈寶天尊呢？又是哪一世與西鸾結下的因？”

月老沉吟，過一會兒反問：“天尊與西鸾相識幾千年，安排她渡劫十八次，還需要問是哪一世的因果麽？”

狄隽驚詫，重重的閉上了眼眸，握緊的雙手依然沒有松開。西鸾與他在天界錯開了幾千年，這到底是緣份不深，還是他用的情還不夠感動天地？

□□□□□□□□□□□□□□□□□□□□

一殿閻王急急忙忙趕到藏書殿的時候，西鸾正口咬着沾墨的毛筆，一只手快速的翻閱着一本薄子，另一只手還在揮着法術從地底招來更多的書本供她‘審閱’，而地面上，一片狼藉中都是被畫得亂七八糟的生死薄。

閻王哀叫一聲：“你在做什麽？”

西鸾瞪他一眼，明白的說：自己長了眼睛不會看啊！

“這男子的壽命為何要改成三十歲，他應該活到六十啊！死因居然是精盡而亡？”閻王顫抖着手指，又撿起另外一本生死薄：“這是朝廷棟梁，文曲星下凡，你居然讓他成了斷袖？斷袖的另一名男子居然是武曲星？天啦，玉皇大帝會找我去喝茶的。這一世地朝廷被你給毀了……”他又撿起一本，仔細看了之後差點翻了白眼，拿着本子湊到西鸾面前，指着道：“這這這是怎麽回事？這人好端端的為何要轉世成畜生？他還有一世的人要做啊！蒼天呀，他做了畜生還不夠，居然還是一直螳螂，他被五只母螳螂分屍？我，我……要暈了！”

西鸾吐出毛筆，看着閻王鬼哭神嚎似的發作了半天，這才說：“本姑娘批準，你暈吧！”

閻王抹着額頭搖晃兩下，一把奪過她手中的生死薄，只是看了那麽一眼，搖搖晃晃欲倒還撐着，顫抖着聲音問：“你改了這些生死薄是為了哪些人出氣啊？”

西鸾使着法術找來他方才看的那幾本，道：“這個早死是應該的嘛！帝王耶，後宮三千佳麗，每日上半晚寵信一位貴妃，下半晚換另一個嫔妃，清晨上朝之前摸一下宮女的翹臀，用膳的時候再順道強了一個，賞給臣子們的美女們也要先經過皇帝的‘驗身’。我不說多了，這一日三次郎總有吧？常年累月下來，不精盡人亡才怪。就算是帝王，那也是人。”

她又看向另外一本：“文曲星是神仙，就該有神仙的風範。如今天界都流行一夫一妻制，憑什麽他下了凡就左擁右抱三妻四妾？他下凡哪裏是為了朝廷分憂解勞，分明是為了種馬的長城上添磚加瓦？我不說別的神仙，就連你閻王，當年入世歷劫之時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充實後院吧？他這是給天界抹黑，給即将下凡的神仙們樹立了不好的榜眼，這股邪門歪風我們一定要診治。好在我還考慮到他是官家，饒他一命，讓他不能再危害人間女子好了。同為神仙下凡的武曲星就委屈委屈，多擔待同僚就是。”

“這一個畜生更加好說啦，他有五位娘子，每一位娘子都被他奪了家財再害死了，你說這還有天理麽？你讓他長壽就罷了，讓他四世同堂也就罷了，還想讓他轉世再做人？那對不起，你閻王是覺得自己玩忽職守給地獄累積了不少怨氣還不夠？那些女子的對他的恨意還不夠？或者，這畜生是哪一位神仙鬼差們的七拐八彎的親戚，所以您閻王要包庇他？你真的要包庇這禽獸不如的東西麽？”

閻王暈乎乎，直覺的搖頭。

西鸾拍拍對方肩膀，很高興自己忽悠人的本事：“所以，你應該要十二分的贊成我的決斷。你看，我多替你着想！如今要找一個外人真心實意替你操心的人太少了。你應該感謝我。”

閻王鞠躬，鄭重感謝。

西鸾滿意，拍打對方的後腦袋瓜子：“孺子可教……喲，判官你出差回來了啊？”伸手一推，徹底的讓閻王倒地不起。這次，他以頭落地，暈……在了判官的懷裏。

判官瞧着這一屋子的狼藉，痛心疾首：“西鸾，你回人間界吧！再不成，你趕緊跟天尊雙修，升天也行，只要別再出現在鬼界了。”

西鸾點頭：“好。”判官松口氣，西鸾接着道：“我改完這所有的生死薄之後，就走。”判官那口氣又提了起來，對着殿門口苦喊：“天尊，救命！”

只見一陣祥雲幻霧之後，天尊‘從天而降’！

西鸾眨巴眼睛，很無辜地道：“我要洩憤。”

天尊緩步走到她的面前，變幻出帕子擦幹淨她臉頰上的墨水：“我知道。”

西鸾不習慣有人？有神這麽靠近，稍微掙紮了一下還是不動了，繼續道：“你要阻止我麽？”

天尊直起身來，淡笑：“不。紅線教我，好夫君就要寵着娘子。”

西鸾糾正：“你我還不是夫妻。”

天尊道：“遲早會是了。”他挑了一本生死薄瞧了瞧，又變幻出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套茶具加幾碟點心。自己親自動手泡了一壺好茶：“勞逸結合，你改累了就休息一會兒。我在這裏陪你。”

西鸾端着茶水潤口，相當的滿意。不過還是要問：“這麽多生死薄，你讓我一個人改？”

天尊笑道：“你我相處幾千年，何曾見過我親手相助你過？一直不都是你做事，我在天界瞧着麽。”他摸了摸西鸾的發頂，就好像西鸾方才摸着閻王的腦袋一樣，笑得慈祥：“好西鸾，加油幹活。”說着，憑空又來了兩仙童，一人捧着衆多簿子放在桌面上，另一人添水磨墨。靈寶天尊居然在鬼界的藏書殿中開始辦公了。

西鸾瞧來瞧去，對方果然沒有幫忙的意思。不幫忙就不幫忙，反正她也不稀罕。這樣的話，裏面有再多的貓膩也沒人知曉了。西鸾越想越得意，手下不停，刷刷刷的運筆如飛，堪比文曲星附身一般。

改完一本又一本，不知何時突然多出一只手來，替她遞送東西。轉頭一瞧，西鸾笑道：“道長，你從油鍋裏面爬出來了？”

“嗯。”

西鸾繼續問：“你家娘子可出來了？鬼界十二層可不是好玩的地方，呆久了會出麻煩的。”

狄隽別有深意地盯着她，解釋道：“那是我前世的娘子，今生我只有一個人。”

“沒事，反正你們郎情妾意，再續前緣就好了。”說着又打開一本生死薄，半響，自我喃喃道：“這個男人啊，吃着碗裏瞧着鍋裏，居然使計勾引良家女子。不罰重了，丢他去女兒國做男兒好了，哈哈。”居然越來越自得其樂了，渾然沒有注意到狄隽蒼白的臉色。

一旁，靈寶天尊頭也不擡，執着毛筆的尾指上，紅繩燦爛光華，耀耀生輝。

□□□□□□□□□□□□□□□□□□□□

“天尊，寵夫人不是您這樣寵的。西鸾改了生死薄，會引起人間界混亂啊。到時候玉皇大帝責問起來，本王要如何擔待，又如何解釋？如實禀明會害了西鸾，虛假瞞說本王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天尊，您不能致本王，致鬼界的安危于不顧啊！您讓我們鬼界以後如何在六界立足！本王又用何種面目去見天界的衆多仙友？再說，她如此無法無天，在鬼界還好，若是惹了天界或者修羅界的那些上仙狂魔，又如何收場？天尊……”閻王苦苦哀求苦口婆心掏心掏肺，只差肺積水了的在靈寶天尊耳邊唠叨了幾日幾夜，其對鬼界負責任的态度引起了其他閻王和鬼差們的同情和敬重。只是，依然沒有感動靈寶天尊。

誰說菩薩耳根軟的？誰說菩薩都是好心腸的？誰說……好吧，靈寶天尊是道教的神仙，不是佛教的菩薩，可都是天界的仙人啊，為啥區別這麽大？

這個問題沒有回答，也沒有誰能夠回答。

最後，一殿閻王不得不出動了其他宮殿的閻王去勸導靈寶天尊，另外再派老七的娘子去西鸾身邊站崗。所謂情敵見面分外眼紅，西鸾作為翰冕的前任情人，應該對現任正牌夫人有種欲蓋彌彰地糾結情緒吧！

可西鸾是誰呀，她是上天入地第一厚臉皮的散仙，雖然下凡歷劫了，可她的臉皮只會越歷劫越厚實，不受外界一點影響。她甚至于拉着紅線那位七殿閻王的夫人一起來修改生死薄。閻王痛心疾首之時，忍無可忍是可忍孰不可忍下，終于對着西鸾發飙了。

“你看看你還有一丁點神仙的規矩沒？你這哪裏是神仙，你簡直就是禍害。你走到哪裏就禍害到哪裏。你勾搭了天界的三清至尊還不夠，還要殘害人間界的衆多無辜之人，現在你連收留你多年的鬼界都不放過。你對得起全心全意信任你的靈寶天尊麽？你對得起養育你教導你的人間界衆人麽？你對得起與你有過一段情緣的老七麽？你就算對得起老七，也又對得起他的娘子麽？對方可是懷了身孕啊，你舍得讓她一介女流跟着你在此勞心勞力的做苦力？你舍得老七替她擔憂不敢怒也不敢言？你舍得你招了這麽多麻煩之後，讓我累死累活的承受玉皇大帝的質問而仙籍不保？你舍得讓狄隽道長不眠不休的在此……”

“美人。”

閻王眨巴眼睛：“什麽？”

西鸾轉首，指了指某個方向：“我說，美，人，窩。”閻王僵硬的回頭，順着她指頭望向虛空，那個方向是……

“你再在我身邊啰唆，我就告訴判官，你在蓄養美人，充實後宮。你根本對他就沒有絲毫情誼。明着對他言聽計從，背地裏……”

“你忙。”閻王打斷她，快速的退出了殿門，瞬間就消失了蹤影。西鸾還忍不住在身後喊：“判官喲，你要看好你家的閻王，不要讓他紅杏出牆咯！”‘紅杏出牆’的聲音久久不散，回蕩在鬼界的每一個角落。

于是，被西鸾一句話逼退的閻王又重新回到了靈寶天尊面前，大大的哭訴了一番。

天尊對着閻王身後招招手：“西鸾，過來。”閻王驚恐回頭，正好看到西鸾似笑非笑地神情，不由得又抹了一把冷汗。

天尊将手中的帖子遞給西鸾讓她瞧瞧。

“修羅界，王的婚禮？”西鸾疑惑，“修羅界的王不是已經三萬九千多歲了麽？還有一個女兒呢。這又娶後妃，也不擔心母女不合，後院起火。”

“這是新王的婚禮，與登基大殿一起舉行。有沒有興趣與我一起過去看看？”

西鸾別有深意的笑笑：“也好。反正鬼界也呆膩了，生死薄也改了一些，剩下地等我在外面耍煩了再來繼續。”閻王眼觀鼻，鼻觀心。若是往常，他自然可以與西鸾對抗一番，可靈寶天尊在，任何神仙也是不敢放肆的，除了西鸾。

西鸾要走，與她一起來的紅線自然也要跟着去的。難得的修羅界盛世，對紅線小仙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熱鬧。這兩人要走，小閻王自然也是跟着跑，被閻王老子拖也拖不住，最後還是判官一句話放行。

他們幾乎是被鬼界衆閻王歡送出殿門的，每個閻王臉上都洋溢着真心的笑容，每個鬼差臉上卻比哭還難看。

閻王們一邊推着西鸾：“好走啊，不送啊！”一邊将她推到了鬼界出口，這還算不送麽？

鬼差們跟在身後，遙遙擺手：“丫的混蛋，早知道西鸾你做的莊家，我們就不下賭了。這下好了，褲腰帶都輸了，以後怎麽去勾魂魄啊！知道的道我們是鬼差，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勾魂是為了與他們海皮，從人間界滾床單滾到鬼界呢！”

總之，這十八相送送了不止十八裏，直到鬼界的出口處再也看不到西鸾的影子，衆人才歡笑地勾肩搭背回家。

黑沉沉看不到地面的虛空，幾張冥錢在空中打了幾個圈，也不知道被哪裏來的一陣陰風一吹，這才散了。交界處，這才緩慢的顯露出一個孤寂的人影來。他最終望了一眼鬼界，轉頭，跟着那四神身後尾随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