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從正房裏回來後，容嘉卉的內心也是久久不能平靜，畢竟，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能比這種事更尴尬呢，走上這麽一趟，她可真是把腸子都給悔青了，她家這爹娘，怎麽就能不着調呢。
她只覺自己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嚴重的創傷，連晚飯都沒胃口吃，直接就摸上了她的黃花梨木雕花架子床躺着，她現在極度需要靜靜。
與此同時，宮中的接風宴也正在進行之中，這所謂宴會說到底，也就是那樣，不過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頓飯，敬個酒，看個歌舞，鐘離絡過去參加的也夠多了，只是，這次唯一特別的就是，這是鐘離絡第一次面見皇帝。
皇帝比鐘離絡想象的還是要年輕一些的，看上去也就三十五六歲的年紀，儀表堂堂，頗具威儀，而且，令她有些受寵若驚的是，他居然知道她，還問了她兩句，讓她有些誠惶誠恐。
好在皇上日理萬機，也沒多的同她說，很快就轉到別人身上去了，鐘離絡也是樂得清閑，只靜靜坐在其中，百無聊賴地看着歌舞，而坐在寧王下首的穆骞，則是一直冷着臉靜靜喝着悶酒，無視了皇帝時不時瞥向他的目光。
突然，皇帝端起了酒杯，站起了身，意欲敬大家一杯，衆人也是不敢不領情，也紛紛舉杯站了起來，只是，有一人卻依舊坐着。
衆人的目光頓時紛紛都投向了不懂規矩的他，最頂端的皇帝，也是瞬間就沉了臉，似是有些不悅。
“穆骞，你是怎麽回事呢？”寧王轉頭看着他，皺了皺眉，作為皇帝的親叔叔，穆老将軍的好友，他也算是看着這兩人長大的，這兩人當年也算是親如兄弟，結果後來卻出了那麽多事，他眼睜睜看着，也是頗為無奈的。
聽得他喚，穆骞怔了怔，仿佛才反應過來一般，終于後知後覺地站了起來，衆人剛要松一口氣，便只聽他舉着杯，喃喃地問皇帝：“陛下，貴妃她……安否？”
“穆骞！你這是做什麽！”寧王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喊，這小子，可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人都已經死了，還舊事重提，這不是存心給皇帝陛下添堵麽！皇帝素來是個睚眦必報的人，這小子，怕是真的不要命了？
穆骞卻仿佛恍若未聞一般，依舊看着皇帝，問：“蕭宜啊，我問你呢，貴妃安否？”
聽得這人如此大逆不道地直呼他的名諱，皇帝猛地将手中的杯子一摔，指着他氣憤道：“皇宮大內，你一小小三品将軍，安敢放肆！”
穆骞一步一步，走了出來，一雙眼睛始終定定地看着皇帝，看得他心裏都發了毛。
“蕭宜啊，你當年曾同我說，今生，你要奪我權勢，奪我身家，奪我摯愛……”
“當年的一紙聖旨，讓我所有的美夢都成了一場空，我知萬事已成定局無法違抗，便只求你善待謹如，你當時是答應了的，你說你愛她，只要我今生不再出現在你眼前，你自會待她如珍似寶，蕭宜啊，你就是如此善待她的麽？呵呵，真是好個如珍似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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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衆人聞言，一時間也是只恨自己今兒個居然還帶了耳朵出來，這種事情，又哪裏是能讓人聽了去的呢。
皇帝聽他竟在衆目睽睽之下重翻舊帳，也是惱羞成怒了，“來人，把他給朕拖下去！”
寧王連忙求情道：“陛下，他只是喝醉了，念在自幼一起長大的情分上，求您暫且……”
他求情的話尚未說完，便只見穆骞避開了來拖他的侍衛，一個飛身，便跳到了皇帝面前，當年先帝都贊嘆過的身手，過了這麽多年，絲毫沒有退步，他這一番動作吓得皇帝渾身一軟，差點就往後摔了下去。
穆骞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嚨，轉身看着身邊意欲救駕的衆人。
“讓他們先退後三丈，不然，我立即便擰斷你的脖子。”
皇帝感覺着穆骞的手正死死扼着他的咽喉，只要一用力，就能讓他送命，頓時吓得腿都抖了起來，只是臉上依舊不太顯，畢竟要維持他的那點子面子。
他給衆人使了個眼色，侍衛武将們無奈，只好真後退了三丈。
寧王還想再勸，“穆骞啊，你別再胡鬧了！”
穆骞惡狠狠道：“你也退後！”
寧王無奈，只得跟着退了下去，這回，也是徹底完了，他如是想。
穆骞冷哼了一聲，對身前吓得不輕的皇帝道：“你如今就知道該好好聽話了？蕭宜！那是我視為生命的人，你怎可如此……你怎可如此！”
感覺他的手有縮攏的趨勢，皇帝也無法淡定了，他努力維持着語氣的平和，道：“朕……朕真的從不曾虧待過她……真的……滿朝文武皆知，朕最珍愛的人便是她……”
“你沒有那個資格說愛，她已經死去了，你如今怎麽說，也都成了，你明明知道我是那麽的愛她，愛到可以為她生，為她死，她開心，我高興，她難過，我心痛……可是你，當年為什麽卻非要搶走她呢？除了她，什麽都行啊……”
心如死灰的他頓了頓，再開口時，聲音已是有些哽咽：“只有她，我真的不願意啊！你既然害死了她，那麽如今，我也可以為她弑君，不對，蕭宜啊，你又算是什麽君呢，你就是一個可恥的，悲哀的可憐蟲，你一輩子都在嫉妒我，可惜，你一輩子都不如我，永遠都不如我。”
“你！”
“我又如何？橫豎我如今也是不想活了，你又能耐我何？在這黃泉路上，能有你墊背，也算是值了，我能踩着你的頭去見她，我想，謹如她，一定也是極開心的。”
此時，整個宮殿都已被包圍，門口也堵滿了手持兵刃弓箭的侍衛，可人人都不敢輕舉妄動，穆骞背靠着牆，身前是被他劫持的與他身高不相上下的皇帝，雖說逃無可逃，他們此時也依舊是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眼巴巴看着，只求穆骞能突然想通或者熬到他體力不支。
皇帝見他養的一群廢物一動也不敢動，冷汗直冒得打濕了衣服，他也是從不曾想過，這素來都那麽軟弱任他欺辱的穆骞居然會是個這樣的瘋子，這還在這皇宮大內呢，就敢如此加害于他！
他比穆骞年長了不了幾歲，也算得上是一起長大的，自然是知道穆骞文韬武略無一不通，此時只要穆骞想，擰斷自己的脖子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越想越怕的他，也是吓得腿都要不聽使喚了。
“穆骞，我求求你，是我錯了！你放了我，兄弟，我，我會給你加官進爵，我……我，把謹如的屍骨還你，如何？”
他到底還是軟弱了下來，估摸着也是被發瘋的穆骞給吓慘了，此時連朕都不敢再說了。
聽得屍骨二字，穆骞就仿佛被戳中了痛處一般，忍不住冷笑，“蕭宜，我不是你的兄弟，從來都不是，你也不配說她的名字，你以為我還會再信你的任何鬼話麽？你一直就是這樣的一個滿嘴謊言，睚眦必報的小人，我真是後悔，橫豎是個死，當年在你請旨賜婚時，我就該一刀殺了你！當年在你們的婚宴上，我就該一刀殺了你！那樣，至少謹如她可以好好的。”
他再也不想跟皇帝繼續廢話下去了，他話音剛落，手便猛然用力，只聽得一聲好似骨頭斷裂的響，旋即，一支穿雲箭從側面飛過，直直刺向了穆骞的脖頸，此箭角度端的刁鑽，若是稍有不慎，估計被穿脖子的就是皇帝了。
衆人見穆骞頹然倒下，連忙蜂擁而上，然而穆骞雖脖頸上中了一箭，卻仍沒有斷氣，他的右手依然死死地扼着皇帝的脖子。
侍衛舉起了刀，朝他砍去。
穆骞眼睜睜地看着眼前朝他快速揮下的刀，不禁輕聲地笑了。
恍惚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下着鵝毛大雪的日子，回到了他曾滿心期待的夢裏，那個夢裏，沒有什麽蕭宜，他的謹如也依舊是十六歲的碧玉年華，她戴着他贈的枝上離，歡歡喜喜地，做了他的新娘……
皇帝此時已經昏死了過去，脖子的骨頭差不多算是斷了，雖說沒死，卻還不如死了，死去的穆骞的手的手仍舊扣着他的脖子，扣得死死的，掰都掰不開，無奈之下，只好先一刀剁下，再想法子取下來。
皇帝就這麽昏迷不醒半死不活的，整個太醫院都是戰戰兢兢，拿着各種名貴藥材吊着，唯恐他丢了命，最終整個太醫院都得陪葬。
好好的接風宴出了這樣的大事，滿朝文武也頓時都亂成了一鍋粥，好在太子已經到了能管事的年紀，有他監國，到底沒出什麽大亂來。
鐘離絡那一箭雖然兇險，但也算得上是救駕有功，那不過十七八歲的太子攤上這種破事，正忙得是焦頭爛額，經人提醒後才想起這茬來，他點了點頭，“嗯，四品忠武将軍鐘離絡救駕有功，理應封賞……”
趁他想着如何封賞的功夫，鐘離絡忙跪下道：“太子殿下，皇帝陛下乃國之根本，微臣救駕，理所當然，無需封賞。”
太子挑了挑眉，倒是有些意外，“鐘離将軍倒是高潔。”
“殿下謬贊了，不過，微臣倒是還有一小小心願。”
“将軍直說便是。”
“微臣，仰慕鎮國侯府大小姐已久。”鐘離絡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我明白了，待父親醒了，我親自求他為你們賜婚便是。”太子道。
聽聞此言，鐘離絡頓時就傻眼了，那皇帝陛下的情況她也是見着了，若想好起來，除非老天爺顯靈，況且，他若是駕崩了，那可就得有三年國孝等了……
鐘離絡不禁嘆了口氣，想來全怪她偷偷找角度找得太慢了。
雖說鐘離絡是自顧自地謝絕了封賞眼巴巴地求賜婚，但太子殿下也沒有真的就不賞了，她救的當今聖上，不賞如何堵得住這天下悠悠衆口，到底，鐘離絡還是被升為了正三品的懷化大将軍。
那公然弑君的穆骞早已氣絕，被盛怒的太子殿下給下令挫骨揚灰了，而穆家一家，念其除了穆骞外的滿門忠烈，雖沒抄斬，也是全家俱被貶為了庶人，好在穆老将軍早已去世，不然忠君愛國的他看着自己苦心教育的愛子變成了一個弑君的逆子也得硬生生氣死。
在穆骞被挫骨揚灰的第二天，鎮國侯夫人于氏便帶着容嘉卉一同出了門，去皇陵拜祭表妹尤謹如。
站在尤謹如的陵墓前，于氏垂下頭，從袖中摸出了一個青花小瓶，并那支尤謹如交給她的枝上離。
她也是靠着關系，才總算是保留到了穆骞的這麽一點點的骨灰，姐妹一場，這也是她唯一能為謹如做的了。
“娘親呀，這個，是穆将軍當年送給表姨的麽？”容嘉卉看着那枝上離問，她過去問關于它的事時，娘親從來不答，但如今，她總覺得，她的娘親其實什麽都知道。
于氏現在也覺得不必瞞她了，遂點了點頭，“這個啊，是他們的定情信物，謹如病重，自知已時日無多時，便将它交給了我，希望我能有還給穆骞的一天。”
想着這兩人的有緣無分，于氏也是嘆了口氣，“你表姨她呀，就是個傻子，十幾年來，陛下多麽疼她愛她，大家也一直只見她笑嘻嘻的，我還當她是想開了過得真開心呢，結果卻是到死都念着人家穆骞，希望人家能夠放下她，而這穆骞，更傻，硬生生地害得自己屍骨無存，他們倆，倒也算是天生一對。”
聞言，容嘉卉的心中頓時也很不是滋味，若不是她當時不知輕重說了實話，這一切就都不會如此了，雖說那樣的話，穆将軍估計也是一個人在西北孤獨終老的命，但也總好過挫骨揚灰，說到底，這倆人的悲劇，早已是注定了的。
願來生，他們能再相見。
願來生，不再有蕭宜。
容嘉卉只能如此祈願。
在過去，容嘉卉其實也曾是見過她的那位表姨尤謹如，尤謹如在出嫁前，經常跑過來逗表姐家的兩個孩子，她就如同于氏說的那般，臉上時常挂着溫柔的笑，瞧着還有些稚氣。
容嘉卉想，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不喜歡尤謹如笑起來溫柔嬌美的模樣的，就算是那只想惡意報複穆骞的皇帝陛下，想來對她也并不是沒有真情，甚至，她覺得皇帝陛下愛着尤謹如，不然他不會當真十幾年如一日地待她好，不會人人都知他最疼惜貴妃，若是說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他答應了穆骞，鬼才會相信呢。
唉，都是癡兒呀。
她們娘兒倆也不敢呆在這兒感傷太久，唯恐被人瞧見了在做什麽，趁着沒人，忙将那個裝着一點骨灰的小瓶并着枝上離給偷偷埋在了尤謹如的墓旁，到底，這也算得上是一種死同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