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叫小甜橙
叫小甜橙
初棠“二婚”後的小日子依舊滋潤。
他雖憑借現代知識儲備,提出很多利民惠民基建項目方案,但聰慧如張大哥,過目他的注釋圖紙後,只消仔細研究一番便能悉知個大概,根本不用他費心多解釋。
至于前朝後宮大小事務,更是有程立雪一手打理,也無需他過多親理朝政。
他就是個游手好閑的皇帝,閑來無事總跟着十一,嘗遍盛京街頭小巷的各種美食。
今日也照舊牽着大黃溜出宮赴約。
宮門外等他的人,卻不似往日那般潇灑,面容竟難免染上些許愁思。
那人環顧四周,驀然盯着厚重的朱漆宮門開口:“今日是我母妃入宮的日子,被拘了一輩子的人,大抵最想瞧瞧紅牆綠瓦外的世界罷。”
聞言,初棠若有所思沉默。
那人又道:“你覺得她想雲游四海嗎?”
初棠沉吟片刻,指指萬裏無雲的天啓唇:“我覺得這天氣正好來一鍋酸菜魚。”
“嗯?”
“給你餞行。”
兩人相視,會心一笑。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人生在世,生離死別在所難免,再說十一只是在替母親完成夙願,他更沒有任何挽留必要。
送上真摯祝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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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十一的日子,初棠這個挂名小皇帝仍然相當逍遙快活,早上窩在程立雪懷裏睡賴覺,偶爾和大臣們拌嘴說笑,中午跟着湘竹四處偷聽八卦,順帶偷看美男,傍晚便和大黃下河摸魚捉蝦,生火燒烤。
這整個皇宮的小魚小蝦被他摸了個遍,卻總也摸不完,還越摸越多,後來方知,他每摸走一條,程立雪就偷偷放進兩條。
春日芳菲。
荷塘邊,踩着半褲管子泥巴的人,舉着條烤魚跑去禦書房,身後還跟有條渾身濕漉漉的大黃狗。
風似的身影邊跑邊高喝。
“小橙子,吃魚!”
“汪汪。”
“出來吃魚!”
程立雪一出來便瞧見個滿臉泥巴的小哥兒,手裏握住條烤得焦黑的魚,倏地向他撲過來。
他順勢接住人,滿身衣袍被蹭滿泥濘也不惱,只有些無奈道:“烤焦的方給我?”
“沒有,是大黃不吃。”
程立雪:“……”嗯,感情是大黃不吃才能輪到他。
大黃似讀懂主人心裏話,滿臉得意甩甩絨毛水跡,随後昂起頭,如在炫耀“那是!你倆結婚時,我可是坐主桌的,家庭地位一目了然好吧”!
“你快嘗——”
“額。”
烤魚脫手掉落地面。
懷中小哥兒陡生異樣跌了跌,不由得叫人心頭發緊,他摟起人快步走去最近的暖閣。
“傳太醫。”
旁邊的宮人馬不停蹄跑走。
初棠額角滲出薄汗,十指輕蜷,無力攏起,阖着眼睛低聲嗫嚅道:“疼,還涼。”
密密麻麻的疼意,如叫人滾進針堆,每個毛孔都在叫嚣,渾身血液又似含有冰塊,叫其凍得睫毛發抖。
鋪天蓋地的難耐襲來,初棠的意識在虛空中飄浮游蕩,久久不得凝聚。
太醫匆匆趕來診脈。
半晌後,太醫眉宇緊蹙,喜憂參半開口:“恭喜聖上,恭喜君後,是喜脈,但陛下也受涼感染風寒,身子骨有些羸弱,需得多加調養。”
病怏怏卧榻的人吃力撐眼。
“?”
什麽脈?喜脈!就是說他懷孕了!
而且是意外有孕。
初棠為什麽會有“意外”這感慨,大抵是——
古代的避孕措施落後,雖有陰枷,但那種玩意兒就是絲綢、紙張、羊腸之類制作而成,既不牢固也不舒适,畢竟原身身嬌肉貴,那處更是嬌氣得很,程立雪大抵也怕把他弄得不舒服,也就沒用,至于湯藥之類,也顧及他喝多傷身,最重要的是他不愛喝藥,所以根本不讓他碰苦得要死的避子藥。
最後便讓太醫院研制供男子服用的避子湯藥,程立雪甚至仍不放心,委屈自己在體外……咳。
一個帝王不要子嗣已叫他覺得匪夷所思。
而那樣癫狂的關頭還能抽身而退,更是任誰聽了都得敬佩一句真男人,回回憶起來,初棠都感動得一塌糊塗。
簡直感動哭了。
但是!
哪曾想到程立雪的兒子居然這麽牛逼!
上帝把你的門窗都鎖死了,也不知這小屁孩從哪鑽的狗洞,這都能找到路來投胎!
初棠悠悠回神,眯出條眼縫斜觑而去,卻見那冷若冰霜之人似在躊躇什麽:“若是。”
欲言又止。
程立雪沒有後話,但太醫也揣測出一二,沉吟開口:“回君後,您的思慮确實如此,陛下孕痣淺,難免難生養,孕期更是會比常人多遭受些苦痛。”
太醫斟酌再三便是直言不諱補充:“但如今陛下聖體抱恙,此節骨眼不宜用藥性過烈的湯藥,若是非要落胎,請容君後寬限十日,太醫院上下必全力研制一副藥性溫和的落胎藥。”
落胎?
為什麽要落胎?
噢!
他記得了。
他确實幾次三番提過不想生孩子,不然程立雪又何至于那樣想方設法避孕。
至于懷孕難受,也就煎熬十個月嘛,眨眼功夫的日子而已,初棠如是自我寬慰。
況且,他堂堂現代人,這十幾年接受的教育讓他無法如此冷漠對待一個剛來人間的鮮活的小生命。
如此思索間,初棠費力挪手,勾去那人尾指,虛弱道:“既然來了,就留下。”
焉知程立雪這家夥神色卻前所未有般凝重,初棠也不遑多讓,肅穆認真,鄭重其事。
兩人僵持片刻。
初棠終怕人不答應似的,他挽出蒼白笑容,撒嬌一般開口:“留下來嘛,孩子的小名我都想好了,叫小甜橙,好不好?”
程立雪輕嘆,揮退衆人,擁着身子發涼的愛人和衣而眠妥協應允:“好,你說什麽都好。”
初棠埋頭進那方肩窩,不知何時起,程立雪身上的藥草清香竟越來越淡,但他依舊聞得安然惬意,終是緩緩陷進夢鄉。
自打那日後。
初棠整天都病氣怏怏的,手腳冰涼,吃什麽吐什麽,睡也睡不安生,夜裏總是翻來覆去,然而每每醒來,卻總能看到程立雪耐着性子哄他,不厭其煩地給他捂暖手腳。
渴了還是餓了,或是想要起夜都親自伺候他,伴在一旁默默守護他。
哪怕他隔三差五便将人吐得滿身污穢,也沒見程立雪皺過半分眉頭。
見他總喜怒無常耍性子,也只任由他胡亂發洩一通,并想方設法哄他開心。
這日,天氣稍好。
他們坐在後院,程立雪命人搭了個百戲臺,一衆表演的人都候在一旁輪番上陣。
說白了,那就等同于現代的春晚,各種節目諸如魔術、歌曲、舞蹈、功夫、雜技等數不勝數。
初棠懶洋洋躺在程立雪懷裏聽曲兒。
他低頭掃過桌面的圖冊書卷游記,但見程立雪提筆,或圈或畫,最後都記錄進本厚冊子。
“你這是幹什麽?”
他随意翻了翻程立雪筆下的冊子,這看着怎麽這麽像在做那種“旅游地點打卡記錄冊”呢,而且觀那厚度與筆跡成色,估計已有些時日了。
“去年便在做,本欲今年夏至帶你走。”
“送你的生辰禮。”
“啊?”
初棠驚訝擡眸,他确實不想一輩子困在一個地方,這大好河山不去走一走瞧一瞧,便總覺得是蹉跎歲月虛度人間。
他就說,程立雪真的很會拿捏人心。
可惡!
胸腔又在急促震鳴!
是心動的感覺!
他蹭着人昂首噙笑:“所以,孩子的到來打亂了你的計劃?沒關系啦,擱置一年半載嘛。”
又繼而道:“生辰年年有,晚些時候再出發也一樣。”
曲兒還沒唱完,宮人就匆匆來禀告,說是前朝有官員求見議事。
程立雪遲疑沉默片刻。
初棠連忙催促:“你快去,我有大黃陪着呢。”
他擡擡手,趴在一旁的大黃果然哈着舌頭起身,跑過來親呢蹭蹭人。
又怕人不放心那般,初棠繼續勸道:“蘇嬷嬷和程管家在小廚房給我炖湯呢,張嬸等下也會進宮陪我說說話,而且湘竹也在,你快去忙吧。”
“我很快便回。”
程立雪前腳剛走。
南風大哥後腳便請求觐見。
初棠連日來被折磨得臉色欠佳,精神靡靡,渾身浮腫難耐,盡是倦怠,歪頭瞥見恬淡如風的來人,還是極力挽出笑容歡迎:“南風大哥?你怎麽有空進宮啊?”
“聽聞你心緒不寧,食欲不振,夜不能寐。”
南風大哥語畢,微笑頓足,慢條斯理撚起別在腰間的玉笛:“我這曲子,許能緩解一二。”
“好呀,那我洗耳恭聽。”
程立雪離開後,大黃便跳上椅子,腰酸背疼的初棠順勢倚靠軟柔的大黃身上,才得了點舒服。
院中笛聲悠揚輕緩,聽得人昏昏欲睡,不知多久後,初棠方從溫柔鄉中醒來,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日光暖融融照落庭院,初棠惬意伸伸懶腰,左右打量幾眼,狐疑發問:“人呢?”
湘竹輕聲回:“國師大人離開了。”
而後又似擔憂道:“走得急,臉色似乎也不太好。”
“啊?是出什麽事了嗎?”
湘竹茫然搖頭:“不知。”
那日後,初棠便安然無恙度過整個孕期,若不是小肚子愈發隆起,他都要懷疑自己根本沒揣娃。
精神飽滿得整日上蹿下跳,爬樹都不費勁兒,吓得程立雪把乾清宮周圍的樹全砍了。
想想就好笑。
*
總算迎來預産期。
乾清宮寝殿。
張嬸蘇嬷嬷程管家等人圍在外間翹首以盼,個個急得熱鍋螞蟻似的團團轉。
張嬸額角騰出冷汗:“平安,一定要平安。”
蘇嬷嬷:“夫人喲,瞧您說這話,可吓人了。”
張嬸搖搖頭:“你是不知,阿午的娘親生産時就曾落下病根,幸好有位仙風道骨的神醫,給她調理回來了。”
程管家趕緊安慰:“不怕,咱們還有國師大人,國師大人也是神醫。”
……
哇的一聲傳出。
“生啦!”
“恭喜聖上,恭喜君後,是位皇子。”
房內産婆宮人全都跪在地上祝賀,蘇嬷嬷等人也殷切跑進來查看情況。
程立雪置若罔聞,仍維持原有姿勢一動不動抱着那哭得歇斯底裏的人低哄。
初棠精神萎靡,好半天才緩過神來,也才恍惚發現程立雪的手臂滿是血淋淋的牙印,觸目驚心,這可都是他的戰績。
一滴水跡恍惚墜落他下巴。
溫溫涼涼的。
初棠虛弱擡眸,卻見那人倏地別開頭。
他心中存疑,指尖顫抖穿過墨發,觸碰上那張淡漠的臉,指腹最終定格在程立雪眼尾。
有點溫熱的液體登時漫來,順着指背滑落。
是淚。
是程立雪的淚水。
“你哭什麽?羞不羞?”
“咬疼你了嗎?”
“莫非……?”
“啊!不會是你兒子真的沒屁屁吧?”
“……”
于是在往後很長的一段時間,程立雪都沒再碰過他,任他如何撒嬌賣萌軟磨硬泡都不管用。
但又格外貼心用盡其他方式來讓他舒服。
自己卻只能憋着。
臭男人,真矯情,初棠心雖如此吐槽,嘴角那抑住不住上揚的弧度,卻比□□還難壓。
時間總過得飛快,剛出生的小甜橙渾身通紅,皮膚皺巴巴的,初棠覺着有點醜唧唧的。
幸好如今長開,模樣倒是比較像程立雪,但性子也不知道随誰,特別黏人,碰上誰都能撒嬌賣萌,就差沒屁颠屁颠跟人跑路。
大抵是得益于滿宮人捧在手心疼愛吧。
張嬸三天兩頭就往宮裏跑,一會兒送幾雙小虎鞋,一會兒又拿小搖鼓逗,還有各種親手縫制的小衣服,程管家和蘇嬷嬷也是整日圍着小甜橙轉悠,就連大黃都喜歡馱着人逗樂。
更別提其他宮人。
日子一天天過去,程立雪的旅游攻略也漸漸寫了滿滿三本冊子。
看着天真可愛的小甜橙從牙牙學語到蹒跚學步,都被一堆人圍着寵愛,他心想,程立雪也需要人愛吧。
他們的蜜月旅行該啓程咯。
初棠小跑着出去:“小橙子!”
人影穿梭在日光下,直奔禦書房,最後眉歡眼笑地撲進那個穩穩接住他的懷抱。
“昨天的晚霞好不好看?”
“好看。”
“爺爺說,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我們走吧。”
*
皇城宮牆。
張折枝抱着三歲太子環顧這萬水千山,不知阿午此時周游列國到何處。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怕是替人好好守護江山,畢竟只有天下太平,阿午才能玩得盡情。
“爹爹。”
揮舞的小手忽然抓抓他的發。
聽聞這詞,張折枝冷嗤,似又憶起程立雪臨走前留下的那一道聖旨:丞相輔佐太子監國期間,若太子德行有所失,著丞相繼成大統。
丞相繼承大統?
他怎麽可能搶阿午的江山。
好半晌,他方收回視線,低頭點點小太子的額頭:“我可不是你那淨不幹人事的爹。”
“咿呀。”
小奶娃又甜甜喊出聲。
張折枝幾不可察喟嘆一聲,終于認命似的翕動雙唇,吐出幾個字:“叫皇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