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橋頭排骨vs殺意
橋頭排骨vs殺意
夜色朦胧。
房中。
程立雪并未離開,反倒是撿起地上的軟枕,來到榻邊坐下,倚着床從懷裏翻出本小冊子。
打開,淺聲低念。
“兔姑娘是一只很懶的兔子……”
初棠抱着錦被,狐疑瞟過去卻啞然。
程立雪指尖緊捏的那本書冊,封面的字眼,赫然是倒過來的。
初棠簡直無言以對。
書都拿反了。
看來是醉得不輕。
不過——
縱使醉酒至此,那人的嗓音依然平緩,也如常清越,凜冬雪水般,淺淺流淌過耳畔。
初棠躺在床上,在程立雪的睡前故事裏漸漸阖眼。
次日清晨。
“大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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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棠從被窩裏鑽出腦袋,窸窸窣窣爬起,條件反射地喊出幾聲,他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出門:“大黃你去哪了?”
腳下猛然踏空。
眼前陡然一晃,天旋地轉間,初棠撲了下去。
“啊。”
痛悶聲落地。
清幽雅致的院落,十分陌生。
初棠恍惚回眸,盯着那本以為是平地的地方,不知怎的變成兩級樓梯。
方醒覺,此處乃丞相府而非東宮。
“嘶……”
小腿隐約傳來陣痛。
他席地而坐,卷起褲管,果然看到塊淤青。
所以昨夜為什麽要說自己摔到了!初棠懊悔咬牙,真是一語成谶!
咻的一聲尖銳聲。
似有利刃穿破空氣刺來。
初棠駭然回頭卻什麽也沒瞧見,倒是遠方的葉團湧動落下幾片枯葉。
只當是幻聽,便繼續低頭。
小心翼翼放下褲腿。
初棠半蹲半坐在地,未見背後幾道黑影閃進林子。
寒風四起,冷得徹骨,還裹挾幾絲不易察覺的潮而腥的氣味。
潛藏在另一角的人,顯然更訓練有素,蓄勢待發。
數根銀針連發。
卻“铛铛”兩聲被支玉笛輕擊。
刷刷原路折返。
那人驚恐與雙平靜的眼眸對視,随後也不躲避,任由銀針刺破喉嚨。
他們是死士,任務一旦失敗便自盡。
初棠耳畔傳來點奇怪聲音。
他回頭,最先闖入眼簾的是一支質地通透的玉笛,詭異的卻是笛子一角竟是石的質地。
給人一種石化的錯覺。
初棠緩緩向上移動視線,熟悉的臉龐闖入視野,叫人無端僵滞兩分。
大白天也能撞鬼?
那人微笑道:“地上涼,快起來。”
好真切的聲音。
不是鬼!
是真的南風大哥。
只是堂堂丞相府沒守衛嗎?怎麽誰都能進來?
似看透他滿臉的震驚與疑惑,南風大哥解釋道:“張丞相請我來議事。”
初棠了然爬起身。
他曾聽不少懷春小太監小宮女八卦過,隐約記得盛京十大風雲人物之一的南風,是當朝國師。
丞相請國師議事,倒也無可非議。
“國師,原來你在這?”
突如其來的話,打破二人恬淡的氛圍,張折枝匆匆走來,他轉手朝身邊侍女吩咐:“還不給國師大人帶路?”
“是。”
侍女來到南風身旁:“大人您請。”
院內頓時只剩下兩人。
微妙的尴尬中,初棠讪笑一聲:“張大哥早呀,我……我去找張嬸。”
說罷便蹑手蹑腳溜走。
只是,手臂忽地被人輕輕攥住。
“阿午。”
初棠一回頭,只見張大哥已來到他跟前。
“我昨夜徹夜未眠,想了很多,我們在一起可好?明明我們才是青梅竹馬,我們理應在一起的。”
“……”
撬牆角?
有點不厚道。
初棠無情抽開手,鄭重其事表明立場道:“張大哥,我說過了,就算我不喜歡程立雪,也不代表我會心屬你。”
“不是所有遺憾都可以彌補的,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初棠別開頭,府中恰好有幾盆花,他指着那花開口:“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我不是當年的阿午了,你能明白嗎?”
“我自知上輩子罪孽深重,這一世你就讓我來贖罪好不好?阿午,你別那麽決絕。”
“你別不要我,我真的知錯了。”
張大哥的嗓音莫名哀戚,悲恸欲絕不似作假。
初棠聽得心頭一陣惆悵。
只是——
上輩子?
怎麽還牽扯出個上輩子?
初棠思緒紛擾。
驀然聯想到那日體內靈魂失控,不會真的是追妻火葬場劇本,生生被他攪成男二上位劇本吧?
若真是追妻火葬場,那只管将錯就錯好咯。
渣男就該挫骨揚灰!
雖說他不清楚上輩子的張大哥到底如何虧欠原身,但憑這一世的所見所聞,程立雪這種男二不比渣男男主好一百倍?
按照張嬸的話,那就是歪打正着獲得樁好姻緣。
所以,讓程立雪上位怎麽了?
讓程立雪上怎麽了!
耳畔響起的聲音,将人拉回現實:“阿午,沒關系,我可以等,國師他定會有辦法喚醒你的,我願意等,等到你徹底蘇醒。”
“我看沒睡醒的是你吧。”
初棠啧嘆聲:“張大哥你還活在夢裏呢,快醒醒吧,接受現實,別再自欺欺人了。”
話畢,揚長而去。
*
丞相府,正廳。
南風大哥已離開,張大哥略顯疲憊坐在一旁,而初棠則與張嬸話別。
外面忽地傳來點喧鬧聲。
“太、子殿下!”
“殿下!”
小厮顫顫巍巍吐不出句完整的話。
初棠循聲望去,只見那一身太子常服的人,神色匆匆,逆着光快步走進來。
身邊盡是惶恐不安路都走不好的相府侍從。
人群浩浩蕩蕩。
不知道還以為是來抄家呢。
侍從驚慌撲地跪下:“大人,太子殿下硬闖,小人等不敢攔。”
張折枝揮揮手後行禮。
衆人也都跟着行禮。
“參見太子殿下。”
初棠訝然:“……”
程立雪這家夥,昨夜私闖是偷見他,今日光明正大地闖,又是為哪般?
正出神間。
程立雪來到他身前,倏地半蹲而下,叫人驚愕後退半步,四周的侍從婢女更是惶恐得伏趴在地。
雖深知無人敢打量這邊,但幾名宮女還是識趣地并排相依,擋住外人視線。
褲腿被褪起小半。
初棠下意識撐了一下程立雪肩膀,也想抽腿:“你幹嘛呢!大庭廣衆的。”
比起羞怯,似乎更心虛,皆因腿上有傷,內心無端不想讓這人知曉。
“你放開我。”
初棠極力抽腿,奈何根本無濟于事,那抹淤青還是暴露在程立雪眼底下。
随後,一抹清涼藥膏落在淤青之上,薄荷沁涼也瞬息撫平傷口的疼痛。
程立雪站起,靜靜伫立在他身旁。
初棠微微撇頭,他竟第一次在喜怒不形于色的清隽面容上,看出半絲殺意。
是滔天怒意醞釀出的殺心。
那人啓唇,冷冽的話音落地:“杖五十。”
杖誰五十?
而且就這破古代的醫療條件,杖五十和杖斃根本沒區別好嗎?
不管杖誰都是在要人命!
初棠恻隐之心微動:“是我自己摔的。”
他擡手,輕輕扯扯程立雪衣角,放緩調子柔聲道出實情:“我早上沒睡醒,還以為在宮裏,沒看清路摔了一下。”
軟綿綿的小嗓音。
任誰都禁不住這撒嬌似的話音。
“不止。”
程立雪話畢。
暗衛适時丢出幾具黑衣人屍體,和一個五花大綁、披枷帶鎖的中年人。
中年人一見初棠便扭曲軀體,面目猙獰,拖着沉重的枷鎖激憤嘶吼:“我要殺了你!這個孽障!禍害!斬草除——”
啪的一聲。
中年人被暗衛一掌甩得險些昏厥。
暗衛之首環視四周,冷聲開口:“堂堂丞相府,竟也能闖進殺手,不知是疏于防範,還是刻意而為,若不是我們的暗衛在,怕是——”
那人沒有道出後話,但衆人也聽懂大概,簡而言之便是太子妃在丞相府遇刺,幸好暗衛救駕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初棠呆滞一瞬。
很快便理清思路。
這些人大抵便是先前要暗殺他之人,而這中年人估計便是殺手頭目。
這麽快就找到幕後兇手了?
那他和程立雪是不是也要分開?
初棠餘光斜觑那張側顏,心底驀然響起道聲音,那道聲音在問:真的要和離嗎?
他默然定在原地。
若是程立雪真的與他商量和離事宜,他是毅然決然同意還是猶猶豫豫拒絕呢?
不假思索點頭會不會顯得太絕情?
程立雪會難過嗎?
那要不要給程立雪物色兩個側妃?等他走了,還可以陪着程立雪。
不是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嘛。
屆時程立雪左擁右抱,應該很快就會将他抛諸腦後吧,就是不知該如何開這個口。
所幸,程立雪沒有與他說話,反倒是朝張大哥所在方向邁腿。
初棠輕舒氣,連忙跑過去扶張嬸。
“張嬸您沒事吧?”
張嬸淚流滿臉搖頭,顫抖的唇吐出幾個模糊的字眼,又哀痛不已閉目。
好似深知自己将“白發人送黑發人”。
……
程立雪來到張折枝跟前,居高臨下睨着底下人,用只有二人能聽清的嗓音道:“張大人。”
“你的阿午已死,他是孤的小棠。”
清冷的嗓音落地。
甚至不需要慘烈的厮殺。
只一句話便可誅心。
張折枝不可置信擡眸,仰頭望着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他忽地嗤笑一聲。
“呵呵。”
難怪,這一世這麽多東西對不上。
他早該猜到的,重生的,不止一人,可那又如何?既然旁人可以篡改命運的軌跡,他何嘗不可以書寫自己想要的結局。
這一次不行,那便下一次。
國師方才那番話還尤在耳畔,他才是真正的主角。
“太子殿下好手段。”
張折枝伏身,重重拜了拜。
“來人。”
幾名執杖侍衛聽命上前。
程立雪的手驀然被拽拽。
他一低頭便對上雙盈盈發亮的眼眸,那人溫溫糯糯說:“張嬸年事已高,見不得血腥。”
沉默橫亘許久。
“回宮。”
*
東宮宣德門前。
初棠被人抱下奢華的車輿。
他思來想去半晌,還是心有好奇問:“你剛剛和張大哥說了什麽?”
程立雪直言不諱回:“我說你是我的。”
聞言,初棠嗤笑一聲:“你堂堂太子,怎麽說話這麽小家子氣呀!你跟張大哥怄什麽氣!”
“太子算什麽?”
“算天底下最矜貴的男人呗。”
“矜貴。”
那人低聲重複,如在細細品味琢磨這個詞,漫長的沉寂過後,忽然吐出幾個字。
極輕。
輕得如羽毛落地。
輕得初棠幾近聽不清。
那人說:“一文不值。”
初棠擡眼瞥過去,一如既往冷若冰霜,根本分辨不出這人的喜怒哀樂。
一文不值倒也不至于。
似有些有些心虛,初棠比出兩根手指:“你在我這裏,怎麽着也值個兩文錢。”
程立雪擡頭望向金碧輝煌的宮殿。
兩文。
也是錢。
……
這幾日,程立雪總是忙碌,整日不見蹤影,似乎也在着手晴雲父親的案件。
相信不日,大将軍便能沉冤得雪。
而那日拿下的殺手頭目也被關進牢.獄,但那人似乎也有幾分節氣,未吐出半個字兒來。
午間。
毓慶殿內,香爐燃出袅袅青煙,幔帳随風浮蕩,小憩之人猛然驚醒,騰起身來,他茫然若失環顧四周。
眼神渙散閃爍淚光。
宮女端來茶點:“殿下您醒了?”
糕點一抹紅色點綴,将驚魂未定的人吓得猝然後仰,夢中那幕又如重現眼前,初棠翻身沖下床,無意撞翻托盤。
哐當——
糕點摔落,兩只小番茄滾進床底。
初棠赤腳跑走。
“殿下您這是去哪!”
“太子妃殿下!”
宮女也匆匆追出去,奈何那人跑得實在快,眨眼間便不見蹤影。
初棠光着腳,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
寒風凜冽,陣陣寒意刮來。
臉頰愈發冰涼,初棠指尖觸碰上眼角,暖熱的觸感落在指端。
他才驚覺自己淚流不止。
不知不覺間,初棠來到處殿宇,他擡頭,視線模糊中,“明德殿”三字高懸。
初棠逡巡在明德殿外。
程立雪身為儲君,手握實權,只是攝政王有心阻撓,他本身也不急于登上帝位,故而朝中官員的奏折基本都是送到東宮明德殿批閱。
明德殿乃東宮第一正殿,是太子接見朝中大臣和舉行政治活動之地。
程立雪素來在此處理公務。
初棠也不知自己怎麽就走到這裏了。
“嗳!我的祖宗喲,您這是鬧哪出?”
程管家抱着幾本冊子走出,一眼便瞧見來人披頭散發,衣服也是單薄,光腳踩在地上,滿臉淚痕。
整個人尤外楚楚可憐。
他連忙朝兩側的宮女打發幾句,方才恭敬詢問:“是哪個狗奴才怠慢您?”
初棠搖搖頭:“沒有。”
程管家又熱切道:“那您快進屋,可別凍着。”
“進屋?”
程管家點頭,以為初棠是覺着不合規矩才猶豫,便是貼心解釋道:“自然,主子交代過,這整個皇宮,都随您去,您快進屋避寒。”
“喔。”
初棠鼻尖冷得通紅。
殿裏倏地蹿出個狗影。
是大黃。
雀躍繞着他亂蹭。
擡頭間,初棠透過镂空的雕花木窗,瞥向殿內那個,有條不紊處理公務的繁忙側影。
沉默半晌,他搖搖頭,正欲轉身離開,大黃卻拱着他不讓他走,甚至急切叫喚兩聲。
焦急的吠聲驚擾到忙碌的人。
程立雪視線從奏折移開,循聲望去,便見一只狗影圍住個人影。
那活潑之人的身影不似往日富于朝氣蓬勃。
隐約可見兩絲失意。
他擱下奏折子,快步走過去。
霜風中的人。
神情頹靡,眸光空洞,衣衫不整,赤足踩地,足背白得近乎透明,薄如蟬翼的肌膚被寒風侵染,映出絲絲緋色,還沾有兩片落花。
無端浮現出點羸弱的病态美。
初棠剛邁出腳步,只覺得身子倏地騰空,熟悉的清香從背後撲來。
他順勢落進個懷抱。
“怎麽了?”
頭頂落下道聲音。
程立雪抱着他來到案前坐下。
遲來的疼痛,終在那聲關心中,重重地敲擊他脆弱的神經。
痛感抑揚頓挫在心間。
一下一下的。
初棠意識渙散得久未回籠。
只覺眼眶酸澀,眼睫濕漉一片,控制不住的溫涼,一滴一滴墜落。
“到底如何了?”
肩胛骨被人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
程立雪越是問他,他便越是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低泣聲漸漸演變成放肆痛哭。
嗓子都哭啞了才作罷。
程立雪也沒再追問他,反倒是給他喂了口茶水。
“唔?”
初棠唇瓣壓來暖融玉杯,溫熱的水流洇入口腔,他咕咚咽下茶水。
“潤潤嗓子,繼續。”
“?”
這話叫人頓時破涕為笑。
發洩過後,心情早已輕松些許,初棠哭笑不得推搡人:“你變态啊!你就喜歡看我哭是不是?”
程立雪笑而不語。
初棠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想被印證。
怎麽會有這麽變态的人吶。
思忖間,他埋頭程立雪肩脖,使力咬下一口,方覺得解恨。
這人身上仍是萦繞有股淡淡的藥草清香,不知是聞習慣了,還是喜歡,他情不自禁深嗅兩口,心間陰霾都似能被驅散。
初棠沒動。
就這麽趴着。
“說吧,緣由。”
底下人胸腔威震,好聽的話音落入空氣。
初棠沉吟片刻點點頭。
*
午間,他做了場夢。
他身處荒蕪,在那片混沌中徘徊中,黑夜孤寂,漫長而窒息。
他走了很長很長的路。
終于在暗無天日的隧道盡頭,他看到抹光。
初棠沖着跑出去。
視野豁然開朗。
卻更加的痛擊他心。
記憶中的畫面,如浪潮拍岸而來。
巨大的貨車側翻砸向路邊小車,小小的身影站在商場門口,年僅幾歲的他還不懂那意味着什麽。
只知貨車滾落一地的番茄。
酸澀的味道充盈着整條街道,行人驚慌失措,警車鳴笛,救護車趕到,警戒線拉起的那刻,他被爺爺奶奶捂着眼睛抱走。
直至多年以後,他方明白當時境況。
那幕叫“死別”。
他與他的父母此經一別,即是永別。
所有東西已變得模糊。
唯獨番茄,他聞到番茄味,便産生生理不适,他讨厭番茄,非常之讨厭!
……
初棠推出回憶,他雙手圈緊程立雪肩背:“我讨厭番茄。”
“抱歉。”
“啊?”
“我為我曾經的罪行道歉。”
“不知者不罪,赦免你了。”
“謝殿下寬宏大量。”
初棠:“……”
宮女太監尊稱他殿下倒是能理解,但程立雪這家夥幹嘛也跟着喊呀!
奇奇怪怪。
不過聽起來又好微妙,隐約間有種調情的錯覺。
初棠微微發怔。
稍不留神間竟被人抱起坐在案面。
宮女舉着托盤飾物跪在一旁,程立雪正站在他雙腿之間,随手拿來根簪子。
五指嵌入他墨發。
替人绾青絲。
他凝神擡眸,光影浮過那人清隽的眉睫,初棠竟第一次發覺——
程立雪這家夥還挺溫柔。
門外匆匆跑進名小太監:“殿下,丞相大人求見。”
初棠:“……”
怎麽偏偏在這時候來呀!
初棠雙手抓住程立雪衣襟,淚眼朦胧,紅着鼻頭搖腦袋,他才不要讓別人看見他哭鼻子,多羞吶!
程立雪道:“不見。”
小太監領命跑出去。
焉知那位張大人竟直接闖進來。
“張大人!太子殿下說暫時不見。”小太監惶恐不安,極力勸說,“張大人您請回吧。”
“滾!”
張折枝袖口一甩,轉身踏進殿內。
“臣不懂,殿下為何要駁回——”
話音戛然而止。
張折枝只見程立雪懷中摟着個人,那小小的身影衣衫不整,還極力地往人胸膛瑟縮依偎。
怎麽看怎麽像是正在暧.昧被打斷。
他微愣一瞬,激憤不已道:“此乃明德殿!殿下此舉成何體統!”
程立雪若無其事将人摟緊兩分。
寬大的袖口一擡,登時将那薄衫蓋住,他方漫不經心擡眸,不鹹不淡道:“孤看不成規矩的是張丞相吧?”
“您這是要置太子妃于何地?”
“不勞丞相挂心。”
“你!”
“張丞相。”
程立雪揮手丢下個空折子:“濟州雪災,孤撥下五十萬災銀,為何到地方官手中只剩五萬?”
“又為何無人上奏?”
“身為百官之首,與其操心其他,你莫不如想想該如何解決?”
張折枝一時之間啞口無言。
“臣告退。”
他怒火中燒,卻不得不撿起地上的空奏折,拂袖離開。
……
人影漸行漸遠。
程立雪指尖碰碰懷中的小腦袋:“走了。”
初棠怯生生昂頭,頂着紅通通的眼眶轉頭望了望,殿內果然只剩下他們二人。
程立雪将人重新抱上案幾。
他拿起宮女送來的衣袍,擡手繞過初棠肩背,軟柔的面料落在後者身上。
初棠手臂被人捏着穿過袖口,随後那人又替他扣好結子,又束緊衣帶。
雖說動作略生澀,還不是很熟稔,但顯然程立雪的自學能力總是能驚豔他。
比如親吻,簡直是無師自通第一人。
初棠懵懵然,任由人擺弄。
穿好衣服後。
程立雪坐下,拿起只靴子替人穿鞋,穿好鞋子的腳被直接晾在那人的腿。
初棠低頭,有些驚訝自己一只腳正踩在程立雪腿上,他悄悄抽腿,小腿卻被輕捏住。
“別動。”
“鞋子踩到你了。”
“新的。”
“就算是新鞋子也不能踩你呀!”
“争取下,提升到三文錢。”
初棠:“……”
明明那麽運籌帷幄、叱咤風雲的一個人,在他面前卻放低姿态至此。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實話說,他有些受寵若驚,即便是在現代也沒有哪個男朋友給對象穿鞋子,直接讓對象踩他腿上吧,更何況是在尊卑有別,皇權至上的古代。
然而程立雪卻甘之如饴握上他右腳,用絹布清理幹淨,又輕輕擦幹,方才不緊不慢套上鞋襪。
盯着嶄新的鞋面。
初棠若有所思擡頭,他回憶起方才那幕,不由得噙着滿眼驚詫,笑望人:“我還以為你會給張大哥穿小鞋呢,就是公報私仇。”
宮女跪在一旁舉着水盆。
程立雪淨完手,還未來得及拭擦,便是捏捏初棠那團軟柔的腮幫子:“你就這般想我?”
溫涼的水跡落在臉頰。
初棠甩掉那只手感慨道:“張嬸和蘇嬷嬷都很會看人,她們都覺得你——”
他沉吟着拖出絲調子,懶懶的尾音綿長不已,明明話已說出大半,卻莫名羞于吐出最後幾個字。
“覺得如何?”
一絲溫熱氣息落在呼吸中。
初棠眨眨眼。
程立雪微微彎身凝望他。
兩人相距太近。
近到他已看不清程立雪面容。
近到他以為下一刻就會迎來個吻。
初棠一時慌神,連忙從案面爬下來,匆匆避開這個親密對視,正好他今日還要去赴約。
“我去找阿绛。”
他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
敬安王府。
初棠心思紛亂,不知為何就是靜不下心來。
排骨在水裏浸泡過。
初棠心不在焉倒出血水。
“沒水了,再倒就連排骨都沒咯。”阿绛抱走個玉瓶走來,途徑他時,在他耳邊唠叨兩句,“想什麽呢!這般出神!”
“額。”
初棠回神,撿起掉在水池的排骨,拿去清洗,矢口否認:“沒什麽呀。”
處理好的排骨,放入蒜末、姜片、生抽、酒、白胡椒粉、白糖和鹽抓勻腌制一刻鐘。
趁着腌制的功夫。
初棠又調制了一個面糊,用以裹排骨,好方便下鍋油炸。
“來喝一口。”
阿绛抱着玉瓶走回來:“我剛剛讓人搗的果汁,很清甜,你試試。”
初棠接過瓶子灌了兩口,又繼續熱鍋下油,他取來筷子沾上兩滴面糊放進油鍋。
面糊立馬飄起便可。
阿绛端來腌制好排骨遞給他,初棠拿起筷子,将排骨在面糊中滾一圈,裹上滿滿的糊糊才下進鍋裏。
滋啦啦。
油鍋瞬間冒出泡泡。
油脂香也溢出。
小火慢炸至排骨飄起,再複炸一遍,這道焦黃酥脆的“橋頭排骨”便正式出鍋。
阿绛趁熱嘗了一個,燙得舌尖微麻:“不錯哦,外酥裏嫩,入口勁道十足。”
“走,出去吃。”
阿绛手端排骨,歡喜雀躍往外走。
初棠喝着果汁跟在其後。
初棠見人吃得歡,他心中卻煩悶不已,雙手撐頭斟酌再三,忽地小聲開口詢問:“我幫程立雪選妃,你覺得如何?”
阿绛一口熱茶噴出。
她不可思議得幾近破音道:“你要給太子物色側妃?”
“嗯。”
“我……我不敢摻和。”
“你就給我說說京中貴女情況嘛,再過一旬就是你生辰,你哥哥這麽疼你,肯定會替你大肆操辦,剛好我可以借機留意下她們。”
“阿午,聽我一句勸,別亂來。你不記得你上次說的話了嗎,你說你會死在床上!”
“不會!他沒那個能力!”
阿绛拿起侍女重新沏來的茶,還未抿進嘴裏,便慌得驟然站起身:“太、子殿下。”
初棠托腮的五指微蜷。
他瞳孔驟縮。
哪個殿下?太!子!殿!下!
嗚……
初棠木讷轉頭,果然對上一雙清冷無波的眼眸。
欸……?
他揉揉眼眸,那人仍舊站在原地,颀長身影陷進片斑駁樹蔭裏,靜靜望來,莫名生出股渾然天成的落拓閑适。
不是幻覺。
是真的。
怎麽就這麽無巧不成書呢!
初棠驚恐起身,小身板慌亂中挺得直直的,遙想當年入學站軍姿都沒他現在這般标準。
仍似抱有半分僥幸,揮揮小手,挽起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他小心翼翼問:“程公子好巧哦,您老人家什麽時候來的?”
“你覺得呢?”
大抵是那人過于好整以暇,竟無端叫他臆想聯翩,一時之間,他竟分不出這句“你覺得呢”到底是對應“沒有那個能力”,還是對應“什麽時候來的”。
初棠默然:“……”
我覺得,吾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