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橘子酒vs共騎
橘子酒vs共騎
“也不怕燙。”
張大哥快步走來奪走他手裏的藥蓋,“怎麽這般焦急不安跑出來?阿娘都吃完了?”
初棠木木讷讷轉頭。
“你這是到底發生了何事?”
張大哥輕笑望他,臉上盡是無奈的溫柔。可是偏生這樣的神情,才更叫他覺得瘆人可怖。
他撇頭瞧去竈屋。
驀然想起昨日聞到的天麻氣味,猛然跑去那邊,一頭紮進竈屋,翻箱倒櫃。
身後傳來腳步聲:“阿午你找什麽?”
初棠拉開最後一個抽屜。
半袋天麻,赫然闖入視野。
他滿目愕然呆住,猛地推回去。
此刻的他竟分不清,這一切到底是巧合還是有人在蓄意而為。
真的會有人毒害自己生母嗎?
初棠沉默半天,一言不發盯着那個慣是溫文爾雅的身影,半晌後方開口質問。
“你為什麽要給張嬸吃草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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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天氣冷下,煮點草烏暖身子,況且阿娘前幾日喊着頭疼,我這才采些回來的。”
“真的?”
“自然不能騙你,阿午你到底怎麽了?我們不也在吃麽?這草烏有何不妥?”
初棠心中依舊有些警惕:“草烏和川貝是中藥配伍禁忌,不要一起吃了。”
兩者同食雖不會即刻致命,但長期服用,是等同于慢性中毒。
張嬸,她是中毒。
“你,竟還懂這些?”
對于張大哥的訝然,初棠沒有回答什麽,只是又追問道:“天麻呢?”
“這些天麻又為何出現在此?”
他指指櫃子,目光灼灼盯着那張溫和的臉,好似誓要找出絲破綻。
“天麻?”
張大哥微微失笑,“方才不是說過阿娘頭風發作麽?自然是用來炖湯喝的。”
“……”
初棠遲疑幾分。
他嘆息啓唇:“張嬸整日昏昏沉沉的,是因為川貝降壓,天麻也降壓,這樣大量同服,會導致血壓過低,出現頭暈症狀。”
并沒在意張大哥到底聽不聽得懂,初棠轉而強調道:“天麻和草烏都暫時別吃。”
“我有些事,我先走了。”
語畢也懶得與人掰扯,連忙往外跑走。
“我送你。”
“你快去照顧張嬸吧,我明日再來。”
……
初棠從馬車上跳下來,直奔城郝太醫住所。
那日的神醫大哥,根本就沒見過張大哥,卻能提前給他這個錦囊。
所以這算什麽?超自然能力?未蔔先知?還是會算命?不管哪種,他都要找到神醫大哥,說不定能從中問出點關于回到現實世界的線索。
“郝太醫!在嗎?”
他拍着門喊道:“郝太醫,我找神醫大哥!”
郝太醫小跑來開門:“嗳,你這小娃兒,急急躁躁的做什麽?這是出何大事了?”
“我找神醫大哥。”
“喲,感情是火急火燎地找我家那小子?好說好說,他人在山上呢。”
郝太醫拉起門:“來,我帶你上去。”
“這太麻煩了吧。”
“哪能讓你一個小哥兒獨自上山,附近可不太平,近日還有些逃荒人在山上落腳。”
“這有什麽可怕的嗎?”
郝太醫搖頭:“窮山惡水出刁民,什麽事幹不出來?”
“譬如?”
“譬如。”郝太醫輕吟一聲,忽而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堆刁民吃飽了,你覺得他們會有什麽新念頭?”
初棠疑惑不解等待後話。
“饑寒起盜心,飽暖思——”郝太醫的話忽然頓住。
卻叫人更為毛骨悚然。
初棠抱住自己跟緊郝太醫身側。
“可咱們這裏不是國泰民安嗎?”
“誰與你說河清海晏的?你這小娃娃過得太安穩,怕是沒見過餓殍遍野。”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郝太醫嘆息聲,便沒再與他多言。
……
兩人穿過大片的林子,匆匆上山。
終于,停在處清雅的竹屋前。
郝太醫交代句:“你們聊,老夫先走了。”笑得一臉神秘,頭也不回地原路折返。
*
初棠伸手推開籬笆門。
院內端坐之人依舊是身月牙袍,十分的風姿秀逸。
那人正垂眼給一只兔子上藥。
小兔子宛若受驚,往後縮了縮,紅彤彤的眼眸怯生生地盯着他。
神醫大哥眉眼都沒擡,只溫聲開口:“你來了。”
誰來了?
初棠左右打量。
這座屋子只有他一個不速之客。
神醫大哥果然有點厲害。
“過來坐吧。”
桌面放着碟栗子糕。
神醫大哥視線輕然掃過糕點,眉眼柔和望來這邊:“墊墊肚子。”
初棠擺手拒絕:“我不吃。”
交談間,小兔子的傷口已處理完畢,它跳下來縮進門縫躲進裏屋。
神醫大哥卻起身往旁邊走去,走進個竹籬圍成的小木棚。
既然是世外高人,多少有點怪癖,神醫大哥一定是在考驗他,他可不能掉鏈子。
初棠自認恍然大悟,連忙踩着步伐乖巧跟去。
神醫大哥停在方小火竈前。
竈面的小竹籃盛着些橘子和檸檬。
恍惚間,鼻尖傳來點橘子清香,初棠低頭,原來是神醫大哥在剝橘子。
剝完一個又接着下一個。
初棠:“……”
這是什麽考驗?
剝完的橘子,神醫大哥又用清水沖洗檸檬,橘子和檸檬都被橫切成好幾片。
神醫大哥又悉心挑去果肉裏的籽。
那人忽然側頭微笑道:“君山銀針還是洞庭碧螺春?”
初棠被問得一愣。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脫口:“碧螺春。”
神醫大哥輕“嗯”聲,将切片的橘子與檸檬放入幹淨的鍋內,随後又撒進片薄荷葉。
緊接着從旁邊拿起壺清酒倒落鍋中,丢進幾顆糖霜,舀入一勺蜂蜜,最後放進一個茶包。
鍋底的火燒得旺盛。
水很快便沸騰。
酒氣揮發而起,伴随着清新的橘子檸檬果香,其中還夾雜着絲糖的甜蜜味。
微醺醉人。
又莫名清爽上頭。
滿院子飄香,連衣衫都吸滿果酒的味道。
鍋中橘子被炖得咕嚕冒泡。
初棠偏下頭,嗅嗅自己的衣物,他嘴饞似的抿唇問:“好香呀,神醫大哥在做什麽?”
神醫大哥盛出一碗遞來:“橘子酒。”
“吃完,好下山。”
這……就趕他下山了?
酒因煮過,酒精便揮發得七七八八,只殘留些許酒氣,應該吃不醉。
但好端端吃什麽酒?
似看出他的疑慮,神醫大哥低聲說:“壯膽。”
“壯什麽膽?”
“你這裏鬧鬼哦?”
初棠:“我有問題想請教你。”
神醫大哥微微搖頭:“你的第一個問題,我回不得你。”
初棠:“……”
初棠:“我都還沒問。”
“我不可逆天而為。”
好吧,神醫大哥還會讀心術?其實他就是想問問怎麽回去,看來是真的回不去。
“可你又為什麽贈我錦囊?”
“你們遲早會發現的。”
“那我總能問問我未來的是個什麽定數吧?”
“天機不可洩漏。”
“……”
初棠無言以對,只能悶聲吃了口橘子酒。
煮熟的橘子肉其實是發澀發苦的,但因酒中加有蜂蜜和糖霜,那絲苦澀被掩蓋,反倒顯得軟爛清甜。
清甜的汁水,既有酒的芳香,又有茶的餘韻,熱湯滑過喉嚨,甘醇留香。
落入腹中。
更是盈盈泛暖。
“吃完我送你回去。”
初棠垂下腦袋,捧着湯碗嚼橘子,汁水溢滿唇齒,說話間都帶出馥郁的清香。
“不用了,這樣太麻煩你了。”
“就到山下。”
“……行吧。”
*
暮色四合,山間的溫度降下幾分。
神醫大哥撥開幾簇葉影:“就到這吧。”
雖無功而返,但初棠還是禮貌道謝:“謝謝神醫大哥。”
想了想,他還是喊住那道背影。
“神醫大哥等等。”
“嗯?”
“你叫什麽?”
“南風。”
“謝謝南風大哥。”
神醫大哥挽出淺笑颔首,繼續轉身離去。
初棠聳聳肩,轉身的剎那,卻被那道倚在樹下的影子吓得打出個激靈。
身姿挺拔的側影不是誰。
正是程立雪。
“怎麽哪都有你?陰魂不散。”
初棠無語撇嘴,轉身往另一個方向邁出腳步。
“你想走回去?”
“……”
初棠腳步微頓,今日奔波大半天,加之又快入夜,此地與程府還相距甚遠……
餘光瞟去那邊。
白色身影牽着匹白馬走到他身邊。
臺階都給到這了。
下吧下吧。
眼神飄忽間,他偷偷瞄去那張冷漠的臉,轉身伸出手,抱着馬脖子笨拙爬上去。
天際最後一點殘陽被吞沒,入夜了,山間恰逢其時吹來陣清風,陰涼陰涼的。
初棠動作稍頓,汗毛倒立。
好陰森。
這就是老師口中的環境渲染嗎?
他恍惚有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他還沒坐穩,餘光卻見程立雪的袖擺浮動,馬背便又是一沉。
脊背驀然襲來點涼意。
初棠撐在馬鞍的手不由得僵住,他木讷轉頭,目光驟然撞上道利落的下颌線。
啧啧啧。
這下颌線簡直比他人生規劃還要清晰。
程立雪雙手穿過他兩側,握上缰繩。
萬籁寂靜的夜,初棠五感愈發被放大,他能清晰聞到到萦繞在鼻尖的藥草木香,獨屬于程立雪的氣息一點點将他包裹。
像是個暧.昧的環抱。
不過瞬間功夫,他便回神,有些不樂意地掙紮幾下:“你靠我這麽——”
“啊!”
底下的馬倏然飛奔出去。
初棠沒忍住驚呼聲,人也慣性般往後仰,背部撞入個結實的胸膛。
生怕被甩出去,他緊張得雙腿夾實馬腹。
奈何馬兒跑起來時,整個身子都上下起伏,直将他硌得哪哪都難受。
“啊啊啊啊啊!”
顫顫巍巍的聲音穿透整片林子。
“那麽快幹嗎?”
“慢點!程立雪你慢點啊!”
回答他的,只有林中影影綽綽的斑駁光影。
故意玩他呢。
人生十八載,他連旋轉木馬都沒坐過,更何況是這種馬中極品的照夜玉獅子。
他覺着程立雪手裏攥的不是缰繩。
是他的神經。
一甩,就要繃斷那種。
初棠心懸到嗓子,簡直要被玩壞了,可惡!
“求求你嗚。”
風聲呼過耳畔,顯得程立雪的話音缥缈不已,他勉強聽到句:“你求我?”
臭男人終于知道說話了?
初棠憤憤暗罵幾句,轉念想到好漢不吃眼前虧。古有韓信前輩胯下之辱,今有他初棠馬上求饒,都是一樣的忍辱負重。
所謂成大事不拘小節不外如是。
他順着人回道:“對對對,你慢點啊!”
話剛完,始料未及中,底下的馬腹猛然一震,猝不及防地跑得更快。
“啊!”
初棠被颠得魂兒都顫上幾顫。
底下馬背生硬,每跑一步便撞向他大腿內側,原身又身嬌肉貴的,碰不得磕不得。
終似顧不得什麽。
他破罐子破摔似的開口破罵:“狗男人我叫你慢點!不是叫你快點!你是想要颠死我嗎!!”
“要死啊!”
初棠腿.根已隐隐發麻,人也越發有氣無力。
“慢點啊混蛋,颠得我腿都麻了!”
明明是怒火中燒的不滿控訴,卻因聲色嬌糯,加上那氣若游絲般軟綿的小尾音。
無半分威懾力,反倒宛若撒嬌。
程立雪側下頭。
只見初棠仰着腦袋瑟縮在他肩。
幾縷發絲糊在微張的唇,玉琢似的臉煞白,唯有鼻頭泛出點紅,不知是激動還是凍的。
眼眸噙出的水跡,将好看的羽扇沁透,叫睫毛濕答答的,軟軟地貼落眼睑。
嗓子喊得發啞,還锲而不舍地嘟囔着“慢點”。
真可憐。
像被欺負壞了。
*
程府大門,下人正在掌燈。
大黃眨眨眼眼,蹿出府門,程管家追着跑出去:“祖宗喲,大晚上的去哪?”
程管家剛追出門前的石獅,遠遠便看着共騎一匹馬的兩人,不由得瞠目結舌。
噠噠噠的馬蹄聲悠悠而來。
馬背上的人兒像個剛被欺負完的小媳婦,眸光含淚,軟軟綿綿倒在公子肩側,嘴裏還斷斷續續吐出泣聲。
這這這……
他擡頭仰望月色,莫非這就是話本中常提及的:月黑風高夜,郊外馬震時?
好狂野的公子!
白馬緩緩走到府門前。
大黃也搖着尾巴來到馬旁。
初棠仰着臉半掩眼眸,眼神渙散大口喘息,片刻後雙手蜷着馬脖翻身下馬。
雙腿剛着地,卻脫力得往前摔去。
忽地,有根手指勾住他腰帶。
“滾吶!”
初棠怒不可遏嗔道。
腰間的力度松開,他整個人也因腿軟跪了下去,正好趴在大黃身上。
“哎喲!”
初棠正對面的程管家被吓得立馬彈開,他可受不起這五體投地的大禮,怕是要折壽。
“程立雪!!!”
破空的嗓音震耳欲聾。
“你行!算你厲害!你牛逼行了吧!我甘拜下風可以嗎?你能不能滾啊!”
初棠轉頭,晶瑩的眸透出薄怒,又藏着絲委屈,含淚盯着人看。
像顆剝殼荔枝。
最終還是撅着嘴垂下濕透的睫毛。
嬌憨惹目。
視線對上的人,靜靜端詳他,神色竟難得有些難以名狀,不知道在思忖什麽。
但初棠才懶得管這個狗男人在想什麽。
“看你個大頭鬼!”
他憤憤脫下鞋就是扔人。
靴子不偏不倚,砸中程立雪的大腿,他還覺得不解氣,又脫下另一只扔過去。
雪白的衣衫落下幾塊淤泥污跡。
程管家木讷愣住。
這位小哥兒簡直無法無天啊!居然敢用鞋子扔他們公子,更駭人的還當屬,他家公子竟紋絲不動,任由人這般折辱?
他錯愕揉揉眼皮,不得不懷疑,今天到底是起猛了?還是一直在夢裏呢?
沉思半刻,他得出結論。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打情罵俏”?打是真的打,罵也是真的罵。
初棠收回視線爬起來。
光腳的人,剛走幾步卻愁眉深鎖。
這破地板怎麽比馬背還硌人,原身這具軀體到底什麽身嬌體軟構造,金貴得他腳底生疼。
要不把鞋子撿回來?
呸!撿個鬼!
傲氣?阿午你的傲氣呢?
初棠暗暗咬牙,繼續朝前邁出腳步。
背部恍惚襲來陣微涼氣息,不知是何物穿過膝彎,視線陡然一晃。
高大的陰影将他籠罩,身子也猛然懸空。
吓得他立馬捆住那人肩脖,生怕下刻被人丢上馬背,他雙手将人扒得緊實。
活脫是個驚弓之鳥。
“你又想幹什麽?”
程立雪沒說話。
初棠別下頭,程立雪那垂下的左手竟拎着他的靴,右手單手将他公主抱起來。
這人沒朝馬匹方向走去,而是擡腳踏進府門。
初棠沉默:“……”
他真的很難不懷疑程立雪的精神狀态。
俗稱有病!
簡直就是有那個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