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早班忙起來壓根沒時間吃飯,一直到下午點過了高峰期開藥的病人沒那麽多了,宛宛才抽出空來啃抽屜裏放了很久已經冷下去發硬的饅頭,就着礦泉水艱難下肚。
那場景看着實在可憐,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什麽,連陳勇都忍不住來問她:“你最近手頭很緊嗎?你要實在有困難我先給你轉點錢應急?”
“不是,你別想多勇哥,”宛宛笑得無奈,“早上買了沒空吃,不想丢了浪費而已。”
她晃了晃手裏的白饅頭。
“行,”陳勇點頭,“明天給你帶你嫂子煲的魚湯。”
沒精打采的宛宛瞬間打了雞血:“我愛嫂子!”
檢藥窗口傳來同事的聲音:“來一下洛微,有人找!”
“啊好。”宛宛連忙用力咬了幾口饅頭,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就快步走了過去。
望着面前美豔精致的人,宛宛愣了愣神,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些遲疑地開口:“星……星晚?”
“宛宛,是我。”賀星晚對她淡淡一笑,“我在那邊員工牆上看到你的名字,就想來問問,原來真的是你。”
她們兩個有些年頭沒見了,賀星晚是藝術生,高二開始就基本不在校,一年下來也就能見個一兩面。後來宛宛大學去了外地,逢年過節也都是留在學校,而賀星晚留在本市上舞蹈學院,見面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這麽一晃算下來,的确是好久不見了。
從前都還是少年模樣,她們窩在一個被窩中竊竊私語的場景仿佛就發生在昨天,如今一眨眼她們都已經成年,經過漫長歲月的打磨,變得成熟斐然。
賀星晚是天生的美人坯子,從小學舞蹈養出來的高雅氣質,再加上那張引人注目的臉,随便往科室門口一站都是道讓人挪不開視線的漂亮風景,僅宛宛和她說話的這兩分鐘裏,已經有不少路過的人側目,悄悄看向這邊。
賀家人基因好,殷詩雅的三個孩子都是出衆上乘的長相,賀铖南和賀星晚尤甚。
“到裏面說吧,這邊人多。”宛宛帶着賀星晚走到科室裏面的休息間,輕輕拉上門,“星晚,你怎麽來醫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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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賀星晚苦澀一笑:“練舞的時候不小心韌帶拉傷,過來拍個片子。”
宛宛聽着眉頭皺起:“嚴重嗎?”
“沒多大事,就是要休息一段時間不能上課了。”賀星晚現在成立了自己的舞蹈工作室做老師帶學員,也算把藝術天分運用到生活,并發揮到了極致。
“你什麽時候到這裏上班的,宛宛?”
“去年畢了業就分工來了,也快有一年了。”
賀星晚點點頭,眼神裏流露出淡淡的欣許:“挺好的。”
“你快下班了嗎?有沒有時間一起吃個飯?”
宛宛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好,那你等我一會兒,我和他們交個班。”
賀星晚自己開了車來的,點火發車後問宛宛有沒有熟悉的餐廳想去吃。
宛宛很少在外面吃飯,最多只是放假時偶爾會跟同事們一起在大排檔吃燒烤撸串喝啤酒,熟悉的也都只有夜市的燒烤攤。想到賀星晚生活水平優質肯定吃不慣這些,于是她搖搖頭說:“你定就好了,我都行的。”
她聽見賀星晚很輕地嘆了口氣,但又似乎沒有,緊接着賀星晚說:“那要不去我家吃?家裏換了個新阿姨,菜做得很不錯,我現在打電話回去讓她開始準備。”
她作勢要拿電話,宛宛沉默下來,輕磨了磨牙:“星晚,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和我說?”
賀星晚臉上出現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那雙明豔動人的眼睛心虛地閃了閃:“怎麽了宛宛?”
“呼……”這回嘆氣的人變成了宛宛,她扭頭看向車窗玻璃,黑蒙蒙的一片,語氣悵然道,“我知道二哥回來了。”
她不久前去小區保衛室那裏調過監控,雖然設備老畫面很模糊,但站在單元樓下的那個颀長身影不管過了多久她只看一眼也能清楚認得。
其實也是根本沒辦法忘掉的。
賀家難道沒有家庭醫生?賀星晚為什麽就能這麽準确出現在她上班的醫院?就算是去放射科拍片子那也和住院部藥房的位置完全不一致,這世界上真的有這麽多巧合嗎?
“二哥在家裏吧?”還沒聽賀星晚有所回答,宛宛這樣随意地問,聽不出她語氣裏有什麽起伏,“是他讓你來找我的?”
“宛宛,你別這樣,”賀星晚一時間覺得宛宛變得陌生了起來,她有些惶恐,心裏的想法和盤托出,“是我自己想來找你的,二哥不知道。”
“他回來有一段時間了,我以為他會親自告訴你也就沒和你說,我這次來找你,是外公,他讓我來的。”
宛宛一怔,賀星晚的外公,也就是殷龍亦的爺爺。
“外公想見見你,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宛宛嬌氣的胃在這時突然鬧起了毛病,一天到晚只吃了一個饅頭此刻痛得有些難受,她用力捂了一會兒,面色發白,卻只是沒來由地問:“殷龍亦,還好麽?他現在在哪裏呢?”
賀星晚神色稍頓:“在雲市,接手他爸媽的公司。”
她原本想問你們難道沒有聯系嗎,可轉頭看到宛宛不太舒服的臉又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這頓飯最終還是沒有吃成,宛宛讓賀星晚靠邊停車下了車:“抱歉星晚,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下次有機會我再請你吃飯吧,真的不好意思。”
她習慣了對所有人都報以歉意,盡管其實自己根本什麽都沒有做錯,這些年寄人籬下和無人庇護的生活養成了她這種卑微的性格态度,等到意識過來想改的時候又為時已晚,自己也很無可奈何。
夜色逐漸深了,周圍沒有路過的行人和車輛,氣氛安靜至極。賀星晚的臉被車窗擋住了一半,另外一半掩在半明半昧的昏黃燈光下有些模糊不清:“宛宛,外公讓我問問你,有沒有記恨他,如果可以,他很想見見你。”
宛宛有些想笑,卻又笑不出來:“你說什麽呢星晚,我為什麽要恨殷爺爺?他對我已經很好了。”
在平城的那些年月,多虧了殷家的多方照拂幫助,才讓宛宛有了個回憶起來還算不錯的童年,後來母親去世,她如墜冰窟,最後也是殷爺爺出錢替她母親買下墓地妥善安排了後事,于情于理,殷家都是她此生最大的恩人,又談何有恨呢?
唯一一點隔閡,不過是那年殷爺爺說要将她送往福利院,這對當時的她來說的确是個不小的打擊,她沒想到一向對她疼愛有加的殷爺爺會選擇做出這個決定。可結果到底也沒去成,她跟了二哥回雲市,過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雖然後來也有少許遺憾,不過也比原先設想的要好上太多了。
她應該對他們報以最大的感恩,而不是怨恨。
“你放心吧星晚,我還會回平城的。”宛宛看着賀星晚,平靜地說。
她還有一套房子在那裏,那是她媽媽給她留下最後的記憶,她總歸是要回去安置的。
賀星晚的臉色舒緩了一些,似乎要聽到宛宛這樣親口回答才能安下心來:“你這些年都過得好嗎,宛宛?”
宛宛低了低眸子,她不是一個會粉飾太平的人,也說不出什麽讓所有人都皆大歡喜的話:“不是很好。”
“過得挺不好的,但再不好,也都過到了現在。”
賀星晚怔松了一會兒,似乎沒料到宛宛會這麽說,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宛宛,你……”
“不過我已經結婚了,老公人還不錯,有空介紹你們認識,”下一刻,宛宛面帶微笑地說,“不知道二哥有沒有收到我的消息,星晚,麻煩你幫我和他說一聲,到時候辦婚宴的話你們一定都要來。”
賀星晚整個人仿佛如遭雷擊,頓時愣在駕駛座上,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先走了星晚,你開車小心。”
宛宛胃裏翻騰得厲害,幾乎是強撐着才沒倒下,在路邊招手喊停了一輛出租車回家。
她說那些違心的話,讓賀星晚驚訝難耐,自己心裏也沒好受到哪裏去。
即便知道也許跟賀星晚說這些根本無濟于事,可宛宛就是要賭這一口氣,孩子氣似的偏偏要争這麽一下嘴上威風。
二哥早早訂婚有未婚妻又如何,她也結婚了有老公,誰又比誰過得差呢。
二哥你看,其實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幸福的。
盡管只是短暫且虛僞的。
出租車停在小區門口,宛宛付了錢一手按着胃往裏走,一步一步又緩又慢。
門口保衛室裏有個年輕保安時不時伸長了脖子往外面張望着,這時看見慢慢走過來的宛宛,忽然眼睛亮了亮走出門衛室喊她:“诶小姐,你是九號樓五零二的戶主吧?”
源源不斷傳來的痛感讓宛宛輕輕抽着氣:“我是,怎麽了?”
“哦小姐,你哥哥在保衛室裏呢,說他剛回來想找你不記得你住哪棟樓,我看這外邊挺冷的就喊他到裏面去等了。”
宛宛輕皺眉:“哥哥?”
保安朝門衛室裏瞅了瞅,确認裏面的人聽不到外面的聲音後才湊到宛宛耳旁壓低聲音說:“他來來回回在這周圍等過你好幾次了,只是一直沒進過保衛室,我想着不管是不是你哥哥都先讓他待在這兒好一點,有什麽事也能當面說清楚。”
他有點懷疑是糾纏宛宛的人,雖然長得是不像壞人,相反還儀表堂堂氣質卓然,但人畢竟不可貌相,拆開那層皮,誰知道你肚子裏那顆心是紅的還是黑的。
不過他很顯然多心了,賀铖南肚子裏的心不是紅的也不是黑的,而是手術移植換了別人的。
而宛宛也已經知道了裏面的人是誰,她看了看燈光大亮的保衛室窗口,隔着一堵牆,她都能想象到二哥眉眼斂着,安靜等待的身影。
只不過記憶中的他始終是少年模樣,而今如何,她也不得而知了。
二哥,你回來了,這樣幾次三番地出現在我的生活,現在你終于肯露面,你又在想什麽呢
宛宛咬着牙關,胃部絞痛,已經疼得她滿臉蒼白,她對保安揮了揮手,有氣無力說:“他是我哥哥沒錯,麻煩你幫我和他說一聲,讓他以後不要再來了。”
“啊?”保安瞪了瞪眼,難以置信,“真是你哥哥啊?”
“嗯。”
見宛宛擡腳就要走,保安有些不明所以:“那既然是你哥哥,你不去見見他嗎?”
見不見又怎樣呢?宛宛心想,好像沒有意義,所以也沒有必要。
保安追了上來,很為難地問:“不是小姐,既然你們認識那你好歹去看看吧,不然我該怎麽說?”
“你就說,”宛宛停了下來,表情有些悲涼,“各自安好,不要再打擾。”
夜風吹得有些大,她身體開始發抖。面前站着一臉疑惑的保安,她看見從保安身後緩緩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那人從門衛室走出來,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長,側臉是一片暗青的陰影,恍若不真實。
宛宛面色白到不正常,已經引起了保安的注意:“你沒事吧小姐?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那身影一步步走近了,她眼神凝固,嘴唇不由自主地開始哆嗦。
保安見她不對勁,伸手攬住她的肩膀:“你到底是怎麽了小姐?”
宛宛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來話來,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幕,是賀铖南邁着大步急切地走到她跟前。
她陡然落入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帶着零星的寒意和輕緩的呼吸。
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平城小鎮,那時候的宛宛失魂落魄,戰栗不安,也是這樣被賀铖南擁入懷裏,重疊的暖意幾乎驅趕走了她內心所有的冰冷,帶她重新感受這個雜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