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回到家裏,兩個人都是一陣長久的沉默,似乎再也找不到話說。
“早點睡覺了,宛宛。”不多時賀铖南扔下這不鹹不淡的一句話,很快回了房間。
宛宛把行李箱拎進屋子裏,随便整理了一下,去洗漱洗臉,上床睡覺。
不出意料的一夜無眠。
每一個翻來覆去無法入睡的間隙裏,宛宛總能回想起不久前餐廳包間裏,賀铖南與她對視時那個沉沉的目光。
看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他的眼眸是墨一般的黑,當中透出點點燈光反射的白亮,卻根本看不透是什麽情緒。
這個人太難懂了,你能在表面上看到的,永遠都是他想讓你看到的,除非他願意開口說,否則你永遠不能得知他內心所想。
二哥,二哥。
宛宛翻了個身,攥緊被子。
……
第二天賀铖南不在家裏,宛宛起來時人就已經沒在了,她也沒問,默默自己到廚房煮了八寶粥吃。
她從櫃子裏翻出這袋八寶米的時候還驚訝了一會兒,看着略顯眼熟的包裝想起這還是幾個月前她跟賀铖南一起去超市稱回來的,竟然還這樣完好無損,看來二哥是一點也沒有動過。
那時候他們之間的相處其實還算自然,逛超市,吃飯,看電影,明明是很陳詞濫調的枯燥劇情,宛宛卻總是在回味,在懷念,舍不得也放不下那些正大光明走在二哥身旁的時光,彼時她還是明媚的她自己洛宛宛,現在她卻只是身份不明借住在二哥家灰蒙蒙的洛微。
她忽然覺得心頭堵堵的,很壓抑,不太舒服。
但又找不到人說話,宛宛自顧自喝了粥,拿了書到客廳看,光線太晃眼,她又把陽臺的窗簾拉起來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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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铖南一整天沒有回來。
宛宛随意吃了晚飯,最後還是沒有控制住,給賀铖南發了條信息過去:二哥,你去哪裏了?你今晚還回來嗎?
她把髒衣服從行李箱裏找出來扔進洗衣機按下按鈕,再回頭去看手機,沒有一點動靜。
宛宛思索兩秒,撥通了賀星晚的電話:“喂?星晚,你在家嗎?你知道二哥去哪兒了嗎?他今天一直不在公寓。”
賀星晚在自己家的景園別墅裏,放假第一天就是把自己扔在床上狠狠睡了個天昏地暗,接到宛宛電話時也才剛吃過晚飯暈暈乎乎倒在沙發上發着懵,聞言稍稍清醒了一下:“你說二哥?我也不知道,一大早我媽也出去了,可能是帶他去療養院?”
以往賀铖南去複查都會告訴宛宛,再不然晚上不回來也會發消息告知她,今天卻不知道怎麽了,沒有任何音信。
“好,我知道了。”宛宛按掉電話,有些悵然地抱着個靠枕倚在柔軟沙發裏。
靜谧到落針可聞的客廳裏,她還能聽見牆壁上挂鐘的指針滴答滴答轉動的聲音。
門口這時冷不防傳來了一陣清脆的指紋解鎖聲音,宛宛騰地一下跳下沙發,然後又不知道該幹嘛,站在原地愣愣等着門從外面被打開。
賀铖南面色鐵青地跨進大門,帶來一陣室外清冷新鮮的空氣。方彤表情着急地跟着他身後,嘴裏還在不停說着什麽:“铖南,你不能這樣意氣用事……你要聽殷老師的話……”
緊接着她又看見宛宛,眼神一滞,但還是看着賀铖南繼續說:“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這麽自我随意,殷老師這麽做也是為了你好……”
賀铖南當着她的面在玄關處換了拖鞋,像從頭到尾沒有聽見方彤的話一樣,又或者是不願意聽。換好鞋子後他冷冰冰地跟方彤說:“你回去吧方彤姐姐,很晚了,路上小心。”
方彤沒說出口的話就這樣被扼在喉嚨裏,随後被賀铖南客氣地請出了家門。
他仿佛累極了,外套脫了就往沙發上躺,渾身沒骨頭一樣,那樣勁瘦高大的身子很快陷進綿軟的沙發裏,沉沉吐了一口氣。
“……”宛宛張了嘴,很想開口說點什麽,又不知道該怎麽去說。
賀铖南無聲無息坐了一會兒,忽然睜開眸子:“你吃飯了嗎?宛宛。”
“啊……”她舔了一下發幹的舌頭,不知為何莫名結巴起來,“吃……吃了。”
賀铖南得到她的回答又不說話了,很是疲倦地揉着眉心。
“二哥,是怎麽了嗎?發生了什麽?”
你和我說,好不好。
賀铖南情緒很差,什麽都不肯說。他們兩個人就這樣靜默地在客廳一坐兩個小時,直到各自回房休息也沒再說上一句話。
事情的原委,宛宛最後還是從賀星晚那裏知道的。
“二哥心髒移植手術的心源找到了,适配度百分百,經過嚴密分析,手術成功率高達百分之八十,參與手術的全都是國內外頂尖心髒科專家,不出意外的話幾乎不會有任何差錯的,我媽今天很高興,因為也和這家人取得了聯系。”
“心髒主人上周突然車禍去世了,他們本來是無償捐贈心髒的,我媽很想當面感謝人家,今天見過面之後,對方提出了一個條件。并不是強制要求,只是內心所願。”
“他們家有個女孩,今年剛上大學,他們說如果二哥能靠這顆心髒手術成功痊愈的話,他們希望這個女孩可以和二哥訂婚,因為他們一家都是外來人,在雲市舉目無親,如果能夠和二哥訂下婚約,也算一種緣分。”
宛宛逐字逐句讀完信息,眼睛突然變得有點模糊酸澀。
她總算明白為何賀铖南的臉色會那麽差了。
大概是他不同意這件事,和他母親吵了架,而方彤站在為他好的立場上在極力勸他。
宛宛頓時覺得人生真的是戲劇,明明感覺是很荒唐的一件事,可偏偏就是這麽真實的發生了。
後來的幾天賀铖南依舊是每天早出晚歸,她很少能和二哥打照面說上兩句話,他随時沉着一張臉,顯示着格外陰郁的心情。
宛宛隐約從賀星晚那裏聽說了這些天的情況,賀家人爆發了史無前例的争吵。十幾年來從不曾對賀铖南說過半句重話的殷詩雅,又急又氣嘴唇顫抖着對他輕吼:“賀铖南!你以前的任何事我都可以由着你的性子來,只要你開心就好,但是這件事我告訴你,你別再想就這麽輕描淡寫地略過了,我們必須要答應人家,不管是情分還是本分,這些都是我們欠人家的。”
“這是你的命,是你的命啊!你不能拿你的命來開玩笑……”說到最後,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已是泣不成聲,“我們等了這麽久……不能就這麽錯過……不能……”
賀铖南不為所動,任由殷詩雅死死攥着他的手腕聲淚俱下,他臉色蒼白到近乎透明,沒有任何反應。
母親和哥哥這樣吵,賀星晚在一旁看得也很是難過,憋了很久晚上給宛宛打電話尋求安慰,一開口就是沙啞的哭腔:“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辦了宛宛,我媽媽很擔心再這麽拖下去不做手術我二哥身體會突然有一天又扛不住了,可是二哥實在太固執了,他根本不聽任何人的話……”
宛宛用力咬了咬牙:“二哥怎麽說的?”
“二哥說,說……”賀星晚頓了頓,“說他就算死了也不會答應……”
“死”這個字在這時候對宛宛來說已經有了一種鮮明的感覺,因為經歷過母親去世後,她更加清晰地意識到人永遠不會知道意外這個東西到底什麽時候會來,也許明天,也許後天,甚至會是在下一秒,在你根本毫無準備猝不及防的時候,也許你親密的人就會突然離你而去,而你根本什麽都來不及做。
賀铖南的病情極不穩定,成天靠吃藥調理維持,還要定時到療養院檢查。除去心髒缺陷這個随時可能發病的不穩定因素外,還有他本人的态度和情緒也會影響一部分,由于心髒過于脆弱不能受刺激,這些年來殷詩雅對他精心照顧,不僅從未說過重話就是連一個異樣的眼神也沒給過,時時刻刻注意着他的心态和情緒,就是生怕他會被不好的想法影響到自暴自棄失去鬥志,那樣的話就算華佗在世也沒法再救他回來。
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一絲看得見希望的苗頭,也是實在太渴望賀铖南能夠恢複健康了,這些念頭盤踞在她心頭十幾年到現在,終于有了些許可能實現的樣子,殷詩雅太急,也太怕,所以才會第一次在兒女面前如此失态。
宛宛還沒想好要怎麽撫慰賀星晚,二哥卻在這時回來了,一推開門就和坐在客廳裏的她視線直直對上。
她挂掉電話仔細看了看,方彤并沒有跟往常一樣跟在他身後。
夜裏氣溫低,賀铖南嘴唇被風吹得有些白,合上了大門,一言不發地走到她身旁慢慢坐下。
柔軟的沙發塌陷進去一片,二哥吸氣又呼氣,良久才艱難地伸出手摸了摸宛宛的後腦,用像跟小孩子說話的口氣問:“怎麽還沒睡覺?”
宛宛明天就要收假回學校,她本就不好玩,對雲市的了解也知之甚少不敢輕易跑出門,這幾天天天宅在公寓看書觀影,一時間好像分不清時間了,因為每一天的生活痕跡都基本相同。
“二哥,我聽星晚說,你的适配心源有結果了。”
賀铖南跟她隔得很近,将她臉上真心為他感到高興的神情收入眼中,她在笑,分明卻又氤氲着淚花:“太好了二哥,只要做了手術,你就會慢慢好起來了。”
她希望二哥能夠早日康複,卻又害怕他真的同意了那個突如其來的婚約,她做不到違背自己的內心。
二哥目光灼灼盯着她看,那眼神像利刃,直接穿進她的心底。
賀铖南唇角僵硬道:“宛宛,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不開心的時候不要逼着自己笑。”
宛宛別過臉擡手輕輕擦了擦眼睛,往屋子裏天花板的吊燈方向看,希望可以逼退回去那些淚水。
“我不會娶那個女孩子,就算訂婚也不可能。”賀铖南沉聲這樣說,像在對她做某種承諾。
想到這裏,宛宛又覺得自己可笑,她是二哥什麽人?二哥為什麽要對她有所承諾?二哥喜歡誰想娶誰都是二哥的權利和自由,她真的是被慣壞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她終于擦幹淨眼淚,又強忍着笑了笑:“二哥,你聽殷阿姨的話吧,身體健康比什麽都重要。”
賀铖南收回了胳膊,面無表情:“如果你只是想和我說這個,那你哭什麽?”
“我是高興,”宛宛似乎真的能騙過自己一樣,“對,我就是很高興……二哥不僅能做手術了,還能……還能給我找個二嫂了……”
“我現在已經沒有一個親人了,二哥,你說過你就是我的親人,讓我看到你平安健康又幸福吧。”
宛宛眼圈通紅,無比平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