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殷龍亦與賀铖南并沒有那麽熟絡,兩家雖是親戚但平時不常走動,他又常年住在平城,基本上幾年都不會和對方見上一面。
對于賀铖南的事情,他大多是從爺爺口中零散得知,但也只是甚少的一部分。對于這個自小病弱,性格古怪的表哥,他的态度更多是敬而遠之。
幾個月前,殷龍亦和宛宛從雲市回平城的前幾天,他接到了二哥的電話。
電話裏賀铖南的聲音沙啞涼薄:“小亦,宛宛喊我一句二哥,把我當做親人。但我們始終不在一起,有事很難及時照料,你就在她身邊,麻煩你替我多關照好她。”
那時殷龍亦聽賀铖南這種好像已經把宛宛當成他的人一樣的口氣只覺得心裏很不服氣,随口應了一句“知道了”就很快挂了電話。
他心中多有不滿,卻始終惦記着爺爺對他的囑托,心不甘情不願地聯系了父親殷豐源,說讓他和母親抽個空帶着他一塊兒去大伯母家看看二哥,也算親戚之間維系感情的相處,這樣既能完成爺爺的交代,又不會叫別人落了口舌。
然而殷豐源卻說:“你說你二哥?他不在雲市了,他那病一直拖着,在雲市也做不了手術,你大伯母帶他去外面治病了。”
殷龍亦一聽這話,起先還不太能相信,又回想起二哥那通來意不明的電話,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了什麽,連忙又撥通二哥的電話。
“小亦?還有什麽事嗎?”
殷龍亦問:“二哥,你去哪兒了?”
電話那頭沉默半晌:“你知道了?”
“嗯,”殷龍亦說,“你得告訴我你去哪兒了啊,不然以後宛宛問起我該怎麽回答?”
“不用回答。”賀铖南輕聲說,“你就當不知道,也不用和她說。”她不需要知道。
這是能瞞過去的事情嗎?倘若殷龍亦不知道還好,可他分明知道了,又要如何在宛宛面前裝作不知情?
殷龍亦語氣無奈:“二哥,行不通的,宛宛的性格你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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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沒說完,賀铖南打斷他:“你也不想宛宛為我擔心吧?小亦,你是聰明人,我就不和你多說了。”
這話像給了殷龍亦當頭一棒,賀铖南明顯看穿了他淺薄的內心,卻又什麽都沒點破,就這樣輕易自然地遂了他的意。
他有種小人得志的感覺。
後來的幾天看宛宛一直不太高興的樣子,殷龍亦主動提出帶她上山燒烤,去農家樂做客,只希望她臉上的笑容能夠多一些,在雲市玩得高興些。
可是也沒有好起來,她仍舊是面上微笑着看着好像很開心,但其實一直都心有所思,悶悶不樂。
再後來回了平城,幸運的是宛宛一直都沒有跟殷龍亦開過口問賀铖南的事,他也就慢慢放下了這段記憶,打算不再提起。
可是今天,乍一聽到宛宛那樣意志堅定的話,說想去雲市上高中,沒有半分不舍。
他的理智也就緊跟着斷了,不過腦子的話脫口而出,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
……
宛宛的身體像被人打碎又重新組裝在一起的支離破碎,腳步虛晃,快要站立不穩。
難怪,二哥從她離開他家起就再也不接她的電話,不回她的消息。
他不久前才答應了她,說會在雲市等着她,可是他自己卻先離開了,甚至都不願和她說清楚事實。
宛宛這樣自輕自賤,上趕着要去追随二哥的步伐,可他根本都不想和她再有來往。
她一路紅着眼睛回家,一到床上就哭着倒了下去。擔心她媽聽到聲響,使勁扯過被子捂住嘴,斷續地抽泣。
宛宛想不明白,不喜歡她,為什麽要這麽對她好,給她別人都沒有的特殊待遇,讓她飄到天上去。
又在她即将抵達頂端的時候,狠狠給她來個措手不及的巴掌,打得她暈頭轉向,也從天堂跌進地獄。
這一晚,宛宛始終夜不能寐。
她思來想去輾轉多回,想明白一個道理,大概人的好運都是限量的,總會有用完的那一天。
誰都如此,不會有例外。
……
Y國心髒內科獨立醫院。
賀铖南吃了藥,沉沉睡了一覺,醒來時迷糊聽到病床邊的外國醫生用蹩腳的中文和殷詩雅對話:“明天……手術……不能再拖……”
殷詩雅聲音裏帶着低低哭腔:“他會出事嗎?”
“肯定有風險……達到百分之七十……但是不做……挺不過去……我們會保證盡最大努力……”
殷詩雅最終顫抖着手在手術通知單上簽了字,簽完連站立的力氣都全數消失,方彤扶住她抖得如同篩糠的身體。
賀铖南一直以來孱弱的身體狀況回光返照地短暫好起來了一段時間,那是宛宛還在雲市的時候。
後來又突然急劇惡化,最嚴重時他呼吸困難休克過去整整兩分鐘,療養院的醫生拼盡全力把他搶救過來,對殷詩雅艱難地搖了搖頭。
做不了心髒移植手術,再拖下去賀铖南只有死路一條。如今他的病情已經不是雲市療養院能夠承擔的了,院長勸殷詩雅進行轉院治療,也許還會有別的辦法。
殷詩雅帶他出國,轉移到醫療水平堪稱世界頂級的Y國,在這裏找到了一線生機。
那是一臺萬分兇險的手術,十幾個來自世界各地最權威頂尖的心髒科專家參與了手術。打開賀铖南的身體,盡可能修補他已經不堪重負的殘缺心髒,只為了能讓他在心源匹配到位之前堅持住用這顆心髒多撐一點時間。
手術長達二十個小時,期間殷詩雅哭到暈厥兩次,漫長的時間過後,大胡子醫生走出手術室摘下口罩對她輕一點頭,她情緒起伏太大,又呼吸急切,虛弱地被護士帶去急診室吸氧。
賀铖南在重症監護室睡了兩天一夜才慢慢醒來,有一瞬間他感覺身體不是自己的,他甚至好像都看到了自己透明的靈魂鑽出了身體升到虛空,好奇地打量着病床上了無生氣躺着的他。
怎麽會這麽難?他絕望地想,他只是想跟所有普通人一樣開懷地笑,肆意地哭,充滿活力地又跑又跳。
可他做不到,他現在連擡起一根手指都覺得費勁。
恍惚間賀铖南又看見那四處飄蕩的靈魂嘟着嘴巴孩子氣地說了一句“不好玩,沒意思”,緊接着重新回到他的身體裏。
他終于緩緩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
……
臨近六月,又是平城小鎮的雨季到來,天空中似乎蒙了一層霧,不管什麽時候看都是灰蒙蒙的。
宛宛喝了好幾年牛奶,初三這一年卻定了型,身高停留在一米六,再也沒長高過。
她媽說一米六差不多了,女孩子太高了也不好。她卻固執得跟頭牛一樣,每天早上六點準時起床,到學校操場上跑三圈步,堅信只要堅持運動就一定能長高。
那個時間點連天都沒亮,學校裏總共也沒幾個人,宛宛不知不覺喜歡上了這種寂靜中帶點些許嘈雜的氛圍。
等到再過個二十分鐘,晨跑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她就停下理一理淩亂的發辮,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進教室。
多的那批人裏面有殷龍亦。
她還是氣結,不肯搭理他,疏遠的意思無比直白。
之前殷龍亦送她的手機和手繩也被她原樣還了回去。她用攢下來的零用錢在鎮上開的手機店裏重新買了一個手機,沒有之前那個功能多,但她平常也只用得上打電話發信息,沒覺得有什麽不方便。
宛宛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明明下定決心要把東西全部還回去,卻還是拿身份證到營業廳重新補辦了一張原號碼的電話卡,自己琢磨着裝進新手機。
她本來平時在班上的存在感就不強,很多都是殷龍亦在她身邊才會鬧出來動靜。她遠離殷龍亦以後也沒跟什麽同學在一塊兒玩,一天下來在班上除了上課起來回答問題不會說超過十句話。
其實很多東西都是習慣成自然。
比如宛宛突然發現,一個人放學回家的路上吃炸土豆也是可以很香的。
她竭力藏住自己心裏的難過,不讓它們溢出來。
以為這樣就沒人會發現。
再有不到一個月時間他們這屆學生就要離校,學校專門組織了他們初三年級的所有畢業班學生進行了一場主題為提前進入高中的講座。
宛宛搬着凳子跟着大部隊往操場上走,一排接一排列起來凳子坐下,等着講座開始。
往常他們升國旗或者做課間操站隊都是按身高從低到高的排着站,但這回是聽講座,所有人都坐着,也就沒去管誰高誰低,平時關系好的同學都是一堆堆緊挨着坐在一起竊竊私語。
宛宛沒在意這些,想着反正也沒人會和她說話。自顧自坐在了隊伍最後面,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是最後一排了,這時候又忽然聽後頭傳來挪凳子的聲音,她下意識回頭掃了一眼,剛好撞進殷龍亦猶疑的眼神裏。
她很快扭過了頭,完全當沒看見。
正是午後,太陽光正值最強烈的時候,宛宛坐了一會兒被曬得頭暈目眩,低血糖有點犯,沒了精力再聽演講臺上校長慷慨激昂地演講解說,她把校服外套往腦袋上一蒙,身體不由自主朝後面靠了一點。
她沒想到自己一下子沒控制好力度,凳子重心不穩突然倒下,幸好她反應快立馬站了起來才沒跟着摔下去,但這下也給她吓得不輕,愣在那兒好半天沒緩過來。
倒下去的凳子不偏不倚就這麽落在了殷龍亦面前,他也是動作迅速地站起身避開了才沒被撞上,轉頭看了看驚魂未定的宛宛,兩個人的眼神就這麽直愣愣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