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腳底下黑漆嘛烏的,宛宛一腳踢飛一個小石頭:“怎麽了?”
殷龍亦從背後站了起來,她聽見他拍衣服的聲音,但周圍實在太黑了,即使近在眼前她也看不清他的臉。
“你去看二哥了。”
這是昨天的事兒了,殷龍亦現在才提,宛宛覺得奇怪:“對啊。”
“二哥還好嗎?”
她的手指垂在褲縫線那兒,忽然不受控制彈了兩下:“挺好的。”
“哦。”
宛宛都感受到殷龍亦溫熱的呼吸噴在她臉上了,她下意識往後退了退:“太黑了,殷龍亦我看不見。”
“呼……”殷龍亦沉重的呼吸聲就在她臉頰上方,近得幾乎就快要穿透她的皮膚。
她正不解疑惑地想開口時,他又忽然退開,輕聲說:“沒事。”
宛宛心頭閃過絲不安:“我要回去了。”
殷龍亦重新打開手電筒,替她照着回房間的路:“你小心點啊。”
他站在光源發出的地方,宛宛還是看不見他的臉,只是依稀分辨得出瘦高的身形。
“你也快點回去,睡覺了。”她這麽說着,自己都不知道心裏那種慌亂是從何而來,幾乎是逃一樣地邁開步子,但視線不明,又走得踉踉跄跄。
宛宛出來這幾天大約是水土不服,基本就沒睡過一個好覺,她想起和二哥在他家客廳那天,兩人一起裹着被子睡沙發的情景。其實那個沙發并不是很軟,落枕很硬,墊得她後腦勺非常不舒服,可她就是意外地睡得很好,早晨二哥喊她好久才把她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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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這裏,又拿出手機搗鼓,不出意料還是沒有收到任何回複。
山間的夜晚黑得一塌糊塗,宛宛半躺在木床上,膝蓋上蓋着被子,眼睛盯着手機屏幕暗淡的光,目光落在那備注的“二哥”兩個字上,久久沒有移開。
……
又過兩天,宛宛見到殷龍亦的父母,那時她和殷龍亦正在收拾準備回平城的行李,齊叔忽然慌忙地走上樓來拉住殷龍亦說:“小亦,殷總和夫人回來了。”
終于能見到久忙于工作抽不出空的父母,殷龍亦卻并沒有露出很驚喜的表情,只是愣然點頭:“哦。”
齊叔說:“你小子,傻愣着幹嘛啊,還不快下去見他們?”
殷豐源和妻子徐芸都已人到中年,卻都格外注重保養身心。并排坐在寬大沙發上,兩人均是一身正規西裝革履的打扮,周身的正氣斐然,不愧是生意場上打拼多年,勢均力敵的一對夫妻。
宛宛頭一次見到他們,恍然間生出了一種古代丫鬟見皇帝皇後的生畏。
不過這感覺也很快就消失了,因為兩位長輩只是看着氣勢十足,實際上非常和藹可親。拉着殷龍亦和宛宛的手噓寒問暖,十分開心的模樣。
“诶我知道你,你叫宛宛對吧?小亦以前經常和我說起你……”徐芸女士淡笑着,眼角笑出了些許細紋,她畫着精致幹練的妝,一頭時尚卷發披在肩頭,一看就是女強人的架勢。
“對阿姨……我是叫宛宛……”
宛宛不太會招架這樣親和得有些過了頭的長輩,求救的目光投向殷龍亦,殷龍亦臉色比她還綠,明明面前的是自己親生父母,他卻跟被班主任上課抓包看漫畫一樣的一臉愁容,如臨大敵。
殷豐源倒是沒這麽熱情外露,只是偶爾問一兩個問題,不過看着他們的目光也是充滿慈愛的。
後來殷龍亦實在扛不下去,硬着頭皮說:“爸媽,我們得走了,怕時間來不及,還要趕下午的高鐵呢。”
徐芸這才終于松開自己将近一年沒見的兒子,戀戀不舍地看着他說:“诶,小亦,路上多注意安全,還有你是男孩子,記得要照顧好宛宛……”
殷龍亦應着,轉身上樓去喊許博智該走了。
眼看宛宛就要走出大門了,徐芸又沖過去強塞了個紅包給宛宛,說是給她的壓歲錢,讓她務必拿着。
第一次見面,宛宛哪裏好意思拿人家錢,更何況還是殷龍亦媽媽的。她百般推辭,抵不過徐芸手手勁大,抓住她的手腕就不讓她再把已經塞進兜裏的紅包拿出來。
“好孩子,路上小心啊。”徐芸遺憾地說,“我和小亦他爸還有事,不能送你們了。”
等上了車,宛宛拿出那個紅包遞給殷龍亦:“阿姨讓我轉交給你的,說是給你的壓歲錢。”
許博智有親戚在雲市,他這回來還要去親戚家有事,沒和殷龍亦他們一起回平城。
車上除了司機就只有宛宛和殷龍亦,他半信半疑接過紅包,拿在手上一番掂量,忽然說:“這是給你的吧?”
宛宛不承認,說:“怎麽會,就是阿姨給你的。”
殷龍亦絲毫不客氣拆穿她:“得了吧,我爸媽什麽德性我還不知道,他們從來不會給我現金。”
她一哽,又聽殷龍亦不緊不慢說:“他們都是直接打卡上,我自己去取的。”
宛宛心說是我不懂你們有錢人的世界了。
殷龍亦嘆口氣:“既然給你了你就拿着呗,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她激烈搖頭:“不了不了,你拿着吧,以後多請我吃東西就好。”
他見她實在不肯拿也不強求,只能自己收着了。
宛宛害怕暈車又想閉眼睛睡覺,殷龍亦在她身邊低低問:“宛宛,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爸媽有點過分熱情了?”
其實也還好,她老實說:“還行,看得出來叔叔阿姨挺關心你的。”
這是好事。
殷龍亦說:“對啊,他們就是這樣,雖然總是在忙,忙到根本沒有時間帶我陪我,可只要一閑下來,又會更加熱情地對待我和我的朋友,好像這樣就能彌補以前欠我的那些一樣。”
他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失落:“其實我也很糾結,有時候覺得他們根本不在意我,可他們對我好的時候又是真的很好。”
宛宛安慰說:“人都是這樣的嘛,總會有身不由己和無可奈何的時候。”
“嗯。”
她從背包裏拿出手機,手指無比熟悉地點開和二哥的信息框,頁面還是顯示她發出去的一大串綠色聊天框,二哥依舊沒有任何回複。
已經很多天沒有消息了。
那你呢,二哥。
你也會有身不由己無可奈何的時候嗎?
宛宛熄了屏,低下頭抱着膝蓋,裝成睡覺的樣子。
等他們下了高鐵,又從縣城包車回平城,宛宛一路坐車坐得頭重腳輕,暈暈乎乎,好幾次扶着車窗幹嘔不止。
走這一遭回來,她感覺比唐僧西天取經還累。
雙腳久違地踏上平城小鎮的土地,宛宛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好像她已經離開了很久很久。
可鎮上河流還是那條河流,小巷還是那個小巷,她媽做的飯依舊噴香可口,明明一切又都是她熟悉的樣子。
夜裏宛宛沖了熱水澡,舒舒服服躺到了自己的小床上,心想果然是不管走到哪兒,都還是沒有自己家裏自在。
她就這麽在家裏懶洋洋躺了幾天,躺到她媽一臉青筋實在看不下去了兇巴巴把她從床上提起來。
“你沒有事幹嗎洛宛宛?”
當然有,宛宛有很多事要幹,馬上過了元宵節就要開學了。她要看書要複習要做題,她心裏明白這些是當務之急,可她就是沒什麽動力,從雲市回來到現在,整個人一直處于得過且過的狀态。
她媽懷疑她有心事,她沒吭聲,渾身都像沒骨頭一樣軟趴趴的。
宛宛心想,我能有什麽心事,我不過只是有一個想說話的人,可是那個人突然聯系不上了而已。
後來她又嘗試給二哥發消息打電話,卻都無一例外全部石沉大海。
二哥突然就這麽不理她了。
賀铖南心腸硬/得要命,他若是有心不和她聯系,任憑她電話打爆也不會再接一個。
宛宛心知肚明的同時也無盡難過,記憶裏在雲市時他對她的溫情柔和像是做夢,只昙花一現過後又很快不再。
……
初三畢業班開學得比其他學生都要早一些,十五一過,宛宛就又回到了學校。
這一學期的氛圍格外沉重,課間再也沒有同學去操場打籃球,上廁所都是小跑着去小跑着來,模拟測試一周接着一周考,宛宛的書桌裏永遠塞着小面包,方便她節省時間不用回家吃飯就能上晚自習。
班裏的班委們也早已無心管理而是專注學習,紛紛卸了任,先前一直懷疑宛宛和殷龍亦談戀愛影響班風的小胖班委再也沒用那種疑神疑鬼的眼神看着她過。
家門口上學那條青石板路宛宛走了将近十年,哪裏開了縫哪裏的磚頭又晃動了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走着走着青石板路就不再冒水汽了,漫長的雨季過去,又一個炙熱的夏天即将到來。
課間班主任把宛宛叫到辦公室,問她有沒有中意的學校,可以提前替她斟酌斟酌。
她這幾年的認真努力還是沒有白費,模拟考已經做到次次穩居成績榜榜首,各科老師對她的關注也逐漸高了起來。
宛宛沒有半分猶豫:“我想上雲市的高中。”
“雲市?”班主任思考一會兒,“雲市的分數線可不低,按你的成績如果想上縣城重點的話輕而易舉,但雲市就有點難了。”
小城鎮教育資源畢竟有限,矮個子裏拔高,現實殘酷到即便宛宛在平城排名全校第一,再往上排到縣城或者市區裏,基本在前面都是排不出名字的。
“嗯,就是雲市的高中,”宛宛點頭,“想試試。”
她眼神堅定。
班主任說:“這樣,你先回去上課吧,這幾天我幫你留意一下雲市有沒有适合你的學校,到時候跟你說。”
“麻煩老師了。”
宛宛離開辦公室,很快殷龍亦又踱着步子進來了。
班主任一看見他就犯頭疼:“殷龍亦,你這回又是為什麽在英語老師課上睡覺?你不是才寫過檢讨保證再也不犯的嗎?還有課間操,為什麽每次做課間□□都跑廁所故意不去?你都快畢業了怎麽還這麽不聽話……”
班主任訓誡起他來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殷龍亦壓着腦袋,很恭敬順從的模樣,但真正聽進去多少,也只有他自個兒心裏知道了。
班主任說了什麽,他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壓根沒聽着,滿腦子都是不久前偶然聽到宛宛說的那句“想上雲市的高中”。
原來她早就已經打算好了。
怪不得這半年來宛宛的成績真的是突飛猛進一樣的進步。
殷龍亦早該知道的。
……
“洛宛宛,放學一塊兒走呗。”
晚自習下課鈴打了,殷龍亦路過宛宛桌子邊,手指敲了敲桌面。
宛宛挺久沒和他一起回過家了,因為她給自己制定放學也要留在教室再看半個小時書的方案,殷龍亦起先等了她兩天,後來再也沒耐心等,從那之後兩個人就沒再一起回家過。
無形中仿佛一條深溝橫在了兩個人之間。
宛宛眼睛還沒離開面前的書,剛想說“我還要看書你先回去吧”,殷龍亦伸手不由分說抽走了她的書:“今天先別看了,我有事和你說。”
宛宛擡頭看他,他神情很嚴肅的模樣。
猶豫半秒,她終于不情不願地抱了幾本書站起身:“行吧。”
大不了回家再看。
出了校門,殷龍亦腳步放得很慢,宛宛勾着腦袋跟在他旁邊,等着他開口。
“你是不是要考雲市的高中?”殷龍亦開門見山。
她面色微變,還是點頭:“嗯,你怎麽知道?”
他說:“今天在辦公室,我聽到你和班主任說話了。”
宛宛仔細回憶,想起來殷龍亦不久前得罪英語老師被班主任命令去辦公室的事情。
想來大概是她前腳剛進去後腳殷龍亦就來了,在門口聽完了全過程對話。
她也沒打算藏着掖着什麽,坦誠地說:“是很早之前就想好了的,一直沒機會和你說。”
殷龍亦不和她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問:“是因為二哥麽?”
宛宛突然一僵,不知道怎麽回答。
說是,目的性太強,說不是,又違背本心。她內心掙紮。
殷龍亦見宛宛沉默,心中已經了然。本來不該告訴她的事情,卻突然脫了僵的野馬一樣根本無法控制:“宛宛,我只想和你說一句話。如果你是因為二哥才想去雲市念高中的話,那沒必要。”
她依舊不作聲,直勾勾望着他等着下文。
“二哥已經不在雲市了。”
殷龍亦從大局出發為宛宛着想: “以你的成績,能上平城一中,再遠一點到縣城的話,其實也能上重點線,你在這邊能當雞頭,沒必要去那麽遠做個鳳尾。”
宛宛的面色一點一點變得蒼白,她聽見城牆崩塌的聲音:“你說什麽?二哥不在雲市了?什麽意思?他去哪兒了?”
殷龍亦咬着後槽牙,後知後覺失了言,可也已經來不及,只能無奈地嘆口氣:“我也不清楚。”
“什麽叫你不清楚?那你怎麽知道他不在雲市了?”宛宛理智有點崩潰,聲音沒法自控地拔高。
殷龍亦的表情變得悲傷:“爺爺和我說,二哥的心源适配篩選一直沒有配對成功,可他現在的心髒等不了了,一天一天拖下去越來越糟糕……”
他說着說着突然低低哽咽起來:“我……我也不知道現在的情況怎麽樣了,他一直沒有合适的心髒做移植手術,大伯母那邊也聯系不上……我們都很擔心,擔心二哥他已經……”
宛宛不可置信地搖着頭,語調破碎得不成樣子:“殷龍亦,你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
聽到這話,殷龍亦猛地擡起臉,滿臉的泫然欲泣。他喉嚨發緊:“宛宛,是二哥不讓我告訴你的,他離開雲市的時候給我打過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