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張阿姨帶他們到餐桌旁,正當宛宛以為有錢人家都有什麽飯前規矩講究的時候,張阿姨卻很大方地拉開了椅子對他們說:“高鐵上都沒吃着飯吧,肯定餓壞了都,我不知道你們愛吃什麽,就按照小亦以前的口味随便做了些,你們将就着吃,有什麽不習慣再慢慢和我說。”
随便做了些……
宛宛看向張阿姨口中所說的随便做了些,滿滿一桌子的菜,各種雞鴨魚肉綠色果蔬,應有盡有。
她确實也被驚到了一點:一直知道殷龍亦家有錢,沒想到這麽有錢。
就只是吃頓飯而已,排面都能弄這麽大。
殊不知其實這也只是普通水準而已,因為殷龍亦這次回來得倉促,又沒有提前通知,所以是臨時準備,和以往他每次回來都要訂五星級飯店吃飯的排場比起來還是算簡陋了一些。
宛宛和許博智對視一眼,他們在這個時候都很默契地吞了吞口水,不由自主緊張拘謹起來。
殷龍亦輕輕推了推愣住的宛宛:“吃飯啊洛宛宛,你愣着幹嘛呢?”高鐵上的盒飯又難吃又貴,他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
說完他率先在椅子上坐下了,毫不客氣地拿起筷子就開始夾菜。宛宛想起以前夏天,她媽做好飯擺桌子在殷家大院裏大人小孩坐一塊兒吃飯時,殷龍亦也是跟現在一樣,一屁/股就坐下了,坐下就開始吃着了,從不會多說什麽或者推辭什麽,似乎骨子裏就帶着的那份張揚自信,生來就是有人亦步亦趨跟着伺候的。
她甚至不用看都能聯想到他的腿已經在桌子底下翹成了二郎腿,應該還小幅度抖動着。
宛宛和許博智讪讪地也跟着坐下,鼻尖聞到飯菜的香味,加上肚子裏确實空空蕩蕩,餓意被勾了起來,她低頭默默吃自己的飯。
殷龍亦纏着紗布的那只手放在腿上,張阿姨走過來問他們想喝點什麽去廚房幫他們拿,眼尖地發現他手受傷了:“你手是怎麽了小亦,怎麽傷的?”
宛宛心底一緊,很快聽見殷龍亦不在意的語氣:“我們昨天爬山呢,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石頭上了,可疼了張阿姨……”
宛宛把一塊蒸得很嫩的魚肉送進嘴裏,很香,她嚼起來卻沒什麽味道。
張阿姨皺着眉頭,湊近端詳殷龍亦的傷口一會兒,紗布包得很緊,看着不是很嚴重的樣子。她松了口氣說:“那你可得注意點別碰水了,好好養着吧,應該要不了多久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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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龍亦點頭如搗蒜,很乖巧的模樣:“嗯嗯。”
宛宛沉默地喝了口魚湯。
“你還沒給我介紹你朋友們呢小亦。”張阿姨站在一旁微笑着說。
宛宛擡起頭,也笑了笑:“阿姨你好,我叫洛微,你喊我宛宛就行了。”
“哦哦阿姨,我叫許博智,那什麽,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好好,你們都好啊。”張阿姨咧着嘴角,她看着很是溫和,從始至終都用一種看孩子的欣慰目光看着他們。
齊叔停好車又把他們幾個人的行李拿到了三樓客房裏,下了一樓來,和張阿姨交談着:“你看小亦是長變了吧?我記得去年他回來過年時都沒這麽高的,這臉也是越來越帥了,不愧是殷家的小夥子哈哈……”
“是,是越來越有殷總年輕時候的氣質了。”張阿姨點頭表示同意。
殷龍亦嘴裏含着飯,說話聲音含糊不清:“我爸媽他們會回來嗎?”
齊叔說:“哦,我打電話問過了,這兩天都沒空,估計要等初六才回來了,他們這會兒還在槐吾市出差呢。”
殷龍亦點了下頭,也沒什麽表情,自顧自吃着飯。
等他們吃完飯晃悠到後院花園裏散步消食時,齊叔笑着問:“怎麽樣小朋友們,有沒有想去哪兒玩,我開車送你們去。”
殷龍亦對這一套流程已經很熟悉了,他吃好喝好玩好,齊叔跟着他負責一切開銷和來回路程。
記憶裏,殷龍亦和父母感情并不深。他每次從平城回家來父母基本都不在家,偶爾有時間回來一趟也只是會陪他吃頓飯就又匆忙離去,他不知道人怎麽會忙成這樣,連坐下來和兒子好好說些話的時間都沒有。
起初他只是不解,到後來久而久之他也就司空見慣了,很快也可以一個人玩着找樂子了。而這個過程裏,陪着他的人,無一例外都是齊叔或者是張阿姨,他有時候甚至會有種錯覺,仿佛齊叔和張阿姨才是他的父母。
殷龍亦還是慶幸,幸虧他是打小跟着殷爺爺長大的孩子,也體會過血濃于水的親情,否則如果跟着父母,被他們就這樣丢給家裏的司機和保姆照顧,他很有可能會長成一個冷心冷肺沒有感情的人。
所幸,所幸,平城小鎮是簡樸落後了一些,卻也帶給了殷龍亦豐富多彩的童年生活。
這個時節,花園裏的海棠和梅花開得正是耀眼。豔紅的梅花,映襯着粉嫩的海棠,交相輝映,園子裏還有少許尚未融化的冰雪,幾種清新淡雅的顏色混在一起,豔而不俗,漂亮極了。
宛宛頭一次來雲市,自然是沒什麽熟悉的地方,也不知道哪裏好玩,其實她此行目的也不是非要到哪裏去玩什麽,對她來說,能出來走走,多看看陌生的風景,就已經是很值得高興的一件事了。
許博智倒是很興奮地噼裏啪啦吐出幾個地名,是他來時途中用殷龍亦手機搜索出的雲市著名景區,看網上的照片就覺得風景優美,他很想親自去看看。
殷龍亦略一沉吟,對齊叔說:“明天再看吧,今天也不早了,我們都才剛到這裏有點累,先休息休息又再說。”
他說完,沒什麽情緒的眼神掃過宛宛和許博智。
齊叔說:“那也行,那你們幾個孩子就先在家裏玩着吧,二樓有健身房、電腦和書吧,如果想去外面玩的時候随時叫我就好了。”
“好。”
他們又在花園裏逛了逛,夜幕來襲,漸漸冷了起來。宛宛抱着手臂抖了抖,殷龍亦就說回去了吧,他房間裏有投影設備,可以帶許博智打電玩。
許博智一聽眼睛都亮了,忙不疊高興地點頭答應:“行行行,那我們就去打電玩。”
“宛宛,你一起來嗎?”殷龍亦回神,突然喊宛宛。
宛宛對這些不感興趣,只是問:“殷龍亦,你能不能幫我問一下二哥的電話啊,我想打電話問問他最近身體怎麽樣。”
今天時間晚了,去見二哥顯然不現實,但如果能有二哥電話號碼,提前和他聯系一下也挺好。
“二哥?什麽二哥,殷龍亦你還有哥哥嗎?”許博智聽見他倆的對話,插了一句。
“不是,是我的表二哥。”殷龍亦是家裏獨子。
許博智說:“你原來還有表哥啊,改天有時間我們找他玩去。”
“應該不行,我表哥他身體不是很好,大多數時候都在修養。”殷龍亦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
轉頭又看宛宛一臉認真的模樣,實在不忍心拂她的意,殷龍亦開口:“先進去吧,外面太冷了,進屋裏去我打電話給爺爺問問二哥的聯系方式。”
宛宛的臉上這才有了笑容:“好。”
出身富裕,家世顯赫的殷爺爺老伴早逝,而他自己也很早就搬到了山清水秀的平城小鎮居住,遠離了喧鬧的城市。他一共有兩個孩子,一個大女兒殷詩雅,一個小兒子殷豐源。
大女兒從小藝術天分頗高學了音樂,是圈子裏遠近聞名的鋼琴師殷詩雅。小兒子殷豐源繼承了殷家富足的家業,走了經商的路,和同樣能幹的兒媳婦一起夫妻同心,短短幾年時間把殷家企業做大做強領先原來三倍不止,如今人到中年,殷豐源還是寶刀不老,風姿綽約,穩坐殷家一把手。
人生七十古來稀,殷爺爺活到這個年紀,兒孫滿堂,承歡膝下,即便是沒有老伴相陪,在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的人世間,也算是夠圓滿了。
要說他唯一還有那麽點遺憾,也就是落在大女兒殷詩雅身上了。
大女兒殷詩雅從小美麗又成器,年紀輕輕就在音樂上頗有造詣,是業內人人都要尊稱一聲殷老師的人,事業前途一片光明。偏偏在二十歲那年,殷詩雅毫無征兆一意孤行地愛上了一個姓賀的窮小子,一個無父無母,有點兒天賦靠給別人寫點曲子勉強維持生活的窮小子。
不知道是不是學藝術的孩子身上都有這麽點離經叛道的基因。當年殷詩雅為了能和那姓賀的在一起,簡直是跟鬼上身一樣,一哭二鬧三上吊,就差沒把家裏房頂掀了,把殷爺爺當時還尚在人世的老伴兒氣得幾次心肌梗塞進醫院戴呼吸機吸氧。
他們其實不是不開明的父母,不是非要跟封建時代一樣尊崇什麽老套的門當戶對,可是太離譜的也實在沒法接受,一個連自己的生活都無法保障的落魄窮小子,要他們做父母的怎麽放心把女兒交給他?
更何況女兒被他們從小錦衣玉食帶大,養得玫瑰一樣嬌豔,根本不能吃苦。
不行,不同意,這回,就算以前再怎麽無底線寵愛女兒,殷爺爺也絕對不會點頭。
就在殷爺爺做好了要和女兒做長期鬥争的時候,女兒負氣離家,一走就是大半年,杳無音信。再回來時挺着大肚子,說我這肚子半年了沒法打胎了,要麽讓我結婚要麽讓我去死。
殷爺爺當場氣得一口淤血吐了出去,顫顫巍巍倒了下去。
再醒來時,女兒跪在他病床前聲淚俱下:“爸,女兒不孝,女兒這輩子就對不起您這一次,女兒喜歡他,女兒真的想和他在一起,您能不能成全女兒這一次……”
殷爺爺心死成灰,無可奈何,只有氣無力說了一句:“你去吧,從此以後殷家和你沒有關系了。”
再後來,女兒和窮小子結婚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雖說沒了殷家的扶持,日子過得拮據,但也幸福滋潤。終究是親生女兒和親生外孫,殷爺爺做不到熟視無睹,還是背地裏給了女兒許多幫持,讓她帶着孩子的日子不至于過得那麽艱苦。
接着老伴病重,女兒哭着趕回殷家,卻沒來得及見上母親最後一面。殷爺爺把死別的味道嘗了個徹底,說大丫頭,你帶着孩子回家吧。他已經不想再飽受生離的苦了。
沒過幾年,窮小子女婿又病逝,殷爺爺這時才知道,原來窮小子的父母并不是什麽東西都沒給他留下,而是給他留下了先天性遺傳的心髒病,又這麽連帶着,遺傳給了殷爺爺的外孫。
所幸女兒其他兩個孩子出生時一切正常,一直平安長大無事發生。只有第二個孩子,打小體弱多病,出生沒多久就進了重症監護,醫院下了幾次病危通知,大小手術連續做了幾次,才算勉強保住了命。
可醫生也說了,這孩子得随時用藥吊着命,心髒依舊很脆弱,成年後還需要進行一次徹底的手術,如果一旦失敗,手術臺都下不來,就算僥幸下來了也基本是活不到三十歲的。
殷爺爺那段時間經歷的事情太多,一件接一件,帶給了他太多打擊。老伴走了,女婿走了,女兒就這麽拖着幾個年幼的孩子,守了活寡,流幹眼淚說自己終身不會再嫁。
女婿死後,女兒終于算和殷爺爺冰釋前嫌。阖家團圓的新年,女兒懷念丈夫,對殷爺爺說:“爸,其實我很早就知道他的病是治不好的,可我還是喜歡他,是我一心一意要和他在一起的。他不想拖累我,是我固執地要懷上他的孩子,我希望他的生命得到延續。”
女兒說着說着淚流滿面:“他太孤獨了,被父母抛棄,被同學嘲笑,被朋友輕視,如果他就這麽走了,以後誰還會記得這世界上曾經有過一個他?”
所以女兒才會在明知孩子很大可能性會遺傳心髒病的情況下,也依舊奮不顧身選擇為了丈夫孕育三個小生命。
只希望丈夫的生命能用這種方式得以延續。
……
殷爺爺再回憶起這些記憶,只嘆人生無常,萬事唏噓。
他曾經怨過,傷過,痛心疾首過,可時至今日,雲煙過境,往事不再,再多的話語也都飄散,只化成了祈盼兒女兒孫幸福安穩的美好盼望。
殷爺爺只有女兒殷詩雅的電話,發給了殷龍亦,又囑咐說:“你也別光顧着玩,有空去看看你大伯母,還有你二哥,不知道他最近怎麽樣了,我也是挺久沒聽到消息了。”
大伯母就是殷詩雅,殷龍亦應着:“知道了爺爺,我會去的。”
挂掉電話,他點開微信,找到宛宛的頭像,把號碼發了過去:我問了爺爺,只有二哥媽媽的電話。
宛宛已經差不多摸熟手機怎麽用了,回複得很快:謝謝。
殷龍亦盯着屏幕上那兩個方方正正的字看了一會兒,忽然自嘲地低低一笑,走出了房間裏的衛生間。
許博智盤着兩只腿坐在地毯上,正對牆壁上的投影儀激烈打着電玩,看見殷龍亦走出來,撇一撇嘴扔掉了手柄:“不夠意思啊你,說好帶我打游戲結果跑去上個廁所都上了這麽久……你是不是嫌我菜不肯帶我……”
殷龍亦撿回手柄塞給他,笑着說:“來來來,今天非給你打服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