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宛宛自從落了那次水以後,整個人就瘦了一大圈,原先兩頰肉嘟嘟的嬰兒肥退去,身形也肉眼可見的清瘦了許多。新學期開學時,每個班上同學看見她的第一眼都是驚愕萬分:“宛宛你怎麽了?就一個假期沒見怎麽就變這麽瘦了。”
剛開始宛宛沒怎麽在意,後來說的人越來越多,殷龍亦就在班上添油加醋地跟同學說宛宛是如何心神不靈搖搖晃晃掉進河裏的,講得繪聲繪色像模像樣,就好像他當時真在現場一樣。
面對同學們的關心,宛宛也只能照着殷龍亦的說法,悻悻然點了頭。
他們這學期按照上回期末考的成績按順序自由選座位,殷龍亦和宛宛的成績都只能算中游水平,他倆一個偏文一個偏理,整體來看殷龍亦又稍微比宛宛好那麽一點點,兩個人的排名都差得不多。
輪到宛宛選座位的時候殷龍亦已經在她前面選好了。一進教室,就看見他指着自己旁邊的位置拼命朝她擠眼睛揮手,一副眼睛抽筋的樣子。
宛宛瞥了瞥別的地方,當沒看見一樣。
殷龍亦急了,不再擠眉弄眼,直接踢着凳子站起來沖她喊:“洛宛宛你幹嘛啊?讓你坐過來,趕緊的啊。”
所幸當時沒有老師在,不然宛宛真想給殷龍亦來上一拳,當着這麽多同學面,一點不嫌丢人似的。
她硬着頭皮,在一衆同學唏噓起哄看熱鬧的眼神裏抱着書走到了殷龍亦旁邊,狠狠給他一個眼刀自己體會,然後拉開桌子坐了進去。
殷龍亦氣定神閑,半點沒覺得不好意思:“對對,就坐這兒,對着窗口,視線好。”
本來之前班上就有點風言風語,覺得宛宛和殷龍亦關系好走得近,八卦他倆的人一直都有,青春期的孩子,誰身上都有這麽點小心思在隐隐作祟。這回可好,殷龍亦這厮毫不遮掩的,這麽一番動靜鬧下來,任誰都不會再信宛宛之前說的兩人只是朋友而已。
但宛宛壓根沒覺得這是個事兒,她和殷龍亦本身關系就不同別人,從小一塊兒玩到大的。用殷爺爺的話來說,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放什麽屁,雖說是走得近了點,但他倆确實清清白白坦坦蕩蕩,沒什麽見不得人,要是因為閑言碎語就避嫌反倒是有鬼,所以也就這麽随心所欲了。
日子那麽一天一天的過,捱過小鎮潮濕炎熱的夏季,清冷涼爽的秋天也就如約而至。新學期後的第一次數學随堂小考,宛宛的成績已經比上學期進步了一點,雖然不多但她也開心了很久。
正是下午放學的時間點,宛宛本來打算不去吃飯了就在教室裏看會兒書,殷龍亦收拾好書桌,習慣地去勾宛宛的胳膊:“喂洛宛宛,你好久沒去我家了,爺爺都跟我念叨很久了,一起去吃飯呗?”
宛宛媽已經沒在殷家做護工了,殷爺爺帶着殷龍亦回了趟大城市,也帶回來一個更專業更細致的保姆照顧祖孫兩人的飲食起居,據說還是考了營養師資格證的。宛宛媽也就沒再去過殷家,雖說兩家隔得不遠,但她換了工作,殷爺爺又極少出門,一來二去也就沒再見過面,連帶着宛宛這之後也沒再去過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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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跑得比自己家還勤快的地方,這時候乍一聽殷龍亦提起,宛宛忽然有些無所适從了。
反正書什麽時候都能看,也确實很久沒去看望過殷爺爺,宛宛想了想就把書塞進抽屜,對殷龍亦點了點頭。
殷爺爺時隔多日再次見到宛宛時,驚訝地瞪圓了眼睛:“你這丫頭,怎麽瘦成這樣?爺爺差點沒認出來。”
“沒有吧?哪兒能呢,我媽也沒少我吃的啊。”宛宛愣愣的,自己倒是沒什麽感覺。鏡子裏的那張臉不也還和從前一樣嗎,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看不出來有什麽不同。
“是瘦了宛宛丫頭,你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吶,這麽瘦可不太好。”殷爺爺撚着胡須,一臉嚴肅。
殷龍亦嘴裏嚼着飯,說話聲含糊不清:“她不吃飯呗,我之前也說過她,你看看吃什麽都是吃兩口就飽了,一陣風似的就吹着跑了。”
宛宛下意識低頭看自己手裏的碗,的确只有半碗白米飯。桌上的菜做得很豐盛,誘人的香味四溢,不愧是大城市專業營養師做的菜,可她卻總是提不起什麽胃口,吃什麽都如同嚼蠟般索然無味。
愣神間一塊紅燒肉就夾到了碗裏,殷龍亦用筷子戳着宛宛的碗:“快多吃點,不知道的還以為殷家虐待你不給你飯吃。”
殷爺爺也說:“是啊宛宛,得多吃點飯,長身體。”
吃完飯,宛宛起身想收拾碗筷,廚房裏走出來一個約莫三十來歲的婦女,看着年紀不是很大,身材矮小,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很是和善:“我來收拾吧。”
原來這就是殷家新來的保姆。
離開之前,殷爺爺和宛宛說有空叫她媽也來家裏坐坐,很久沒見了。
宛宛兀自點着頭,心裏卻在想也許以後她媽都不會再來了。
她和殷龍亦走路回學校上晚自習,秋日夜晚微涼的風拂面而過。
小鎮的學校普遍修得小,沒有宿舍,宛宛和殷龍亦上了這麽多年學,一直是走讀,反正鎮子不大,班級裏每個人東南西北的家也都不會離得很遠,最遠的也都才半個小時。
宛宛最近反常的話少了很多,有心事似的。到校門口殷龍亦想買點零食帶進學校,順口問了她有沒有想吃的,她盯着貨品架看了一會兒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殷龍亦從身後提着宛宛不知什麽時候弄亂的衣領給她理順了:“你到底是怎麽了洛宛宛?”
“嗯……啊?”宛宛陡然回神,還沒反應過來,“什麽怎麽了?”
殷龍亦奇怪地盯着她:“整個人跟沒魂兒一樣。”
宛宛皺着眉瞪了他兩眼:“你哪根筋搭錯了吧殷龍亦,我好得很。”
“神經病。”
被宛宛罵了的殷龍亦沒有生氣,反而如釋重負地吸了口氣:“哎,我可能真的是賤,你不罵我兩句我還真渾身不舒服。”
換來宛宛一個沒好氣的白眼:“你什麽臭毛病。”
晚自習沒有老師守着,學生們自由學習,教室裏響着“唰刷”的寫字聲和細小的讨論問題說話聲。宛宛寫數學作業,忽然間手肘被碰了碰,扭頭看見殷龍亦推過來一張紙條。
她有些莫名其妙,卻還是接過來展開看了。
——我感覺自從二哥走了你就一直不高興到現在了。
殷龍亦的字寫得很像他本人,張狂肆意,每一個勾折都透着一股屌勁兒。
宛宛一只手撐着下巴,心想二哥都走了多久了,幹嘛現在還扯着這事不放。
她把紙條鋪開按平,寫了一句:能不能好好做題別七想八想。
推回殷龍亦面前。
身旁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是殷龍亦看完紙條揉成一團塞進桌肚了。
宛宛的思緒回到習題本上,剛寫下幾個字,殷龍亦又用手指推過來一張紙條。
無語,有完沒完?
她煩躁地抿着嘴,伸手把紙條拿過來,展開。
——二哥在家裏請了私人老師上高中的課程,我問過爺爺,如果學業完成得早他還會來我們鎮玩的。
看完紙條上的字,宛宛目光頓住。
這回她發不出脾氣了,斟酌了一下,在紙條上寫了三個字:知道了。
還會再來嗎?什麽時候呢。
殷龍亦沒從宛宛臉上捕捉到什麽有效表情,洩了氣不再折騰她,自己拿個作業本畫了棋譜和後桌的同學玩起了五子棋。
宛宛指尖的筆還放在草稿紙上,一不留神筆尖用力戳在紙上,力透紙背,劃破了後面好幾張紙。
其實內心已經兵荒馬亂。
隔了一會兒,宛宛沒忍住,主動寫了一張紙條遞給殷龍亦:你知道二哥最近身體怎麽樣嗎?
殷龍亦看完遲遲沒有回複。
宛宛沒收到他的回信,等得有些急,直接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殷龍亦回頭,看見宛宛咬着嘴唇,張開嘴面無表情地小聲說:“他怎麽樣我哪裏知道。”
他說話的語氣很怪,宛宛聽得一怔,可是卻想不出哪裏不對勁,只是下意識感覺怪。
“好吧。”
宛宛重新盯着自己面前的數學習題,神思卻不知不覺飄出去了很遠。
二哥最近過得好嗎?還在抽煙嗎?病痛會不會很難受?
……
殷龍亦斜過臉,盯着宛宛的側臉看。
她比之前瘦了很多,下巴變得又尖又細,眼皮垂着,不知道在看哪兒。
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麽。
有些細碎的東西似乎在他們都看不見的地方啪嗒一聲,斷了個徹底。
十月,天氣愈發冷了。宛宛在外套裏面穿了件很厚的衛衣,褲子也加了一條,可還是禁不住一出門就狠狠打了個噴嚏。這時還很早,天都還灰蒙蒙的,清晨寂靜的小鎮散發着倦意,沒怎麽睡醒的宛宛捂着嘴打着哈欠,一步一步踩着青石板路走了出去。
她走出巷子口再拐個彎沒多遠就是殷龍亦家,兩個人在路口彙合,并肩往學校裏走。
路上不斷有穿着校服的學生從身旁擦肩而過,宛宛手涼,放在嘴邊不住得哈着熱氣。
在校門口買了豆漿油條揣進兜裏,宛宛跟在殷龍亦後面踏上進學校的臺階。
殷龍亦見她平均兩分鐘打一個哈欠,忍不住調侃:“你昨晚幹什麽壞事去了困成這樣?”
他們上了教學樓,教室裏的燈光格外明亮,刺得宛宛的眼睛有一瞬間的不适。到了座位上瞟一眼牆上的挂鐘,離早讀開始還有十來分鐘,她直接倒頭就趴了下去,悶悶的聲音從底下傳出來:“我媽熬夜繡十字繡,客廳燈開了一晚沒關,我實在睡不着。讓我眯一會兒吧我快困死了,老師來了叫我。”
宛宛家住的是老式樓房,房間裏的各種構造都是既定很難更改的,房間緊挨着客廳,窗戶又做得大,沒安窗簾,不管在哪個角落裏發出點光亮來整個家裏都能看見。
客廳不關燈,對宛宛這種睡覺見不得強光的人來說确實是很大的煎熬,難怪她睡不好。
“你跟何阿姨說呗,你睡不好上課都沒精神……”殷龍亦喋喋不休的吐槽響在耳旁,宛宛沒精打采地揮了揮手。
宛宛媽做事就喜歡三分鐘熱度,那個沖動感一上來沒人攔得住,可做到一半發現不容易又會立刻放棄。宛宛想着最多也就兩三天,到時候她媽對十字繡的熱情一定也就消散了。
結果隔天周末,宛宛正打算好好補一下之前沒睡好的瞌睡,殷龍亦就帶着人把她家門敲得砰砰響。
她睡眼惺忪地起床開了門,看見殷龍亦跟他身後背着工具的工匠,頓時傻了眼:“你……抽哪門子瘋?”
殷龍亦往房間裏一指,工匠就帶着一箱子東西進了宛宛的房間,随後傳來吭哧忙活的動靜。
她沒怎麽睡醒,意識處于朦胧狀态,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思緒才回籠,望着凳子上大爺一樣翹腿坐着的殷龍亦:“什麽情況啊?”
殷龍亦氣定神閑,随手抓起桌子上一顆葡萄塞進嘴裏,漫不經心:“你不是睡不好嗎,我找了個人幫你房間安個窗簾,厚實的那種,就算何阿姨要繡十字繡你也不會被客廳的燈影響了。”
“啊?”
殷龍亦的口吻,安個窗簾,被他說得和吃個早飯一樣随意。
宛宛腦子宕機了片刻。
“……其實,我媽的十字繡已經扔掉了……”
殷龍亦的葡萄差點卡在喉嚨裏,他咳了好久才慢慢吞下去,臉漲得通紅。
兩秒鐘後,他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豪氣萬千地揮了揮手:“沒事沒事,反正安了窗簾你也更方便一些嘛。”
工匠的活做得又快又好,還沒半個小時就從房間出來了,對殷龍亦點了個頭示意他可以去驗收了。
宛宛穿着毛茸茸的睡衣也跟着一塊兒進去了。
別說,殷龍亦挑的這塊窗簾真的還可以,不是死氣沉沉的黑,而是稍微清爽一些的幽藍,遮光效果很好,安在白牆壁上也不會覺得突兀,就算全部拉上了也不會覺得房間沒有生氣,宛宛圍着看了一會兒,還挺滿意的。
“謝謝你啊,多少錢?我媽回來我讓她給你。”宛宛回頭對殷龍亦笑了一下。
她因為挺喜歡這窗簾,笑得也挺開心,殷龍亦卻忽然變了臉:“錢錢錢,你嘴裏能不能有點別的東西啊?窗簾算我送你的,別一天頂着個國寶臉去上課了。”
“我回去了洛宛宛,你再睡會兒吧,瞧你那眼睛從頭到尾就沒完整睜開過,年紀輕輕的沒半點精氣神。”殷龍亦數落完宛宛出了門,用力幫她把大門合上了。
宛宛站在二樓窗口,看着殷龍亦逐漸走遠的背影,心裏腹诽着放假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睡到太陽曬屁股也不肯起床還得她親自去掀被子。
下午宛宛媽下班回家,一眼就看見了宛宛房間多出來的窗簾:“這是?”
“哦,殷龍亦找人幫我裝的。”宛宛沒多想,實話說了。
宛宛媽不知道想起什麽,嘆口氣正色跟宛宛說:“這挺貴的吧?小亦那孩子肯定又問他爺爺拿錢了。對了宛宛,我一直沒和你說,你也這麽大個姑娘了,也別整天和殷龍亦湊一塊兒了,本身也就只是我以前在他們家幫工關系近了點,現在我也沒在那兒幫忙了,你們兩個畢竟都半大不小了,走得太近難免落人閑話的,你心裏得有點分寸啊。”
宛宛聽了沒說話,呼吸亂了亂,掰着手指頭。
宛宛媽催着:“個死丫頭,聽見我說話沒?”
宛宛的頭發長長了一些,劉海沒來得及剪,有些擋住了臉。她閉了閉眼,沒什麽情緒:“哦,知道了。”
宛宛媽進了自己房間,很快又折回來,手裏拿了一疊錢,不由分說塞進宛宛懷裏:“你上學的時候把這個帶去還給殷龍亦,不能白白占人家好處了知道嗎?”
宛宛接着錢,摸着鼻子,點頭如搗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