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宛宛到殷家時一樓還是只有殷龍亦一個人在,這會兒還坐在客廳沙發上翹腿樂此不疲看着電視,見到宛宛她媽頓時喜笑顏開:“何阿姨你來啦,快來坐。”
他擡眼瞧了瞧電視上的時間:“阿姨怎麽今天這麽早啊。”這時候連五點都沒到,他家平時吃飯沒這麽早。
宛宛媽說:“在家裏也閑着沒事,就過來坐會兒了,你爺爺還在休息嗎?”
她沒把其實是宛宛死活要吵着過來的事供出來,小孩子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卻到底也都替她兜着,沒多說什麽。
殷龍亦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頭發:“和隔壁李爺爺下完棋回來就上樓休息了,估計還睡着呢,我去樓上叫一下他。”
“沒事,還早着呢,讓他多休息會兒吧,我自己坐會兒。”宛宛媽在沙發上坐下,看着時間也還早,随意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去廚房收拾了起來,準備過會兒開始做飯。
“洛宛宛,你剛剛到底和二哥去哪兒了,他前不久下來倒水喝,我看他的臉色比平時還白得吓人,人也不太好。”宛宛媽去廚房以後,殷龍亦用手拐了一下宛宛的胳膊,“你給我老實交代,你們究竟幹啥去了。”
殷龍亦平時雖然神經大條,但人到底是長了眼睛的,賀铖南的奇怪神情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和他說話也沒什麽精神回複,他平時性子雖然也冷,但很懂禮貌,從不像今天一樣反常,就連跟他說話都不回答的。
宛宛聽到說賀铖南臉色不好,心裏有點急,很想上樓去看看他,被殷龍亦這樣追問着,只能實話實說:“我……之前爺爺讓我帶二哥出去轉轉,我帶他去了月谷廟,他身體不太好,我想去求根小紅繩給他保平安……”
話還沒說完,殷龍亦就瞪大着兩只眼睛震驚十足地看着宛宛,仿佛她做了一件多麽不可思議的事:“洛宛宛你瘋了嗎?月谷廟那麽高路那麽陡,你竟然敢帶二哥去爬?他有心髒病不能過多勞累你不知道嗎?你真想害死他是不是?要是爬山爬出了什麽問題你能負責嗎?”
一連串的反問已經把宛宛問懵了,她也是後知後覺才意識到自己這個行為不太妥當,賀铖南的身體狀況也就能支撐他平時适當做一些輕微運動,爬山這樣體力耗費太多的事根本不是他可以做的。沒什麽事還好,如果真出了問題,後果将會不堪設想。
“我當時沒想到……後來他就讓我帶他回來了,我們沒爬完的……”在殷龍亦難以置信的眼神裏,宛宛解釋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都快帶上了哭腔。
“對不起。”最後,她只能想到這句沒什麽分量的話。
殷龍亦拿宛宛沒轍,也沒辦法真的對她生氣,畢竟當事人也不是他,只能讓她上樓親自去和賀铖南解釋。
她沒吭聲,少見地在殷龍亦面前低下了頭,而後朝樓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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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你休息了嗎?”到了賀铖南房門前,宛宛小聲敲了敲門。
他低低的回聲很快透過房門傳來:“沒有,門沒鎖,你進來吧。”
她深吸了口氣,推開門,一眼就看見賀铖南擁着被子半靠在床頭,沒什麽精神地閉着眼睛,身旁的櫃子上放了幾瓶藥,和一個沒水的空杯子,顯然是才吃完藥沒多久。
宛宛心情低落,很慢地一步一步走過去,斟酌了好半天才沒什麽底氣地開口說:“二哥,對不起。”
聽到這話,賀铖南睜開了眸子,安靜的眼神裏染上了一絲不解:“什麽?”
她重複了一遍:“我說對不起,我不該拉着你去爬山的,你還生着病,根本不能……”
“和你沒關系,”賀铖南語調平靜地輕聲打斷了宛宛的話,“是我自己想去的,別往自己身上扯。”
在這個小鎮上根本就沒有人能管他,他若是自己不願意去,天王老子也拉不走他。
宛宛知道賀铖南善良,不會輕易怪她,可聽見他這麽說,她心底還是內疚:“不管怎麽樣都是我的問題。”
賀铖南看着她緊咬着唇眼尾通紅,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來的樣子,想着這到底是個女孩子,估計是先前沒見過自己發病的樣子,這回乍然看到了被吓得不輕,于是不由自主就放柔了聲音說:“這不是沒事嗎?”
宛宛呆了呆,眼睛泛酸,沒怎麽反應過來:“啊?”
他耐心地繼續說:“我說,我這不是沒什麽事嗎?”
盡管聲音很輕,還透着怎麽都遮掩不掉的疲憊,可語氣裏的溫柔,卻是滿滿當當。
宛宛吸了兩下鼻子,用力逼退眼睛裏即将湧上來的眼淚,勉強從嘴角那兒扯出來一個笑容:“嗯,謝謝你二哥。”
她說完又很快想到了什麽,猶豫兩秒,伸手從兜裏掏出來之前洗幹淨的那根小紅繩,鼓足勇氣遞到賀铖南眼前去,喉嚨有些發癢,幹巴巴地說:“二哥,這是我媽以前生病時求來的小紅繩,後來她病好了就拿給我了,可能是因為這個小紅繩的保佑,我這些年基本也沒怎麽生過病,我想把它送給你,讓它也保佑你,身體健康,平平安安。”
宛宛手白,細小的繩子攤在她掌心也越發紅得好看。賀铖南的眼睛往她手上看了看,然後又重新回到了她臉上,一動不動盯着她看:“這可是保你健康的。”
“啊?”她沒明白他這話什麽意思。
賀铖南接着說:“丫頭,你确定要把它送給我嗎?”
你确定要把你的健康,分給我嗎?
宛宛怔了片刻,随後用力點頭:“當然了,就是要送給你的。”
“好,”賀铖南輕點了下頭,從被子裏伸出自己的一只手腕,“麻煩你幫我戴一下。”
她笑了一聲,很高興他接受自己的禮物,然後一邊點頭一邊把小紅繩的繩結打開,套到他手上,調整到合适的大小。
賀铖南手腕的骨頭大,上面的肉卻少,伸出來的部分皮膚也依舊很白。宛宛把繩子的松緊收了收,重新打上繩結,她想打得緊一點好讓繩子不容易掉,于是半彎着腰緊盯着他的手看,手指靈活地在繩子上來回忙活着。
賀铖南稍微一偏頭,視線裏就是她聚精會神認真打結的樣子,巴掌大的小臉,五官小巧又清秀,額前散着幾縷碎發,被她嫌麻煩地撩到了耳後,露出脖頸那一片白皙的皮膚來。
宛宛太過投入,壓根就沒發現賀铖南正在盯着自己看,沒過一會兒打好了結,大功告成,她直起身來咧開了笑容:“好啦二哥,以後它就跟着你保平安了。”
他适時地在她起身的前一秒移開了視線,擡起手腕看了看,繩結被她拴得很緊,幾乎不會松掉。他回想起她打結時的認真表情,唇邊帶了幾分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笑意。
“嗯。”
“二哥,我媽過來做飯了,你要下樓去吃飯嗎?”
“好。”
屋子裏沒有開窗戶,這個時間點也不需要開燈,視線偏暗,宛宛卻好像不經意間看見了賀铖南很輕地笑了一下。她有點驚訝,但又疑心是錯覺,從他來到平城小鎮差不多有兩個月時間了,她可是很少見他因為高興而笑過。
記憶裏賀铖南少數幾次對宛宛笑,有一回是他初到平城和殷龍亦見面時打招呼,雖是微笑着但眼睛裏的情緒卻很淡,還有一回是他笑完以後緊接着就對她說他身上很晦氣,讓她記得離他遠點。
好像不管任何時候,任何地方,他都是萬年不變的沒有表情的一張臉,笑這種東西對他來說,似乎只是一種面對外人時保持教養的表情而已,并不能真正表達他的情緒。
想到這裏,宛宛沉吟了一下,由衷地對賀铖南說:“二哥,其實你笑起來很好看,你應該要多笑一笑的。”
否則他身上總是有種陰森漠然的氣質,讓人不敢靠近,明明長相那麽出衆的人,其實只要稍微動容片刻都能把那股陰郁氣息揮散掉,讓人覺得他不再那麽死氣沉沉了。
她希望他能看起來更高興一點,更有活力一點,這樣,也許病就能好得更快一些。
宛宛說得很發自內心,賀铖南聽完卻不知為什麽,剛剛才緩和了的神情這時候又一寸一寸暗淡下去:“嗯。”
他從小就被疾病籠罩,由于心髒原因,他不被允許有任何大喜大悲的情緒,于是久而久之,冷漠就成了他臉上最常見的表情,不管高興還是難過,他沒有辦法去表達,更不能讓自己的情緒起伏過大,只能一直讓心情維持在那個平衡點上不上不下。
因為生病,長久以來伴随着賀铖南的東西都是病痛和折磨,他真正開心過的時間很少,所以慢慢地,早就忘記了笑的本質是什麽。
而現在,宛宛卻對他說,你應該要多笑一笑的。
她怎麽會懂,她永遠不會懂。
“你出去吧,我想睡一會兒。”賀铖南冷聲說完這句話就攬過身前的被子,往床上躺了下去,身體背過去不再看着宛宛。
宛宛不明白,明明賀铖南剛剛都還答應她下樓吃飯的,怎麽會突然就變得這麽冷淡:“二哥,你不去吃飯了嗎?”
回答她的,是室內一片靜默的寧靜。
“那我走了,二哥,你好好休息。”
宛宛走出賀铖南的房間,輕聲關上了房間門,站在門口輕嘆了一聲。
而房間裏,賀铖南并沒有閉眼,他沉默地盯着自己手上被宛宛親手戴上去的小紅繩,指尖在細繩上不斷摩挲,仿佛那上面還殘存着她手上的溫度。
良久,他呼出一口長氣,想起宛宛離開前失落難掩的語氣,他知道自己又沒有控制好情緒讓她被無端牽連了。
她做錯了什麽呢,她一個毛丫頭,什麽都不懂,她只是單純的希望他好而已。
賀铖南,你不該這樣的,不能對她發火,不能把自己無處發洩的負面情緒牽扯到無辜人的身上。
他在心裏對自己這樣說,安靜地躺了一會兒後,還是慢慢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套上外套,打開了房間門。
然後下一刻就愣在了門口。
只見宛宛正低着頭,靠在走廊對面的牆上,像個做錯了事被家長罰站的小孩子一樣出神地盯着自己的腳尖發呆。
賀铖南沒想到她還在,關門的動作就那樣僵住了,整個人都愣在原地。
而宛宛聽到動靜,很快擡起了頭來,見到是他,馬上一掃而散先前的陰霾,唇邊綻開了笑容,小跑着過去,想都沒想就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二哥,我就知道你會出來的。”
短暫的失神過後,賀铖南低頭望着宛宛的笑臉,嗓子暗了一些:“怎麽……還沒下去?”
她仰頭,仍舊是笑,面容清澈明亮:“因為你答應過我會下去吃飯,我知道你一定不會騙我的,所以我在這裏等你。”
那一瞬間,賀铖南心中劃過一絲怪異的感覺,心口的地方突然變得很癢,很癢。
他說不上來那是一種什麽體會,只是望着宛宛愈發惹眼的面孔,胸腔深處忽然就聽到了一聲很輕很輕地嘆息。
宛宛抱着賀铖南的手臂,心情極好地晃了晃,往下又看見她給他戴的那條小紅繩牢牢挂在他手腕上,一時間笑得更加輕快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