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宛宛到家時不過六點,小鎮的天已經黑得一塌糊塗,她在外面玩了一天出了一身的汗,放了熱水洗了個澡以後坐上了餐桌。
晚飯炒了宛宛愛吃的山藥和蝦仁,她在這邊狼吞虎咽着,她媽在那邊皺着眉頭給她遞水杯:“要死啦你,又沒人和你搶吃這麽快幹嘛,喝點水別嗆着了。”
宛宛抹了抹嘴,嘿嘿地笑:“好吃當然就要多吃點。”
宛宛媽看着她寵溺地笑了笑,而後突然想起了什麽,低低開口說:“殷家今天從城裏來了個男孩子,老爺子和我說是他外孫,家裏的二少爺,姓賀。”
宛宛想起賀铖南那張冷意很深的臉,夾菜的手指一頓:“嗯,怎麽了嗎?”
宛宛媽似是很惋惜的樣子,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太可惜了啊,年紀輕輕的就得了心髒病,醫生說活不到三十歲的。聽說是家族遺傳,打小身子骨就不太好,老爺子和我說,在醫院裏住了太久想出來走走看看,這邊空氣比較好,家裏人就給送到這兒來了。”
心髒病。
宛宛聽到這三個字,心髒突然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掐住,痛到有些喘不過來氣。
她對這些疾病并沒有太清晰的認知,甚至于對死亡都沒有一個明顯的概念,但在聽到她媽嘴裏那句“活不過三十歲”時,整個人還是避無可避地抖了抖。
賀铖南,會死嗎?
宛宛克制不住地想起不久前才見過面的少年,棱角分明的臉孔清瘦無比,臉色的确是不正常病态的白,人雖然高但确實已經瘦得不太正常了,他對她說話時她都清楚的看見他唇窩向下深深凹陷進去,身上幾乎沒什麽肉感。
宛宛媽還在接着說:“老爺子讓我平時多給這二少爺準備一些清淡的食物……”
宛宛的心沉得很低,一時間連嘴裏吃的東西都變得索然無味,心不在焉地拿筷子戳着碗裏的米飯粒。
我叫賀铖南。
你以後也叫我二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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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宛三下五除二扒完了碗裏的飯菜,随意從架子上拿了件外套披着就急匆匆地出了家門。
她媽又在她背後不解地喊了起來:“這麽晚了你又要去哪兒?洛微你膽子最近是越來越大了哈?”
宛宛一愣,洛微兩個字熟悉又陌生,宛宛雖是她的小名,但卻是親朋好友幾乎從小叫到大的名字,就連學校老師也親切喊她宛宛,更是已經很久沒有聽過有人叫她洛微了。
宛宛吸了口氣,夜裏冰涼的空氣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但沉穩的腳步邁得很堅定:“我要去殷龍亦家一趟,可能晚點回來,要是不回來了你就別給我留門了。”
“你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你一個女孩子家家大晚上的往男孩子家裏跑,你不怕別人笑話你嗎?”宛宛媽嚴厲的聲音從樓上傳來,“你白天要怎麽玩我管不着你,但現在天黑了你不能再出去亂跑,快給我回來。”
宛宛心口一疼,聽見自己強裝勉強的聲音:“媽媽,我真的要去找殷龍亦,我自己有分寸的,你放心吧。”
回應她的是哐當一聲用力砸門聲。
宛宛呼出一口長氣,知道她媽這是妥協了,雖然情緒不太好,但她也稍微放下了心來。
她一鼓作氣跑着步跑到了殷龍亦家的大院門口,天畢竟晚了,他們家也大門緊閉,宛宛靠在門邊上,擡手一下接一下敲着門,沉重厚實的木門發出扣扣聲,似乎砸在她的心上。
很快有人循聲過來開了門,殷龍亦一見門口站着瑟縮的宛宛,驚訝地“啊”了一聲:“宛宛?你不是回家去了嗎?”
宛宛跺着腳擠進門裏去:“冷死了冷死了快先讓我進來。”
殷龍亦不太摸得準她在打什麽算盤,但還是微微讓開了身體,在宛宛進來以後輕聲把門關上:“你到底幹嘛啊宛宛?”
她不停朝手心哈着氣,又搓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到有陣陣暖意湧了上來:“沒幹嘛啊,就是突然想來找你。”
殷龍亦頓了頓,忽然緊張兮兮地把宛宛拉到院子角落裏去,環顧四周一圈确定沒有人以後壓低了聲音說:“是不是爺爺讓你來監督我有沒有玩手柄的?洛宛宛你不道德,我對你這麽好你要是還挖我牆角我饒不了你。”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宛宛聽得一頭霧水:“你胡說八道什麽東西?我就是想來看看你還不行了?”
殷龍亦還是不相信她,審視的眼神上上下下把她盯了個徹底,恨不得在她身上看出兩個洞來:“真的?”
宛宛瞪了他一眼:“我之前不知道,不過現在我知道了,你肯定沒扔手柄吧,你再瞎懷疑我我真告訴爺爺去,你別惹我啊我警告你。”
殷龍亦咬牙切齒:“洛宛宛!”
她根本不怕他,把他的肩膀一推,就自顧自走進了屋子,因為殷爺爺有老寒腿和風濕,一樓的客廳裏常年燒着溫暖的火爐,搖曳的火光映照在牆壁上,室內充滿了清新的茶香。
殷龍亦緊接着跟着踏了進來,熟門熟路地問:“你今晚在這兒睡不?”
宛宛老實交代:“我被我媽關門外了,今晚只能在這兒呆着了。”
殷龍亦一聽就笑了,随即吹了聲口哨,幸災樂禍起來:“你也有今天啊洛宛宛哈哈哈……”
“你再笑嘴巴我給你撕爛。”宛宛沖他揚了揚小拳頭,“爺爺休息了沒?”
“睡了,你等下去客房,走路動靜小點,別吵到他。”
宛宛答應着:“好。”
說完又裝着随口一問:“二哥呢?他和你住一起嗎?”
殷龍亦沒留什麽心眼,就直接說了:“他住我旁邊的房間,你也注意小點聲別吵到二哥。”
他說完就徑自上了二樓回了房間,估計又是回去搗鼓他的游戲手柄去了。宛宛坐在客廳沙發上烤了一會兒火,直到原本冰涼的兩頰被烤得紅通通的,才很慢地站起了身,關掉燈往樓上走。
她特意從殷龍亦房間對面的過道走,做賊似的腳步放得很輕很輕,沒過多時停留在了一間安靜的房間門口。
宛宛豎起了耳朵,盡量放軟身體往門上貼去,仔細聽着門裏面的動靜,然而聽了好一會兒也還是一無所獲,她站直了身體剛想伸個懶腰活動一下四肢時,面前的門卻卡擦一聲,毫無預兆的打開了。
她一下子呆若木雞地僵愣在原地,對上賀铖南探究的眼神,一時間只覺得頭皮發麻,腳趾發涼。
他這會兒已經換了一件衣服,看起來就很柔軟舒适的膚色棉絨衫,腳踩着翻毛拖鞋,烏黑的頭發下是一張格外白皙的臉孔。之前沒注意看,這時湊近了,宛宛才發現他的皮膚是不同于正常人的慘白,也因此襯得那雙黝黑的眼珠十分濃郁深邃。
“宛宛?”賀铖南看見了突然出現在自己房間門口的小丫頭,疑惑地歪了歪頭,“你怎麽在這兒?”
他并沒有疑惑她為什麽會出現在殷家,畢竟剛才親眼從窗口看到殷龍亦下樓給她開門的,只是覺得好奇,丫頭怎麽會晃悠到自己房門口來了。
“二……二哥……”宛宛緊咬着下唇,“我……”
她窘迫的模樣落在賀铖南眼裏是小姑娘嬌俏的含蓄,他不動聲色地垂了垂眸,很快知曉她內心所想一樣側開了身子,給她讓出了路:“進來說吧,外面冷。”
屋子裏開了昏黃溫暖的燈,宛宛輕輕走了進去轉身反手把房門關上。賀铖南坐在了窗邊的木質書桌前,慢悠悠地拉開抽屜,從裏面摸出了一根煙咬在嘴裏,随後用打火機點上,缭繞的青煙緩緩在他臉上升騰打轉,把他分明的五官模糊掉了一些。
她注意到他夾着煙的手指出奇的好看,又細又長,骨節分明,指肉均勻。
到底還是不一樣的,宛宛心想,學校門口那群小混混哪兒會有眼前這個生得這麽好看,抽煙姿勢這麽漂亮。
無聲地抽了會兒煙,賀铖南不知道從哪兒翻出一張沒用的紙随意折出了個簡陋的小盒子用來裝煙灰,同時推開了窗戶,釋放出彙聚在一起的煙氣,然後才扭頭,一只手撐着下巴微眯着眼盯着宛宛:“想好要怎麽說了嗎,丫頭?”
窗戶大開着,他的背後時不時有風掠過,吹得發絲飛揚,唇色泛白。撐下巴這樣偏女氣的動作被他做出來卻是一點不會覺得奇怪,宛宛不由得在心裏默默嘆了下氣:“二哥,他們說你……”
沒等她話說完,賀铖南不急不緩地接着問了:“他們?他們是誰?他們說什麽了?”
她支支吾吾:“沒誰……就是,說你身體不太好……”
話音剛落,賀铖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聲裏帶着淡淡的嘲諷:“丫頭,你到底想說什麽?”
宛宛咬緊牙關:“二哥,你以後能不能少抽點煙啊,這個東西,對身體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現在眼前這個二哥,和一開始在巷子裏第一次見面的二哥天差地別,雖然人同樣是冷冷的給人的感覺不好相處的,但現在這個始終有種怪異的味道摻在裏面。
“好不好不也都這樣了,”賀铖南轉身把窗戶關上了,似乎是吹風吹得有點狠,他捂着嘴,沒忍住輕聲咳嗽了一下,嗓子突然啞得厲害,“你就是為了說這個嗎?”
宛宛平時伶牙俐齒的能和殷龍亦互相怼百八十來個回合也不喘氣,這會兒卻跟個結巴一樣張了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半晌只能愣愣地點點頭:“嗯……就是……這樣。”
“丫頭,有人也和你說過了吧,我有病,很嚴重,指不定哪天就會死的。”賀铖南斂着眸子躺到了床上,當着宛宛的面脫掉了上衣鑽進被子裏,“所以呢,為了不惹上晦氣,你還是離我遠一些吧。”
他把被子蓋高超過了頭頂:“回去吧,宛宛。”
宛宛的腦海裏還是剛剛賀铖南脫衣服時手臂上那密密麻麻蜿蜒交錯的針孔痕跡,忽然鼻尖發酸:“二哥,你別這麽說。你既然讓我叫了你一聲二哥,以後你就要一直做我哥哥的。”
蒙在被子裏的身體微不可見地動了動,幅度很小,她根本沒有看見,竭力逼回眼眶裏的眼淚:“平城不比二哥以前住的大城市繁華富有,但是環境風景都很好的,有時間我帶二哥到處去走走呀,我在這兒活了十多年沒哪個地方我不熟的。”
賀铖南輕輕翻了個身,閉上了眼睛。
宛宛閉了閉眼,舔了一下幹澀的嘴唇,慢慢往門口退出去:“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晚安,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