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一)
陳嘉音接到醫院急診科電話時,還在公司加班。
“是許衡的姐姐嗎?江城人民醫院急診科。”電話中的聲音語速很急,“許衡因胃穿孔正在急救,請盡快來醫院。”
陳嘉音從屏幕上寫滿标注的行研報告中挪開視線,她使勁眨了眨酸澀的眼睛,下意識問道:“什麽?”片刻後,她反應過來,“我是,我馬上來醫院。”
路上,她滑開手機屏幕,看到許衡在半小時前的留言。
“姐,別和我爸媽說。”
陳嘉音盯着這句短短的留言半晌。
今日的降溫來得突然,她穿得不多,搭在手機邊框的手指冷得有些發木。她一面思索,一面無意識地用食指敲擊屏幕,法式指甲扣在聊天頁面,一不小心雙擊許衡的朱迪頭像。
屏幕中顯示——你拍了拍許衡進水的腦子說:問就是葬愛家族。
陳嘉音覺察出蛛絲馬跡,朱迪…沒猜錯的話,還有一個情侶頭像,是尼克。
她又點進許衡的朋友圈,只見她曾在昨天半夜分享康姆士樂隊的《你要如何,我們就如何》。下面有小姨在清早的留言,“別熬夜,早點睡”。許衡沒有回複。
陳嘉音按下鎖屏鍵,将手機扔回包裏。
她冰涼的手指按揉眉心,像是要将腦中充斥的各種財務數據、企業訪談、現場走訪內容屏蔽在後,好将清明的思緒暫時留給眼前的局面。
“師傅,堵車嗎?十分鐘能不能到?”她問道。
出租車司機看一眼導航中全程綠色的路線,“沒堵車,”他“嗬”一聲,“美女估得真準,不多不少,正好十分鐘。”
陳嘉音看向高架外的霓虹,沒再回答。
十分鐘後,出租車停在江城人民醫院的門口。陳嘉音匆匆下車,踩着一雙高跟鞋,小跑着進入“越夜越熱鬧”的急診大樓。
這時,一張輪床被呼嘯着推進搶救室,護士高喊“讓一讓”,一名男醫生穿着深藍色的洗手衣,跨跪在輪床上頭,正在緊急做心肺複蘇。
陳嘉音趕忙避在一旁,讓出搶救通道。待輪床過去,急診大廳響起嗡嗡的議論。
“今天怎麽了,已經是第三張進搶救室的床了。”
“邪門,我聽說,這日子也分大小,碰見大日子,救護車烏拉烏拉,不停往醫院拉人。”
這話,陳嘉音在兩年前也人聽過。
不過,這時的她沒心思多想,她幾步跑到導醫臺,“你好,我是許衡的姐姐。你們通知我,許衡胃穿孔,正在緊急搶救。”
導醫臺的護士剛放下座機話筒。她忙得擡不起頭,聽見“許衡”二字,她在記錄本中查找。
“許衡是吧?”護士終于看一眼陳嘉音,眼前的人一頭冷棕色的及肩短發,發梢燙過,內扣出精致的形狀,她穿着一身卡其色的風衣,腰帶束着,勾勒細窄的腰線。
這一道優雅的身影叫護士在繁忙至極的深夜有一絲視線的偷閑,但很快,她回歸上緊發條的專業身份,“普外把人接走了,出血有點多,他們已經開始準備麻醉,你快去十六樓手術室,有人等你簽字。”
說罷,護士又拿出院內手機,“小袁,許衡的姐姐來了,你去手術室門口等她。”
陳嘉音點點頭,轉頭跑向通往十六樓手術室的電梯。
護士的一句“唉,你知道手術室怎麽走吧?”被扔在嘈雜的身後。
(二)
手術間洗手池旁,袁學民找到正在洗手的谷阜,“谷老師,已經與家屬做好術前談話,告知手術風險。家屬已經簽字。”
袁學民翻開《授權委托書》《手術同意書》《輸血同意書》,展示每份材料末頁的家屬簽字。
谷阜本只是掃一眼,卻無意間看清重複出現的三個字。他一愣,刷手的動作停下,“患者的姓名是?”他突然問道。
袁學民翻回頭頁,“許衡,女,十九歲,江城大學學生。自述胃痛、便血,後因昏厥,被校方送至…”他以為,是因今晚的急診手術多,谷阜沒記住許衡的病症,找他再了解一番。
然而,還沒等他說完最為關鍵的拟采用手術術式,谷阜用手肘關上水龍頭,“許衡。”他低聲重複一遍,卻沒再說什麽。他對袁學民道,“快洗手。”
作為主治醫生,胃穿孔對谷阜來說,并不是大手術。不過,許衡出血多,找穿孔處花費不少時間。縫合修補穿孔,檢查胃壁不存在潰瘍後,谷阜平擡雙手下臺。袁學民開始關腹。
他一面穿針,一面對脫手術衣的谷阜說道:“谷老師快去歇一會,待會我去和家屬溝通手術情況和術後注意事項。”
器械護士也勸道:“你這一晚上就沒從臺上下來。我瞧今晚是個大日子,急診且不能消停,有的你忙的。”
谷阜避開無菌區,雙手叉腰等着袁學民關腹,“沒事,我跟家屬說。”他道。
袁學民沒多想,脆生生應一句“那感情好,辛苦谷老師。”
待手術結束,許衡被推至觀察室等候麻醉蘇醒。
谷阜輕咳一聲,又去洗手間洗手。鏡中映出一張被口罩與手術帽遮去大半的臉,唯一露出的眼睛布滿血絲,滿是疲憊。
也是,一年到頭都悶在不見天日的手術室,除去将人捂得蒼白,他的狀态能好到哪裏?
谷阜深吸一口氣,終于關上水龍頭,往手術室外走去。
(三)
陳嘉音接通上司電話,向她告知情況,順道請出後頭三天的年假。
回等待區時,一直與她坐在一起,時而哭,時而與她說“我兒子自小無病無災,誰知道,年紀輕輕竟然得胃癌,他要是有事,我們老倆口該怎麽辦!”的阿姨與叔叔正圍在手術室門口,許是結果尚好,雙鬓斑白的老人對着醫生雙手合十,連連鞠躬。
果然,阿姨與叔叔回來後,笑中帶淚道:“醫生說,要等最後的病理檢查,但腫瘤已經切幹淨。”
陳嘉音唇邊露出笑,為他們高興,“那真是太好了。”
這時,手術室門口又傳來聲音,“許衡的家屬在不在?”
“在的,”陳嘉音應道,她與兩位老人點頭作別,快步走至手術室門口。黃色的停止線內站了一位穿着深藍色洗手衣的瘦高身影,他帶着手術口罩,将大半面容遮得嚴實,他不是方才等她術前簽字的住院醫,應是許衡的主刀醫生,“醫生你好,我是許衡的姐姐。”
那人很高,陳嘉音穿着五公分的高跟鞋也只及他的唇線,他點頭,半垂下視線,“嗯,我知道,”他應道,“好巧。”
陳嘉音一愣,一雙形狀姣好的杏眼在短時內眨過兩下,“哦…”她認出對面之人聲音與眼睛,陳嘉音的面上露出客套的笑,“谷醫生,确實好巧。”
谷阜簡單說起手術情況,“病人的胃壁有一處穿孔,但沒有潰瘍現象。據送醫的輔導員介紹,她近日有酗酒的現象,應該是誘導的病因。”
陳嘉音點點頭。
方才,她與許衡的輔導員聊過,許衡最近剛分手,情緒不好,整日不去上課,只在宿舍渾渾噩噩,不時喝得酩酊大醉。
許衡是小姨家的女兒,與她相差八歲。小時候,她父母、許衡父母都忙工作,一到假期,倆人都被丢給鄉下的外婆,算是自小一起長大,感情好得很。
聽見她這樣不愛惜自己,陳嘉音自然是又生氣,又心疼。
“我知道,”陳嘉音道,“等她醒了,我會說她。”
聽完病情與術後的注意事項,陳嘉音感謝道:“谷醫生,多謝。”
谷阜再看她一眼,陳嘉音禮貌一笑,顯然沒有多的話再說。
“那你再等一會,病人醒了就會出來。”谷阜只覺沒趣,最後道。
“好,谷醫生你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