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谏心鐘
谏心鐘
三日後,官府派了人到百賀樓通報調查的結果,是意外溺水。
因為桑枝沒有家人,所以一切後事交由百賀樓處理。
王端端不相信這是單純的意外,但她沒有任何的證據。
“尼莫姑姑,這不可能是意外,桑姑娘不會在大雨天獨自外出的,你再去跟庭司那邊說說,請他們再好好查查,好不好?”王端端跪在尼莫面前,拉着她的裙角,苦苦哀求。
“端丫頭,我知你對桑枝情義深重,可庭司已經查明,再說其他都是徒勞。”
“不是的,肯定是庭司漏了什麽線索,或者,或者他們有意包庇,對不對”,她的語腔浸濕,令人動容。
“端丫頭,我把梓期叫了過來,你若對那日還有什麽疑窦,便可再問問她吧”,尼莫側身轉向一邊,她實在不忍再多看王端端。
王端端松了手,蔫氣般,退坐在地上。
“哎呀,這都來來回回說了八百遍了,還問問問,問作甚”,梓期人未到,聲音已至,待見房中氣氛,尴尬不住地掩嘴。
她放輕了步子,對尼莫施了個禮。
“姑姑,可還有什麽吩咐?”
其實梓期哪裏還能多知道什麽,她和桑枝在酒宴上表演結束後,她便被魯圖引到別處,兩個人如膠似漆,不曾分開,還是回了百賀樓才聽說桑枝出了事。
“端丫頭?”
王端端沉默不語,想問的、能問的,她早也問夠了八百遍。
百賀樓死了個樂舞伎,這在杳庵郡也不過幾日的熱議,很快就被其他新鮮的事情掩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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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賀樓還要繼續營業,樓裏還有幾十人的生計需要謀算。
庭司門外,有堂鼓置于右側,少有敲響。
天剛蒙蒙亮,王端端持鼓槌,凝氣聚力,如驚天雷打響般,“咚咚咚”,驚醒了庭司言洮和衙役們。
言洮匆匆穿戴好官服官帽,驚堂木一落,便有衙役将王端端押到堂上。
“堂下何人,敢訴何事?”
王端端承情:“庭司大人,百賀樓商女桑枝,溺水而亡,民女有冤呈請”。
“此事不是早有定論,意外之故,有和冤呈?”
“絕對不是意外,我家姑娘是為人所害,她......”
“荒謬”,言洮氣結,驚堂木一拍,苛責:“仵作和庭司衙役皆有落案,前情後果具訴清楚,你休要糾纏”。
衙役在庭司的指示下,就要将她往外拖。
王端端卻不肯作休,不住地磕頭,道:“我家姑娘不會大雨天獨自出行,而且司庫府與東麓湖相隔兩條街,她沒有步行過去的道理,庭司大人,求求您,求求您,您再多查查,不要這麽草草下結論”。
蕭嘯和王翊也聞聲,匆匆趕往庭司府衙。
“蕭大哥,如果庭司大人不肯重查,他會怎麽處置我阿姐?”王翊有些擔心。
蕭嘯沉默幾秒,回他:“你走西峪鄉抄近道,去郡尉府找李卿卿”。
“嗯”,王翊應聲。
又是一聲驚堂木......
“你是在質疑庭司辦案嗎?”
“小的不敢,小的只是......”
“拖,拖下去,擾亂刑司,罰笞刑五十。”
衙役将她押立在下堂,兩指寬的荊條對着她的大腿,重重甩落。
“一、二、三、四......”
王端端咬着牙,并無半點退縮,繼續陳述:“我家姑娘......為扈夫人......家宴所邀,命隕......半道命隕,庭司不能......”
“十、十一、十二......”
“住手”,蕭嘯沖進庭司,左手截住衙役的荊條,右手倒肘反劈,将行刑的衙役擊倒。
“反了,反了,還敢鬧公堂不成,來人,來人”,言洮一吆喝,數十衙役齊攏過來,與他倆成對峙之勢。
蕭嘯不怒反笑:“堯置敢谏鼓,舜立诽謗木,北慶設這堂鼓卻是擺設不成。百姓有苦有冤,求訴不成,還妄行責罰,難不成非要去敲那谏心鐘!”
“休要胡扯,庭司刑律豈是爾等宵小可以妄議,今日定叫你們漲漲教訓”,言洮呵斥,對衙役發出指令:“今日絕不能輕易饒了這倆”。
其實,若真要拼武力,蕭嘯對付幾個衙役簡直輕而易舉,只是他身份有不便,不宜被過多關注。
王端端便急急解釋:“庭司大人,我阿哥只是一時情急,并非對庭司有異議,您大人有大量,別同我們計較”。
“哼”,言洮并不聽言。
“言大人,且慢”,女聲沉着之音貫耳,圍觀的百姓被撥開,一個飒爽風姿的女子走上前來。
“燕老板”,庭司的語氣有幾分疑惑,“難不成此事,又與你相幹系?”
燕青福身施禮而後言:“我只是個傳話的,言大人還請借一步說話”。
她在杳庵郡多年,官商場面自然都有幾分薄面。
言洮随她到偏僻處,燕青先從袖兜裏拿出一個精美的錦盒悄遞給他,道:“言大人,我年節前後繁事多,還沒來得及賀你喜得麟兒,這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
言洮打開,是枚價值不菲金鑲玉,警惕着,問她:“燕老板,這是何意?”
燕青直言:“外面那二人,一個是江湖莫名客,一個是百賀樓的使喚丫頭,不懂規矩,還請言大人,莫多計較。”
“呵呵,燕老板,當真是交友無類,連個丫頭片子,你都與之交好。”
燕青不難聽出言洮語氣中的不屑,掩嘴輕笑,一臉坦誠:“我可不是為着他二人”。
“我是來代扈夫人傳話的”,燕青輕聲語:“扈夫人說,此事說來,終歸與她有半分牽涉,她心裏愧疚,若是還又将那小丫頭嚴懲,倒讓她難做人”。
言洮明白,扈夫人這是怕激起他們的反骨,反讓事情鬧個沒完沒了,再起什麽禍端,便欣然同意将二人放了。
“還請轉告扈夫人,言某,絕不給她惹事。”
“謝過言大人了。”
庭司府衙外,王翊翹首以盼,剛見王端端的身影,便急急跑了過去:“阿姐,你沒事吧?”
王端端被打了十幾下,走路有些不利索,也不多隐瞞,苦笑着,半真半假地說:“快扶着阿姐,庭司的下手,比德叔還是差了一些”。
王翊對着燕青抱拳作謝,道:“今日多謝燕姐姐了”。
“不用謝我,我也是受穆老板所托,才知道今日有庭司府衙狀告一事。”
“穆行?”王端端問。
“嗯”,燕青回道。
也是了,穆行與燕青有行商往來,說起這事也是自然。
昨日穆行還勸她:“小端,此事已定案,就讓她安心地走吧”。
王端端當時還忍不住譏笑他:“你倒是巴不得,這樣就沒人記得你始亂終棄,言而無信,薄情寡恩了是吧?世子爺”。
氣得穆行甩袖而去,王端端還在後面追着譏诮:“你就不配提她的名字,也別去她墳前哭,免得墓冢裏的冤魂叫屈,不敢再入輪回”。
“我不是讓你去找的李卿卿嗎?”蕭嘯問王翊,似乎對燕青的到來有些不自在。。
“郡尉府上的說卿卿姑娘初三便回了老家”,王翊回答:“還好半道遇見了燕姐姐”。
“我也是正往這處趕來,碰巧遇到。”
蕭嘯不再接話,他與燕青之間似有嫌隙,不如之前見的那般親密了。
王端端只當沒看見,緩解着氣氛,說:“我這腿實在是疼,要是燕商總不介意的話,可否容我搭乘個便車?”
“那是自然”,燕青的随從将馬車拉過來。
王端端卻對着馬車犯了難,即便只是馬镫的高度,要踏上去,擡起的大腿也會如撕裂般疼。
蕭嘯看出了她的窘迫,正欲上前幫她,卻被燕青制止。
大街上暗設了不少眼線,扮作攤販或是閑人,目光總有意無意盯着他們。
王端端終于在王翊的攙扶下,吃力地上了馬車。
馬車上,王端端忽然問起:“蕭嘯,你剛在庭司說起的谏心鐘,是什麽地方?”
“你想去敲谏心鐘?”蕭嘯語氣生涼,那地方可是十死無生。
“沒有,沒有,我就是好奇,問問看”,王端端有些心虛地避開他的眼神。
“北慶有條律令,一旦被庭司定案的事情,想要重審重查,有兩種方式,一則,是攜新的實據,奏本上京,得九卿半數以上官員的聯名同意;另一則,便是這谏心鐘。谏心鐘一旦被敲響,鐘聲響徹四方,無論何事何因,上京都會專派欽差赴任糾察。”
燕青娓娓道來,蕭嘯卻目光似刀,劈頭過來。
王端端點了點頭,算是知悉。
“我可提醒你,谏心鐘十年來,從來沒有人活着敲響過”,蕭嘯一臉嚴肅。
“哦哦,這麽吓人的地方啊”,王端端做着心頭盤算,有些敷衍。
蕭嘯用力抓過她的手,迫使她看着自己,再次強調:“不要逞強、不要冒險,不要心存僥幸,好嗎?”
王端端有些被他認真的樣子驚着,說:“放心吧,我可沒那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