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雨夜
雨夜
偏這臉上的傷自己摸得着瞧不着,在那兒擠眉弄眼的許久,最後只得簡單粗暴胡亂摸了一通。
葛布衣衫的破口下的露出幾處淡青色的傷痕,分明像是舊傷,慶南承微微皺眉,她一個尋常的小女子,怎麽就能弄得如此遍體鱗傷了。
“你個小姑娘,怎麽偏對自己的臉這麽不計較”,見慣了上京親貴女眷們的嬌養,慶南承實在有點疑惑。
“無妨,阿娘說了,漂亮的女子容易受苦,反而我們這樣皮糙肉厚活得久些”,王端端實不在意,将藥蓋好蓋子還給慶南承。
慶南承沒有接過,只是又狀似随意地問起:“那馬兒受驚後不辨方向,四處亂竄是正常,你剛才怎知此地有埋伏?”
“公子,您高居廟堂,不知這鄉野之事也正常”,王端端解釋着,“出了西城門後往西本是條走茶馬的大道,這受驚的馬再怎麽亂竄,走大道的幾率也肯定更高,怎地偏偏跑到這偏僻的山坳坳裏來了。”
慶南承點點頭,示意她繼續。
“桑姑娘之前跟我說過,在她的家鄉有一種叫“津芥”的草,含有一種特殊的氣味,獵戶們在打獵的時候,會在制造的陷阱周圍塗抹上這種草汁,用來吸引獵物。獵物若是受了傷,越是虛弱,這味道對它的吸引力就會越強,自然越是會落入陷阱。而且那草汁在晚上會呈藍光,雖然今夜大雨看不清晰,但我還是敲見着了點”。
“那這麽看來,你不僅聽力好,眼力也不錯”,慶南承揶揄着。
王端端努努嘴,小驕傲的樣子也是可愛的。
慶南承又問她今晚為何會出現在馬車上,王端端如實解釋一番,又說:“既然話趕至此,想來公子慷慨,又念在今晚生死與共一場的份上,能否賜給小的一些救命的銀錢,小的定會對今夜的事緘口不言的”,王端端拍了拍胸脯做出保證。
慶南承笑笑,反問:“哦?今夜本公子是遇襲又不是襲擊他人,為何還要用銀錢封你口?”
“是。可是您初入杳庵郡不過月餘,各方官員的态度都不明朗,若是您剛來就遇刺的消息傳出去,那些本還在觀望那個或者已經有意支持您的官員,定然會因此擔憂自己的安危,以及......”說到此,王端端有些停頓,她覺得自己今夜話說得過多了些。
“以及什麽?”慶南承追問。
王端端知道接下去的話實屬冒犯,但又不得不說,慶南承從上車便開始對她的詢問,看似自然的閑聊,心底肯定也做着計較,于是便起身作禮後才說:“以及您是否配成為這座郡城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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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似此前那只受驚的小兔子般嗫喏畏縮,倒差點忘了,那只在郡城外那悄然煽動流民的狡猾狐貍。
慶南承聽此話後聲色不顯,一時間馬車內安靜得讓王端端差點想跳車逃命,還好下一秒便聽見慶南承恢複如常的語氣,說到:“你阿娘難道沒有教過你,這世道,小女子也不可太聰明”。
忽然有急促的軍馬聲由遠及近,慶南承和延吉分明警惕起來,護衛在延吉的耳邊報告幾句,就見兩人似有默契地點點頭。
延吉将王端端扶起來,并遞給她一包銀兩,安慰說:“不用害怕,你只當今夜什麽都沒瞧見,緘口不言,就不會有事”,然後在得到了王端端肯定的點頭後,将她交給手下人迅速帶上了另一輛馬車,從偏側的小路帶離。
本來還想再逗耍下她,但李冉和他的府兵比自己預料的到得早了些。
還是延吉先開了口,見李冉趕到,不無諷刺地說:“李大人倒是每一次都姍姍來遲”。
李冉自知理虧,并不辯駁,就又聽延吉繼續說,“我家公子剛從你的郡尉府出來,剛巧又與你吃醉了酒,出門便遇到了刺客,李大人偏偏又在刺客敗退後才出現了。李大人,該說你是太失職,還是對某些人太盡責呢?”
延吉的言下之意非常明白,李冉急急跪下請罪,說:“是下官失職,下官甘願受罰”。
慶南承在馬車內掀起車窗,臉上是虎口脫險的後怕和痛心,說:“李大人,謙自來杳庵郡便心魂不安,諸多心事,今日已在府上與您赤誠以待。原以為大人是可相交的,竟不料大人謀算其他的更多了些”,說完慶南承又猛烈的咳嗽幾聲,神态有些疲累,确像是受了幾分罪。
“公子”,李冉急急辯駁,“下官絕無害您之心啊”。
延吉冷哼一聲,做了個手勢,只見手下人拖着一個黑衣刺客的屍體扔到李冉面前,延吉撕下刺客的黑紗,竟是李善。
李善是李冉的副将,也是他的親侄子,整個郡城無人不識,所以當李善的蒙面被撕下的瞬間,李冉及他所有的府兵都驚得一呼。
李冉腿軟到幾乎無法站立,除了說與自己無關,也無法立證清白。
“公子,下官對您絕無半分不臣之心啊”,此時李冉知道自己只有一條路可以選了,畢竟如果李善刺殺一事如果追報上京,刺殺王室公子将以謀逆論,處三族連誅都不為過。
只見他急急地掏出一份文書,跪着遞到慶南承面前,說:“今夜公子來下官府上敘話,想調西城軍重修東風渠,下官本來覺得不合朝廷規制不敢承應,但公子走後,下官念及公子憂民所憂之心,感佩萬分,于是連夜命人取了官印,制了文書,将公子借調改為由下官派遣,将西城和南城的兩軍軍士悉數派至您的麾下,這才耽誤了救駕。下官之心,還請公子明鑒。”
延吉接過文書,看了看內容,文書上的鮮章有點暈開,想也知道是在過來的路上急急新蓋的。
慶南承見延吉點頭示意,便又虛虛推辭兩下,表達了自己的痛心疾首和禮賢下士的誠意後,成功接掌了兩軍。
待李冉離去,延吉倒依然有些憤憤不平,說:“這西城和南城兩軍加起來也不過只是杳庵郡三分之一的兵力,李冉這老狐貍真是好算計,拿這點就想換下他全族的性命”。
“無妨”,慶南承漫不經心地擦拭自己的鷹眼令說着,“我們的目的也不是為他,他一向持身中立,只要到最後,他不站在我們的對立面就行。陳豎那邊怎麽樣了?”
“陳豎在魯什的府邸,不過月餘就已得魯大人管家的信任,負責府上的各項采買。其餘人等也成功的安插進了各府。”
“那便好”。
當初讓陳豎一行人混進流民當中,以不起眼的身份光明正大地進入杳庵郡,為的就是悄無聲息将眼線安插入各官家的私邸,收集情報。
“還有什麽話?”慶南承看出了延吉幾次欲言又止。
延吉拜跪,說:“公子,這鷹眼令有足以撼動王朝根本之力,您實在不應讓它......”落入任何他人之手。
“知道了”,慶南承打斷了延吉的話,他今夜有些倦怠了,并不想多說。
那夜,慶南承睡了個好覺,就連十年如一日,堅持每日晨起練功的習慣,竟也難得地耽誤了一回。
“屬下命人查看過那個山崖,确有不足方寸的小地兒剛好可供身量嬌小的人栖身,想來王姑娘就是躲在那兒才得以脫身的”,次日一早延吉便來彙報,“至于津芥草一事,吳達已前往梅香嶺,需費些時日才可查明。”
慶南承點點頭,看不出喜怒地說:“延吉啊,你還是這麽謹慎多疑”。
“為公子排除一切憂患,是屬下的職責”,延吉一本正經地回答。
“罷了”,慶南承也無意多說,自打他記事起延吉就是這樣一板一眼的樣子,“接下來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