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林宴遲和賀寒生昨晚回家都挺晚,上午他們一個沒去研究所,一個沒去公司,于是這日中午,兩個人時隔多日總算又湊到了一起吃午飯。
菜是林宴遲做的,鮑汁花菇燴魚翅,涼拌脆海蜇,上湯基圍蝦,燒汁羊排,再配以幾道爽口的素菜。
賀寒生感覺這頓飯讓他的胃都熨帖了。
果然還是家裏好。
這是他和林宴遲的家,平時不允許外人踏入一步。鐘點工也只是每天固定過來打掃,并往冰箱裏添置食材而已。
每次回到這方小天地,看到林宴遲在,無論他是在做飯、看論文、還是別的什麽,賀寒生都會覺得很安穩、很平靜。
這頓飯吃到快結束的時候,林宴遲接到了一個電話。
那是警察總署一個叫唐偉楠的人給他打來的。
唐偉楠,高級警司,在警署位高權重,目前全區的強制性戒斷所都歸他管。
第一次就階段項目與林宴遲見面的時候,他說過七個字——“願從此天下無毒。”
唐偉楠打算當牽頭人,正式成立項目組,把林宴遲的研究落到實處,這會兒打來電話,為的是問林宴遲下午有沒有時間和項目組的其他成員碰個面。
林宴遲應下,挂了電話後看向賀寒生:“你吃好了嗎?”
賀寒生朝他一點頭。“你有事就先走吧。一會兒我讓張媽來收拾。我今天可以晚點再去公司。”
林宴遲起身朝玄關處走去。
見他并沒有直接走通向地庫的室內電梯,賀寒生叫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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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不開車?就那麽喜歡乘坐共享汽車上下班?那種車安全系數不高。自動駕駛系統也不夠靠譜。”
林宴遲停下了腳步,但也沒有立刻去向電梯。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的遲疑,賀寒生看他幾眼,開口道:“你等我兩分鐘,我送你過去。”
“不用,不順路。”
“你跟我客氣什麽?”
林宴遲還真不是客氣,只是單純不想坐賀寒生送他的那輛車。
但他從來懶于和賀寒生争執,也就等他慢條斯理喝完湯,再跟着他一起經電梯去到地庫。
這車其實有些年頭了,由于林宴遲不怎麽開,幾乎像是新車。
賀寒生坐上駕駛位,等林宴遲坐上副駕駛,便把車往警察總署的方向開去。
路上他沒忘給司機張耀打去電話,讓他等會兒開車去總署接自己去公司。
車一直往前走,林宴遲也一直望着窗外發呆。
他始終微微皺着眉,只不過駕駛座上的賀寒生看不見。
這輛車是賀寒生六年前送給林宴遲的——
六年前,林宴遲用自己做項目掙的錢買了一對戒指,給賀寒生打了直球。
賀寒生倒是把戒指收了,也戴上了,但并沒有給出其餘任何表示。
林宴遲拿不準他到底什麽意思,選擇了靜觀其變。
直到後來某一日,發現賀寒生和他的某位情人去了酒店,林宴遲這才明白,他們之間什麽也不算。
于是他答應了某位學長的約會邀請。
約會當天,學長想給林宴遲一個驚喜,找快遞為他送去了禮物。禮物是一只鋼筆和一束玫瑰花。
林宴遲在書房裏寫論文,不知道樓下的情況。于是開門簽收了這份禮物,看見玫瑰花裏藏着一張表白賀卡的人,就成了賀寒生。
那天林宴遲當然沒能去約會。
賀寒生當日就買下了這輛當年全區只生産了十輛的頂級豪車,再開着這輛車載着林宴遲,以及玫瑰花和鋼筆去到了白江邊。
玫瑰花和鋼筆通通被賀寒生扔進了江裏,再被浪濤洶湧的江流毫不留情地吞沒。
賀寒生在剛竣工、還沒有開放給公衆的大橋上停下車,看向林宴遲的時候,用很沉、也很不容置疑的聲音開口道:
“那個年輕人送你的鋼筆,連我送你這輛車的一小塊漆都比不上。”
林宴遲不語,聽見他再道:“他這種沒地位沒身份的年輕人,在N1區跟螞蟻一樣多。我無意跟他計較什麽。但宴宴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是賀家人。那個人連當你的朋友都不夠格。”
夕陽把林宴遲的臉照得發紅。
他的雙眼卻似乎沒有一點光彩。
江風吹亂他額前的碎發,他坐在副駕駛座上側頭看向賀寒生,很平靜地開口問:
“你是以什麽名義說的這些話?一周前你收了那個戒指,我以為你要當我的男朋友。但後來我發現你還和其他人在一起……
“其實也沒什麽,不過是你不喜歡我而已。不管你以後到底要和誰在一起,我都表示尊重理解以及祝福。但你現在的舉動,讓我看不懂。”
話到這裏,林宴遲忽然想到剛認識賀寒生不久的時候,他曾對自己說過的一番話:
“那場空難帶走了我弟弟,但老天又把你送到了我們的生活中,這會被我和母親視作是老天爺對我們的彌補、或者說恩賜。所以,你不要有任何心理壓力,我會幫你當親弟弟般照顧。我母親也是這麽想的。以後賀家就是你的家。”
江風把林宴遲的頭發吹得愈發淩亂。
略作停頓後,他再問賀寒生:“那麽,難道你剛才是在以哥哥的名義約束我的行為?這麽多年,你一直當我是賀恒——”
賀寒生面色一沉,驟然打斷他。“不要提賀恒。宴宴,不論你我之間是什麽關系,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可以收任何人的玫瑰,不能和任何人在一起。我不希望再看到今天的事發生第二次。”
吹着江風往家回的路上,林宴遲琢磨過來了——
原來賀寒生一直在怨他。
空難之後,賀寒生抱着救弟弟的想法,不顧自身危險在海面上不分晝夜地搜救,最終卻只救下了林宴遲,沒能救下賀恒。
如果不是林宴遲穿着賀恒一樣的衣服,以至于引起了他的注意;如果不是救林宴遲耽誤了時間……
也許如果不是因為林宴遲,他還有機會在茫茫海面找到賀恒。
盡管理智上賀寒生可能也知道這事兒不該怪林宴遲,但情感上這件事終究成了一根紮在他心上的刺。
那麽,如果他真的對林宴遲動了心,或者真的與他發生點什麽,他就算是徹底背叛了賀恒。
這大概就是賀寒生的心理。
所以這麽多年來,他絕不越雷池一步。
那件事過去了大概一個月之後,賀寒生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提出要和林宴遲辦理結婚登記。
林宴遲以搞科研忙碌的名義,将這件事一拖再拖。
後來還是賀寒生強勢定下了一個日子。不過日子才剛定下來,他又得出差。
林宴遲便對他道:“你盡管出差。登記可以通過網絡遠程辦理。你把字簽了,材料準備好就行。”
按N1區的相關規定,只要市政廳的工作人員拿到雙方意向結婚的簽名,确認兩個人都有N1區的居民證,再跟雙方分別當面做個口頭的溝通和确認,結婚登記就算完成了。
如果當事雙方不能到場的,也可以通過視頻通話來完成最後一步。
賀寒生簽好字,把材料遞給林宴遲,見他也在文件上簽了同意結婚的字,也就出差去了。
後來在他的視角裏,林宴遲帶着所有材料去了市政廳,并找到了工作人員跟他做視頻确認。
視頻裏,工作人員最後對他說道:
“恭喜,結婚登記的流程已全部完成,以後賀寒生先生和林宴遲先生就是合法夫妻。祝你們白頭偕老,一生一世!”
然而賀寒生不知道,那天林宴遲其實根本沒有去市政廳。
那位他通過視頻通話看到的所謂市政廳工作人員,是林宴遲用AI合成的。
賀寒生結了個假婚,但他以為是真的。
關于賀寒生的心理,林宴遲算是摸清楚了——
他不喜歡林宴遲,但也不允許林宴遲喜歡上其他任何人。
有太多人是沖着他的錢和權走到他身邊的,他不信他們口中的喜歡。但林宴遲的喜歡是真摯的,因為他救了林宴遲的命。
所以他找情人解決身體上的欲|望,找林宴遲索取情緒價值,與此同時什麽責任都不擔。什麽好處都讓他占了。
無論如何,這輛豪車是賀寒生送給林宴遲的禮物,也是親手為他戴上的一道枷鎖,一種禁锢,或者說一個囚籠。
所以林宴遲很少開這輛車。
·
下午1點55分,林宴遲抵達警察總署。
他給唐偉楠發消息說自己到了,緊接着收到他發來的回複——
【請稍等,我找人去接你】
賀寒生在智能機器人的引導下将車停到訪客區。張耀已經開車到了,就等在院門外,于是賀寒生朝林宴遲揮揮手,先行一步。
不遠外,有個身材極為高挑的年輕人剛從大樓裏走出,朝停車場的訪客區走來。
他走在逆光裏,又戴着刻意壓低了帽檐的鴨舌帽,叫人很難瞧清楚他的模樣。
賀寒生接了個工作電話,低頭拿出手機的時候正與那人擦肩而過,于是沒有多留意他,也沒有看到他走向林宴遲所在的那輛車。
副駕駛座上,林宴遲打開平板翻起了前沿論文看,不過沒看幾眼就犯了個困。
他把犯困的原因歸結于心情不好。
至于為什麽心情不好,當然是因為他坐到了這輛讓他不喜的車上。
林宴遲幹脆收起平板,放低座椅靠背仰頭靠上去,眯起眼睛休息。
陽光頗為強烈,樹影如蛛網般打下來,将汽車、連同林宴遲白皙的臉切割成無數個碎片。
隔着層層疊疊的樹葉的縫隙,林宴遲注視着飛鳥掠過天際,注視着流雲聚了又散。閉上眼再睜開,點點斑駁的光影就像魔法一樣打在了他的視野裏。
那一剎,他的心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他想找個人在這輛車裏做。
這輛車代表賀寒生給他施加的禁锢。
那麽,在被賀寒生施加了禁锢的地方,故意将禁锢打破,僅僅是在腦海中想一想,林宴遲就感到自己連指尖都開始顫栗。
他知道這種想法似乎有點病态。于是試圖克制。
可他越克制,這個念頭反而在這個夏季的午後越顯清晰。
猝不及防間,車窗被人輕輕敲了三下。
如神魂歸位般,林宴遲從某種不可言說的虛浮境地回到現實。
夏季的天,潮濕,悶熱。在車裏曬了這麽一回兒太陽,他的額頭已出了些許汗水,臉頰也有點泛紅。
林宴遲按下車窗,聽見那人開口:“是林教授嗎?我帶你去會議室。”
這個聲音很低沉,卻莫名讓林宴遲覺得頗為悅耳,很是消暑。
剛在車裏有了些病态的念頭,車外就來了一個聲音好聽的男人。林宴遲垂下眼眸,沒看那人,只點了點頭,随即關閉發動機下了車。
一路跟着那人朝警署一號大樓走去,林宴遲偶爾瞥一眼他的背影,發現他走路的時候會把背挺得很直,走路的樣子似乎略微有點端着,不過這可能跟他當過軍人有關,他連每一步邁出的距離都很标準。
林宴遲當然也注意到了眼前人的身材——
他比自己要高差不多一個頭,肩膀的長與寬,腰到兩肩、以及蝴蝶骨的線條,再到雙腿的比例,全都非常完美。
這個人連背影都很好看,五官是不是也好看?
這個念頭在林宴遲腦中一閃即逝,不過他并沒有太過在意。
就像是看到了一張漂亮的風景照,他也會多看兩眼,但他從來不會放在心上,更不會追問背後的攝影師是誰。
不多時,林宴遲被帶到了一間空曠的會議室坐下。
那人道:“林教授,唐督察那邊臨時有點事兒,麻煩你稍作等待。”
“好。”林宴遲點點頭,看見桌上放着濕紙巾,一杯溫熱的紅茶,一杯加了冰的美式咖啡,一杯卡布奇諾,一瓶礦泉水,還有一瓶蘇打水。
只聽那人道:“你可以挑喜歡的。如果都不喜歡,也可以告訴我。”
林宴遲端起加了冰的美式咖啡。“這個就可以了。謝謝你。”
“不客氣。”
那人轉身離開。
數秒後,林宴遲擡眸望去,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會議室門口,然後重新拿出平板,看起了前沿論文。
冰美式消暑、提神,林宴遲感覺自己看論文的效率都提高了。
抽空看前沿雜志發表的論文,這是他的習慣。他不止看腦機接口領域的,其他領域也看。很多時候都會因此獲得意外收獲。
林宴遲不知道的一件事是——這間會議室是由審訊室改造的,旁邊就是觀察室。
給他準備了諸多飲品、帶他從停車場走到會議室的人正是容還。
離開會議室後,容還走進了隔壁觀察室坐下。
常年的部隊生活讓他在坐着的時候也會把背挺得很直。
燈光照上他幹淨的臉部線條,挺拔的鼻梁,與一雙明亮的眼睛。
此刻這雙眼睛瞬也不瞬地透過單面玻璃,看向隔壁會議室。
良久,容還垂下眼眸,拿出手機,點開“深海”APP,再次搜索了“Lin.14”這個ID。
單擊這個ID頭像旁邊的箭頭,幾行字出現了——
【屬性(1/0):不确定】
【年齡:保密】
【身高:保密】
【體重:保密】
【三維:保密】
【與你的距離估算:未知(對方已關閉距離顯示)】
注視了林宴遲的資料一會兒,容還打開自己的個人主頁,設置了自己的信息——
【ID:RH.917】
【屬性(1/0):1】
【年齡:22】
【身高:189】
【體重:保密】
【三維:保密】
【關閉距離顯示】
其後,關閉個人資料頁,容還點開對話框,對林宴遲發出一句:
【你好,可以認識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