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酒店房間內,被褥淩亂,地上散落着幾件衣服。
一室旖旎尚未散去,賀寒生已站在了落地窗前抽煙。
他的白襯衣沒來得及扣得很好,半截鎖骨露在外面,顯得有些騷包,單手撐着欄杆的動作暴露出他緊實有力的小臂,以及頗顯完美的倒三角身材。
這大概是他勾搭小情兒們的資本之一。
一個瘦弱單薄的男生緩緩從大床上爬起來,走路的姿勢顯得有些別扭。
披起睡衣,他走到陽臺上,從背後環住男人的腰腹,開口的時候聲音顯得軟糯甜膩。
“完事兒後不體貼床伴,自己跑到陽臺上抽煙……聽說這樣的人是渣男呢。”
賀寒生笑出幾分譏諷。
轉過身,他當着年輕男孩的面吸了一口煙,順便很嚣張地展示了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現在我倆是在偷情。我是渣,但你不該早就知道了?”
賀寒生這是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年輕男孩叫展彥。
他原本只是想撒個嬌,沒想到得到這種回複。
展彥的臉白了一下,旋即又擠出微笑,試探性問道:“我都跟你混了一周了……怎麽從來沒見你家那位查崗啊?”
賀寒生噴出一口煙霧,轉過頭看向窗外的時候,眼裏的神态讓人看不清楚。“他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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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彥試探着追問了句:“忙?忙工作?賀家都進了……他還需要忙什麽?”
聞言,賀寒生的眼角彎了彎。“他跟你們這種人不一樣。”
這話聽着倒像是贊譽。
那為什麽還出來偷呢?
展彥心裏不以為意,面上倒是順着他的話問:
“你老婆是做什麽工作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婆”這兩個字犯了賀寒生的什麽忌諱,他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臉也跟着變寒了。
這讓展彥有點沒看懂。
他忍不住想——
難道賀寒生不喜歡別人叫他的愛人“老婆”?
話說回來,他們結婚了嗎?
賀寒生單手扶上欄杆,指間夾着的煙竄出一縷青灰色的霧,再無聲融入窗外的夜色。
窗外高樓林立,霓虹閃爍,對面會所大樓外立面廣告牆上的3D女郎格外美豔,飄浮在半空中的她為了招攬客人,會不斷張着豔麗的紅唇,為街上的人送去飛吻。
在科技的加持下,那個飛吻仿佛穿過玻璃,落到了賀寒生臉上,讓他能聞到她唇間的香氣,感受到那吻的溫度。
S78星的科技已發展到如此地步。
但人們的生活卻越過越差。
因為有限的資源都掌握在了少數人手裏。賀家是其中之一。
展彥就是貧民窟裏走出來的,小時候連飯都吃不起。
賀寒生抽了口煙的功夫,廣告上的女郎忽然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插播的一條新聞提示——
【今日,著名應用物理學家龔長水自盡身亡,這已是半年以來N1區第三名自殺的科學家,政府會逐步在各高校有針對性地開放免費心理咨詢與診療服務……】
冷不防瞥見這樣的新聞,賀寒生目光微沉,回答了展彥剛才的問題。
“科學家。他是一個科學家,研究人腦子的。”
展彥當然也看到了新聞播報。
他下意識朝賀寒生的方向靠近了一步,不過很快又停止了動作。
因為現在他已經清楚地認識到,他沒資格在賀寒生面前撒嬌。
賀寒生不吃這一套,沒有哄情人的耐性,甚至不屑于敷衍。
他把錢給情人,情人供他發洩|欲|望,這是錢貨兩訖的交易。
他不需要情人做出有多喜歡他的樣子。
意識到這一點,展彥反而放松了下來。
在賀寒生面前,他只要張開腿就可以了,不需要再絞盡腦汁地為他提供額外的情緒價值。
不過展彥畢竟還是希望把這張長期飯票抓得盡可能地穩一些,于是試探性地說了句投其所好的話:
“你愛人是搞科研的?哇,我好崇拜他啊。
“他平時工作壓力一定很大?你看這新聞多吓人吶,你也擔心他的吧?或許你可以給他個打電話。”
賀寒生的表情倒并無不虞。
冷不防看到這樣的新聞,也許他的确會擔心愛人的安危。
展彥放下心,暗暗吐出一口氣,便見着賀寒生把手機拿出來,打開通訊錄翻了一會兒,撥出一個電話。
賀寒生的兩指間還夾着煙,撥電話的時候沒忘對展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眼裏含着警告與不容置疑。
展彥趕緊做了個縫嘴的動作,表示自己絕不會發出一點聲音。
·
S78星N1區科技大學腦科學研究所。
實驗室裏,林宴遲穿着一身白,正站在關着猴子的籠子前剝香蕉。
這些猴子正被用于成瘾性藥物的戒斷反應研究實驗,這會兒處在暴躁期,不斷把籠子拍得“哐哐”響,仿佛随時打算沖出牢籠揭了這實驗室的瓦。
林宴遲面無表情,微微抿着嘴,剝香蕉的動作明明很斯文,卻像在慢條斯理、優雅冷靜地活剝一張人皮。
籠裏的猴子并不安生。它狠狠瞪了林宴遲一眼,跳起來幾腳就把林宴遲剛給它剝好的香蕉踩了個稀巴爛。
林宴遲擡眸,淡淡掃向猴子,又扔了一根沒有被剝過的香蕉進去。
這回猴子倒是把香蕉撿了起來,自己剝了皮兒,兩口吃完了,然後居然朝林宴遲做了個鬼臉。
這猴子還挺叛逆。
林宴遲拿出打火機,打算點一支能安撫猴子情緒的熏香。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屏幕上浮出“賀寒生”三個字。
賀寒生?多久沒聯系他了?
不記得了。
林宴遲沒有立刻接電話。
他無意識地按下打火機的開關,火焰在他手指上方綻放,再跳進他漆黑的眼眸深處,像兩簇幽暗的鬼火,讓他本就好看的眉眼幾乎顯得有些绮麗。
其實就在三個小時前,林宴遲的一個朋友給他發了信息,說看到賀寒生和一個漂亮的年輕男孩在這個城市的某個酒店大堂出現。
已經三個小時過去了。
他們做了幾次?
他為什麽要給我打電話?
林宴遲關掉打火機,拿起手機,聽見賀寒生那有些沙啞的聲音傳來:“宴宴,在忙嗎?沒打擾你吧?”
“沒有。你還在出差?”
林宴遲淡淡道,像是對他的行蹤一無所知。
賀寒生問他:“嗯,你還在忙那個什麽……戒斷反應的項目?項目順利嗎?”
林宴遲回答:“挺順利。類似于嗎啡這種成瘾性藥物,會激活VTA腦區神經元集群,長期使用會導致CRH神經元與前者的一致性突觸鏈接增強,最終在戒斷時導致厭惡、焦慮等負面情緒……
“那麽,如果采取基因編輯技術,或者侵入式腦機接口技術幹預這部分CRH受體,就能阻斷這種不良情緒,從而使戒斷反應徹底消失。[注]”
賀寒生:“…………”
他這幾天雖然的确和小情兒厮混在一起,但除了辦床上那點事外,其餘時候都在不分晝夜地忙工作。
連軸轉了許久,此刻又聽到一大堆他沒接觸過的專業術語,他難免有些頭疼,下意識皺了眉頭。
不過他這眉頭皺得很短暫,神色間并沒有太多不耐。
吸了一口煙,嘗試着理解了一下林宴遲的話,賀寒生笑着道:“林老師,請繼續。”
林宴遲道:“也沒什麽。這個研究在戒毒、戒成瘾性藥物方面有非常實際的意義。如果能成功推廣,毒|品将會成為歷史。
“我已經通過這個項目和警察總署搭上線了,後面會和他們進一步展開合作,這對我調查當年——”
停頓下來,林宴遲沒繼續這個話題,只是又道:“我其實是想說,無論對什麽東西上了再大的瘾,都有辦法戒掉。”
這句話的潛臺詞當然是,他不再喜歡賀寒生了。
停頓數秒後,林宴遲問:“你能聽懂我的意思嗎?”
“差不多懂了。”賀寒生道。
林宴遲挑起眉毛,目光隐隐露出期待。
卻聽賀寒生由衷道:“我就知道你在做非常偉大的研究。宴宴,你真的很了不起。”
林宴遲:“…………”
籠子裏的猴子突然狂躁起來,把香蕉皮扔出鐵籠,四肢不斷撞着鐵籠,制造出相當大的噪音。
見狀,林宴遲抓起手機去向走廊,就在這個時候,他沒錯過電話那頭傳來的一聲輕笑——
那是屬于年輕男孩的、帶着肆意與熱情的笑。
展彥倒真不是故意笑的。
實在是他覺得賀寒生打電話的樣子,跟平時那副斯文敗類的模樣反差實在太大。
手段狠辣、道貌岸然的賀寒生,他跟自己的愛人打電話,居然跟中學生寫作文似的。
什麽“你特別偉大”、“你非常了不起”……
展彥沒能繃住,笑了出聲。
這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太過相敬如賓,以至于到了奇怪的地步。
展彥懷疑在床上非常會玩dirty talk的賀寒生,在與林宴遲過夫夫生活的時候,會先禮貌地問一句“你好請問我可以上你嗎”。
再要麽,這兩個人根本就不過夫夫生活。
總之他們的關系絕對不正常。
不過笑聲還沒收,展彥就知道出事了。
賀寒生驀地挂斷電話,望過來的目光變得非常森寒。
下巴朝房門的方向揚了一下,他無聲吐出一個字:“滾。”
幽暗的走廊裏,林宴遲一手舉着手機,一手拿着打火機。
他無意識地把打火機的開關按來按去,火光便在他漆黑的眼底不停閃爍。
林宴遲的五官輪廓非常好看,尤其是那雙眼睛。
他的眼睛雙得不是特別明顯,眼皮上有着淺淺的一折,配合着恰到好處的眼型,在專注地望着某人的時候,顯得既深情又疏離。
此刻這雙眼睛裏映上閃爍的火光,竟讓他看上去顯得有些興奮。
——在聽見那聲笑,意識到賀寒生給自己打電話的時候也許懷裏正摟着某個人後,林宴遲的這雙漂亮眼睛裏呈現出的情緒,不是茫然,不是難過悲傷,也不是憤怒,而竟是一種隐隐的興奮。
此刻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只百無聊賴無精打采的貓,忽然發現了一根晃動着的逗貓棒。
平時做實驗,發現實驗結果正在朝預期一步步走去的時候,林宴遲的眼中就會出現這種興奮。
不過此刻他眼裏的這點興奮一瞬即逝。
那是因為賀寒生突兀地挂斷了電話。
面帶幾分失望,林宴遲轉身走向實驗室。
賀寒生的電話倒是又打了過來,開口便是一句:
“剛才我助理來找我談點事,我就先挂了電話。你——”
“實驗室裏的猴子忽然鬧騰起來,沒聽清你說話。你剛才有說什麽重要的事兒嗎?”
林宴遲接這句話接得很快,并且語氣非常平靜,仿佛真的什麽都沒有聽到。
他是與賀寒生配合無間的盟友,兩人簡直默契十足。
數秒後,賀寒生沉沉的聲音傳來:“我剛才沒說什麽重要的。宴宴,那些都不重要,你能懂麽?”
林宴遲眨了一下眼睛,裝作乖巧聽話的樣子。“嗯。我懂。”
“那麽,猴子鎖好了麽?要小心,別受傷。”
賀寒生的聲音沒那麽沉了。
要小心。別受傷。
林宴遲眼神閃爍了一下,再道:“謝謝,我知道了。我還要整理一些數據,你——”
“嗯,那你先忙,再見。”
“好。再見。”
挂了電話,林宴遲點燃熏香,籠子裏的猴子漸漸變得安靜。
仿佛無論是多麽可怕的怪物,最終也總能被自己馴化。
林宴遲臉上勾起滿意的微笑。
他的情緒也在熏香的影響下變得平靜,雙眼眯起來,眼神顯出幾分迷離。
很快,手機又響了。
這回不再是賀寒生打來電話,而是有人用某同性交友APP給林宴遲發來了消息。
【星海酒店N1區北海路分店,房號是7081。你現在過來嗎?】
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林宴遲想起了某位學生問過他的一個問題:
“林老師,大腦由神經元構成,神經元之間的連接方式賦予了人類各種能力,信號以0.1伏特的‘動作電位’傳遞……
“這些概念,我都了解了。可是、可是……
“難道我們的仇恨、愛情、欲|望、希望、甚至存在本身,都只是大腦這個灰色組織上電流作用的結果嗎?
“一切愛恨情仇、甚至生理上的欲|望,都只是因為電流?”
當時林宴遲面無表情地回複了一句:“是。”
此時此刻,對着手機屏幕看了好一會兒,林宴遲依然面無表情地回複了一句:“好。”
放下手機,林宴遲脫下白大褂,離開了實驗室。
另一邊,賀寒生一個人站在落地窗前把一根煙抽完,給司機打去了一個電話。
“去買點玫瑰花,再從哈妮甜品店買點他們家的招牌蛋糕,然後過來接我去科大。
“嗯,是,我要去接宴宴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