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座橋
第十六座橋
徐書墨本以為要從茫茫科考生之中,撈出一個鄉下來的叫岑逢時十分難,畢竟招娣誇岑逢時厲害,他權當是招娣‘情人眼裏出西施’。
誰知道他剛走出徐府大門,便聽到路上有人大喊,
“放榜啦,放榜啦,今年的狀元名叫岑逢時!”
“岑逢時?京中可沒姓岑的人家。”
“聽說是個寒門子弟呢!”
徐書墨一面驚訝,岑逢時居然當真如此厲害,要知道當今朝堂不幹不淨的事情多得是,岑逢時一個寒門居然能考中狀元,實力可見一斑,一面在心裏感嘆自己運氣好,他這鐵鞋都沒穿上,這岑逢時便自己送上門來。
他想要打聽到狀元郎的住所并不難,他在街上随便找幾個人問問,便得到想要的地址,唯一讓他感到不太妙的是,狀元郎住的客棧門口,擠滿了人。
徐書墨費力踮起腳,才好不容易透過人群看清,此時的客棧老板居然在驅趕三五媒婆,他有些懊惱地大喊道:“都和你們說狀元郎已經走了,你們就不信呢?”
“老板,你就別騙我們了。”
“就是就是,這才放榜多久?狀元郎怎麽會離開呢。”
“況且狀元郎這會兒能去哪兒,回家探親?哪的這麽急哦。”
媒婆說完之後,客棧老板的表情更是難看。
徐書墨喃喃道:“這離放榜一個小時都不到,哪家小姐這麽迅速,已經找到媒婆說親了?”
他本是随口嘟囔一句,誰料一旁的男人居然‘真心實意’為他解起惑來,男人先是擡起手勾住他的肩膀,他鼻腔中頃刻便充斥着男人難聞的體味,男人猥瑣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知道什麽?”徐書墨眉頭一皺,一臉莫名其妙。
他不喜歡旁人觸碰,想躲開男人,卻被男人牢牢勾住脖子,動彈不得。
男人因為知道旁人不知道的事情,露出一臉得意,對着徐書墨繼續說道:“這誰家的女兒要是能嫁給狀元郎,自然是天大的福氣!所以家裏有女兒的,必然早早就準備好女兒生辰八字,早幾日就定下媒婆,只等出榜,便能第一時間給自家女兒說親!”
徐書墨兩彎眉毛在瞬間擰到一起,他怒罵道:“真是荒唐!狀元郎是扁是圓都不知道,如今再厲害,在旁人眼裏都不過是個,拿到好名次的考生,樣貌品行年齡這幫人一概不知,怎的還能提早讓媒婆說親?萬一是個五六十歲才考中,家裏已經有七八個姬妾的老頭呢?”
“這有什麽荒唐的,這可是個狀元郎!”男人啧啧道,他壓低聲音到徐書墨耳邊小聲道,“這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說難聽一些,嫁人的是女兒,又不是當爹的,當爹的養大女兒這可不就是女兒回報的時候到了?我要有個女兒我也這麽幹!真可惜我沒個女兒。”
男人龇着一口黃牙,嘴裏散發出一股尋常人難以忍受的惡臭,可徐書墨覺得這男人良心更臭,他瞧見男人這一副捶胸頓足的惋惜模樣,只覺得犯惡心。
他用力掙脫男人的桎梏,他已經徹徹底底被今日景象晦氣到,是怎麽都沒心思去見這什麽勞什子狀元郎。
來說親的媒婆荒唐,但萬一岑逢時也是個更荒唐之人呢?說不定早就背着招娣,定下不知道哪家小姐,所以才能高中呢!
他或許,從離開駱駝村開始,就沒想過要回去娶司思呢。
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時候真是要害死人,但人心的欲念,更是要害死人的!
徐書墨一副怒容跨着大步子,準備先回家告訴招娣這個‘好消息’,但走着走着又不知道該怎麽和招娣開口。
他路上正好路過澆糖人的攤子,便想着司思沒見過這玩意,一定會喜歡,這糖人當做‘賠禮’也算聊勝于無。
“公子要個什麽樣的?”澆糖人的老伯笑着問道,“狀元郎樣的如何?吃了這糖人,保證明年你也高中!”
徐書墨眉頭一擰,老伯立馬改口道:“或者給您做個孔子模樣的,這世上可沒比孔子更讨書生喜歡的了。”
徐書墨擺擺手一臉嫌棄,他才不要送招娣一個老頭呢,他問道:“姑娘家一般喜歡什麽樣的?”
老伯聽到‘姑娘家’,才恍然大悟這富家少年,怕也不在乎什麽科舉不科舉,心裏想的都是風花秋月之類事呢。
他笑眯眯擡手,指着一旁做好的花朵和小人,說道:“姑娘家一般都喜歡漂亮的。”
徐書墨覺得司思不是一般姑娘,她可能并不會很喜歡漂亮的,他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後,在老伯震驚地眼神下,開口道:“做個土豆模樣的吧!”
“啊?”老伯手一抖,胡子都顫了顫。
徐書墨雙手背在身後,一本正經道:“就做個土豆模樣的,糖土豆。”
司思不是一顆土豆就是一株小草,無論在什麽地方,遇到多麽嚴苛的對待,她都會像是土豆一樣在泥土裏生根發芽,長成可可愛愛的圓潤模樣。
黃色的小草有些奇怪,甜甜的土豆倒是不錯。
老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土豆沒什麽難度,他随手便做出一顆土豆模樣的糖,遞到徐書墨受衆。
他瞧着這公子風度翩翩,沒想到是個傻子啊,于是他看向徐書墨的表情帶了點憐憫,就連銅板都少收一個,畢竟他多半是要被姑娘掃地出門的。
然而招娣确實不是個一般姑娘,她擡頭看見如今翻牆愈發娴熟的徐書墨,驚喜道:“你來啦。”
徐書墨把糖做的土豆舉到司思面前,笑道:“送你。”
“這是什麽?扁的土豆?”司思也不客氣,一把接過糖土豆便放到眼前仔仔細細打量。
徐書墨笑道:“這是澆糖人。”
司思搖搖頭,兩顆漆黑的眼珠子盯着糖土豆,滴溜溜的轉着,已經變成鬥雞眼模樣,她說道:“有聽岑大哥說過,但沒見過,可澆糖人不應該是人嗎?這怎麽是個土豆呀?”
“澆糖人就是一種手法,把糖做成各種各樣的花樣,土豆也是其中之一。”徐書墨解釋道。
“這麽厲害嗎?”司思驚訝道。
他便摸摸鼻子,傻笑道:“你喜歡嗎?”
“喜歡!”
“你喜歡就好,快點吃了吧,不然放到明天化了,反倒要引螞蟻來。”
徐書墨話音剛落,招娣便沮喪道:“啊,不吃會化掉嗎?這還是頭一次,有人送我這麽厲害的玩意呢,我不能放在衣櫃裏收起來嗎?我可以和你上次送我的畫放在一起。”
他聽着招娣居然收起自己的畫,有些想笑,又忍不住替她忿忿不平,他懊惱道:“你岑大哥既然都和你說過澆糖人,怎麽都不送你一個?”
司思搖搖頭,并不覺得這有什麽。
徐書墨恨鐵不成鋼道:“他都不送你東西,你居然還惦念着要找他。”
招娣辯解道道:“他也不是沒送過我東西,他有給過我,他自己做的小木雕。”
“随手雕的木頭罷了。”徐書墨哼哼道。
招娣搖搖頭,把戳着糖土豆的竹簽塞進徐書墨手中,她扭頭跑回屋內從衣櫃底端,拿出一只木頭做的小馬,她雙手捧着小馬放到徐書墨眼前。
他盯着她手心精致的小馬,誇也誇不出口,罵自然也罵不出口,心想着他既然會畫畫,木雕也一定不在話下,下次他雕個好東西給招娣開開眼!
“我覺得挺好看的。”
“也就還可以吧。”
招娣小心翼翼收起木馬,又雙手接過戳着糖土豆的竹簽,她歡快地說道:“岑大哥說過糖人很貴,等他有錢一定會送我。”
“他就是不想花錢,才騙你的。”
“倒也不是騙我,畢竟他是真的沒錢,要不然也不會差點餓死,暈倒在雪地裏了。”司思疑惑地看向徐書墨問道,“你不是知道嗎?”
徐書墨不太想承認,他就是一時惱怒,心裏只想給司思抱不平,所以完全忘了這些。
他咳嗽兩聲眼神閃躲道:“好吧,你岑大哥沒錢,但我有錢,以後我還會再買給你很多,你喜歡的有趣小玩意,你吃掉吧!”
“真的?”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司思高高興興地伸出舌頭,先是輕輕一舔糖土豆。
徐書墨見她只舔一口便沒了動作,有些緊張地問道:“怎麽了,是不喜歡這味道嗎?你不喜歡也別勉強吃,我下次送你別的就是。”
司思一只手捂着臉,搖搖頭激動道:“沒有不喜歡,只是我從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
“你喜歡就好。”徐書墨松了口氣。
徐書墨待司思吃到最開心的時候,才想好應該怎麽告訴招娣。
于是司思一口咬下糖塊的瞬間,他開口道:“我找到你岑大哥了。”
司思嘴裏含着糖塊,睜圓眼睛看向徐書墨,含糊不清道:“真的?岑大哥還好嗎。”
“好,好極了。”徐書墨深深吸入一口氣,“他是新科狀元。”
他說完這話,便已經做好招娣大會大哭一場的準備,要知道但凡她的父母有點兒耐心,不貪圖眼前利益,想法設法把她賣到徐府來做寡婦。
她今日之後便是,人人豔羨的狀元夫人。
不過他打心底不相信岑逢時,一個新科狀元,真會願意娶農家女,可他看着招娣開着笑着的模樣,便不忍心讓她知道這樣醜陋的,可能發生的醜惡。
司思腦子裏想的東西,和別人是完全不一樣的,她幾乎很少怨恨別人,她不怨天,也不怨地,就連她該死的爹娘,和差點害死她的莫白雪,她都幾乎沒有憎恨過他們。
她總能體諒別人。
她會忘掉所有不愉快,只是努力快樂地活下去。
她用牙齒咬碎嘴裏的糖,嘴角上揚綻開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她看向他大聲道:“真的?岑大哥成狀元?太好了!”
徐書墨皺着眉頭繼續說道:“給他說親的媒婆,都快踏破他客棧的門檻了!”
“他們真有眼光,岑大哥以後一定能娶一個,很好很好的大小姐,他會很開心的。”司思由衷囑咐道。
“他當然會很開心,那你呢?”徐書墨問道。
“我?我現在很好啊。”司思有些疑惑地看向徐書墨,“夫人又不來找我麻煩,我要什麽東西,只要不太過分的,她總會買給我,你也會送我好多東西,我有什麽不開心的?”
徐書墨沒忍住內心不滿,皺着眉頭問道:“狀元夫人的一切原本都應該屬于你,你難道就不——不難過嗎?”
她搖搖頭笑道:“原本有可能,就代表以後絕對不可能,我已經在徐府,就連離開徐府都不行了,我如果去幻想我成為狀元夫人會是怎樣的光景,難道不是徒增煩惱?”
司思拍拍徐書墨的肩膀,反過來安慰道:“我們要往前看!”
司思嘿嘿一笑,咬下最後一口糖土豆。
徐書墨對着她,怎麽都發不出火,最後也只能無奈道:“你真是要把我氣死,算了算了,你開開心心的,我總不能逼你一起不開心吧?你不喜歡你岑大哥,或許是一件好事。”
司思嗯了一聲,又問道:“所以我還能見岑大哥嗎?不管他以後過得多好,我不告而別總歸是不好的。”
徐書墨把嘴裏唱衰的話吞回腹中,他哼哼道:“我會想辦法的,你放心吧。”
徐書墨本以為要見到新科狀元,多少得動用他死掉父親的勢力,畢竟狀元郎大概是不想再和招娣扯上關系的。
讓他沒想到的是,笨蛋招娣的情郎也是個超級笨蛋,新科狀元到處打聽,最後居然直接來到他面前哀求道,
“徐二公子,我聽說你也在找我,我,我也有事想要求您,您能讓我見招娣一面嗎?如,如果不行——至少請你,把這封信替我交給招娣。”
兩個蠢貨,徐書墨評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