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座橋
第十三座橋
招娣狼吞虎咽吃完徐書墨帶來的所有東西,她吃得油光滿面,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她轉頭用感激的目光看向徐書墨,再用自己還沙啞的嗓音說道:“雖然還不知道您是誰,但是真的很感謝您救了我。”
“徐書墨。”徐書墨朝招娣點頭後,淡淡說道。
廚子眼珠子一轉,并沒有因為聽了徐書墨的話真的滾,他十分清楚要是他今天要是就這麽滾出解思院,卷鋪蓋滾出徐府都是好的,按照夫人‘家醜不可外揚’的原則,要是真發起瘋來,他怕是留條命都是幸運的,多少要被打折了腿,再勒令卷鋪蓋走人,之後死活便都是自求多福。
廚子見着招娣活過來連忙松了口氣,他估摸着這鄉野村婦應當極為好騙,于是便像條蟲豸一般扭動膝蓋挪到床邊,在招娣開口前,他額頭用力碰撞地面連磕三個頭,對着招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哀求道:“司姨娘,您吃的這雞,這飯,可全是小的親手做的,您要是吃得高興,可否到時候在夫人面前,替小的美言幾句?”
招娣皺着眉頭許久沒有開口說話,就在徐書墨以為,她在經歷了這般要命痛苦之事後,就算不想着報複,也絕不會替這該死的廚子說什麽好話的。
誰知道招娣一只手撐着床板,她手腕發力撐着床板讓雙腳落地,她搖搖晃晃地站在地上,居然雙手扶着廚子,沖他露出一個笑容:“若是夫人不過問,我便不會多說。”
“當,當真?”廚子驚喜道。
招娣點點頭,看向廚子一字一句,十分認真地說道:“只是希望你以後別再做這種事了,我今日僥幸活命,旁人可未必。”
廚子一邊在心裏罵着‘蠢農婦’,面上卻不做聲色又給招娣連連磕了好幾個頭,他連滾帶爬的跑出屋去,還不忘回頭喊道:“司姨娘,我我,我保證,以後您這兒的夥食一定是徐府最好的!”
往生鏡外的金生都沒忍住,恨鐵不成鋼道:“你真是蠢啊,這廚子擺明了拿你當傻子。”
老婦人對此不可置否。
往生鏡裏的徐書墨也覺得無比震撼,他并非震撼招娣的善良,而是純粹覺得眼前的女人實在是蠢得可以,他頗有些不愉快地說道:“你可知道,要不是他們這幫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你根本不至于被折磨至此,你即便原諒他們,他們也不會感激你,只會拿你當傻子!”
招娣剛從昏迷中醒來,她身子還有些虛弱,她先是看向徐書墨想要說什麽,但往後退了兩步摔在床上,雙手費力地支撐着床板好不容易站穩,才又擡眼看向徐書墨,她眼中迸射出的濃烈恨意只存在短短一瞬,但徐書墨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
她雙眸盯着地面,嘴角卻上揚着露出一個滿不在乎的笑容,語氣也十分平淡地說道:“記恨他有什麽用?記恨任何人都是沒有用的。”
“那你就這麽白白原諒他?”徐書墨咬牙切齒道。
招娣搖搖頭笑道:“我沒有原諒他,只是覺得責怪他沒有意義。”
徐書墨不解道:“他害得你這樣,你居然不想報仇?”
招娣眼中閃過一絲無措,她連連搖頭,語速飛快地說道:“報仇,我不想!”
話說出口,她甚至說服不了自己,她喃喃道:“報仇是不對的。”
徐書墨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嘲笑道:“你不報仇,你就打算當作無視發生?被動的承受着這倒黴催的一切,就像是你被迫嫁到徐家卻無可奈何一般,你就沒有憎恨的人嗎?”
招娣腦海中瞬間閃過徐淩的名諱,但這是決不能夠告訴任何人的,她抿抿唇垂下眼眸盯着地面,喃喃道:“我不知道。”
徐書墨甩開招娣的手,他皺着眉頭什麽也沒說,轉過身一甩袖子便想要離開,誰知道招娣居然跌跌撞撞跑到他後頭,抱着他的衣袖喊道:“二公子,你,你別走。”
徐書墨現在有些後悔,自己為何要多管閑事,他有些不耐煩地問道:“你還想做什麽?”
“您能告訴我,府裏死的是誰嗎?”
招娣問出這問題之前,心裏已經有了猜測。
“你不知道?”徐書墨有些驚訝地睜大眼睛,但轉念一想招娣這些日子都被關在屋子裏,不知道才是正常的,于是他面無表情地說道,“我爹。”
招娣想着日後總算沒有必須要圓房的困擾,她控制不住松了口氣。
徐書墨見到她這般表情,露出一個極為惡劣地笑容,他俯下身湊到招娣耳邊小聲道:“是不是正合了你的意。”
招娣連連後退幾步,漲紅了臉大聲道:“二公子這話是什麽意思,老爺死了,怎麽會合我的意?”
“那你說說,你想記恨誰?”徐書墨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石頭上,他笑道。
招娣紅了眼無措道:“我,我确實不想嫁給老爺,可,可我不會咒別人死的,絕不會!”
“是嗎?”徐書墨聳聳肩,并未相信招娣說的話。
招娣眼見徐書墨又要離開,她又連忙抓住他的手問道:“二公子,我,我同老爺也沒行什麽夫妻之間應當做的事情,如今老爺去世了,不知可否——”
“可否?”
“讓我回家。”
招娣說到後頭,自己都覺得這要求太過荒唐,她再不懂規矩,也知道高門大戶娶的媳婦,她這輩子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這院子裏,永生永世做這徐家的鬼,她活着也只能做徐淩的寡婦。
可她還是——不甘心,岑逢時是這世上唯一對她好的人,她明明可以和這世上唯一愛自己的人在一起,為什麽非要被困在這兒?
她卷起袖子露出手腕,早先她掙紮着不想嫁給徐淩,就被父母用繩子吊住手腳,這會兒手腕上的深淺不一的傷口已經在手腕處結痂。
徐書墨見着她手腕上的傷口,喃喃道:“我還以為你當時已經人命了。”
招娣連連點頭說道:“我已經同岑大哥定了親,他說等他科舉回來就會娶我的,求您成全我和岑大哥吧!”
徐書墨見着招娣這般模樣,心裏又對招娣有了不同的看法,或許她只是愚蠢的善良,但并非懦弱之人。
只是他向來是個喜歡潑冷水的人,這會兒直白道:“你死心吧,夫人是絕不會放你走的。”
“不試試怎麽知道?”招娣抿緊下唇認真道,“我都已經被餓了這麽久還沒死,事情無論如何都不會變得更糟糕了,是不是?”
徐書墨面色古怪地看了眼,想法更為古怪的招娣,他好心勸解道:“你要是想以後的日子過得好點兒,我勸你忘了你的情郎。”
徐書墨自然是不願意替招娣去找莫白雪的,莫白雪當然也不會接見招娣,即便招娣相求,莫白雪也只以‘禁閉結束也不必出來晃得人心煩’,為理由把招娣趕回屋子裏。
只是沒想到幾天後,莫白雪居然親自找上門來了。
莫白雪這些天操辦喪事累得慌,她本就不太信沖喜一說,早些就覺得不該把她娶回家,但徐淩執意要娶,她也沒理由阻攔。
她不信,自然也沒把徐淩病逝怪到她頭上,只是丫鬟同她說,前些天招娣大病一場,指不定是她克死了徐淩,她便知道不能坐以待斃,她怎麽想的不重要,但府裏已經有人傳出瘋言瘋語。
‘司姨娘得了病,所以才害得老爺死掉。’
她當機立斷便決定要把這野丫頭打斷腿,攆出府去,免得她再克死別人。
招娣看着又粗又寬地木板臉都白了,她紅着眼睛抱住莫白雪的大腿,無措道:“夫人,我自己也想離開,你,你直接放我走吧求你了,我保證不會告訴任何人我來過徐府。”
莫白雪還記得徐成文嘴裏的招娣父母,她的父母見錢眼開,她自然覺得招娣也是個想攀高枝的,于是冷笑道:“裝模作樣,惡心至極,給我打!”
徐書墨聽聞大夫人怒氣沖沖趕來解思院,便知道事情要不好,他本不想管,可腦海裏招娣哀求自己的模樣,久久沒有散去,他連忙趕來阻止道:“等等!”
莫白雪面色不善地看向徐書墨,問道:“書墨,你打小就聽話,今日這般唐突,是腦子壞掉了嗎?”
徐書墨笑着走到坐在椅子上的莫白雪面前,他蹲下身一下下敲着莫白雪的腿,擡眼看向莫白雪說道:“母親,這野丫頭死不足惜,但你也別讓人利用了去呀。”
莫白雪皺着眉頭不悅道:“什麽利用?”
徐書墨湊到莫白雪耳邊,原原本本把之前發生的事情,告訴莫白雪。
徐書墨手頭并沒什麽證據,證明有人想要利用莫白雪除掉招娣,只是他太了解這個家裏的人,所以自然能猜到,廚子那一幫狗眼看人低的家夥,必然不會相信招娣不會告密,不如惡人先告狀,讓莫白雪把人攆出去,他們自然也可高枕無憂。
莫白雪是個聰明女人,管家一事一直做的不錯,她站起身子居高臨下的看着招娣,嫌棄道:“我雖看不慣你,但也沒有拿無辜之人撒氣的癖好,今日先饒過你。”
莫白雪離開解思院後立刻下令徹查,果不其然得知,招娣被關起來的七天一杯水都沒喝到過,而在她耳邊吹耳旁風的丫鬟,正是其中一同欺辱招娣的人之一。
莫白雪做事雷厲風行,她立馬決定把牽扯到此事中的人,一個不拉下的攆出府去,這事才算告一段落。
莫白雪當然不會為自己差點打斷招娣的腿道歉,她賞了一些金銀也算是安撫招娣,但好不容易得到與莫白雪交流的招娣,見縫插針不死心地問道:“夫人,我,我之前說想離開徐府不是假的,求您放我走吧,我,我早先已經與人有了婚約。”
招娣說這話的時候徐書墨就在一旁站着,他本以為向來不喜歡,不守禮數之人的莫白雪,會因此暴怒,誰知道她居然只是皺着眉頭問道:“你嫁過來之前,已經與人私定終身?”
招娣點點頭又搖搖頭,她焦急道:“我們不是私定終身,父母和父老鄉親都知道我們定親的事情!”
莫白雪頓時想明白招娣為何會被賣到這兒來,她冷笑一聲說道:“看來你的父母,還真是貪心啊,我知道了。”
“您,您能放我離開徐府嗎?”招娣期待道。
莫白雪把手搭在招娣肩膀上,她拍了兩下,用徐書墨從未聽見過的語氣,勸解道:“有些時候人必須得明白,既來之則安之的道理。”
“夫人!”
莫白雪擺擺手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好了,你們都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招娣站在屋外發了好一會兒呆,徐書墨就在一旁看着,看她眼眶裏滾出幾滴熱淚,而後用手背擦掉眼淚,面上又挂上裝作無事發生的笑容,便邁着步子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看來,他是不用擔心她找根繩子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