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再入江湖(二)
于奚月而言,這兩件事都要辦, 但可以有個順序差別。
若太子在京中權力較大, 她便先把罪證送進去, 讓太子辦了門達再說;如若太子沒那麽大的權, 她就先搜羅門達戕害武林高手的證據撒遍天下,從外面助太子一臂之力。
她将這些想法說與袁彬,袁彬想了一想, 道:“那自是罪證越多越好, 太子到底年輕。要辦門達也好、薛飛也好, 都繞不過皇上。皇上耳根子軟, 若有江湖豪傑的怨憤當頭,倒可迫他辦了這二人。”
“那我們便先找人。”奚月拿定主意,卻是一喟, “這可真不好找。大海撈針, 不知何時才能有眉目。”
“也不宜拖太久。”袁彬忖度片刻,提議說,“我看這樣,你們定一個時限, 譬如找到年底。找的見,便一并把罪證送進京, 找不見就先行作罷, 先把別的罪證送進去。”
“也好。”奚月點點頭, “那我們先致信各大派, 看看他們有無線索。這信以我爹的名義寫, 各路大俠如若知情,應該會肯告訴我們。”
楊川和袁彬都點頭贊同,一直嗑着瓜子的沈不栖卻發了話:“我覺得致信各大派不行。”
奚月挑眉,他道:“你想想,各大派若有人知道這事,這事還會瞞這麽久嗎?你不如寫信給各三四流的門派,他們更容易遇上這樣的事。”
奚月楊川不禁一怔。
他們都是打小便在江湖上一等一的門派裏,不知在人數上占了大多數的普通俠士們都是怎麽回事,沈不栖對此卻門兒清。
他便把個中細由給他們列了一遍,說這些小門派的處境都尴尬得很,你說它是個門派吧,它真是;可論獨門功夫,又大多沒什麽拿得出手的。
蕭山派雁山派白鹿門這樣的名派遇了事,可以在江湖上振臂一呼,引得衆豪傑一道相助。這些小門派呢?一夜之間被南鷹山莊滅了門又如何,大家知道的時候屍體都涼了。
“所以我覺得從他們嘴裏打聽更容易。”沈不栖咂嘴,“東廠失心瘋了才會從名門裏綁孩子。”
這很有道理。
然而問題也是明擺着的:“小門派都有哪些,我們不太清楚啊。”奚月道。
“我清楚啊!”沈不栖一拍胸脯,“多了不敢說,三四十個我還是列得出來的,各地都有,直接以我的名字去信便是,方便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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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深秋裏,一封封信件猶如毫不起眼的落葉一般,從南京城飛往四面八方。
先前幫過他們忙的慶陽幫也收到了信,幫主拆開之後納悶了半天,最後将一衆兄弟全叫來一道看了,問他們:“你們說,不栖這是什麽意思?”
“……想和他爹叫板吧?”二當家的皺着眉啧嘴,“倒也不稀奇,他那個爹,着實就是個混賬。我看咱幫他便是,反正您跟他爹也是新仇舊怨。”
慶陽幫主卻不太贊同,他心下想着,縱使再有新仇舊怨,自己和沈不栖的爹也是拜把子兄弟。再說,若真是父子翻臉,他一個外人,幫誰都不厚道。
“還是別插手吧。”慶陽幫主搖一搖頭,“這事還牽及東廠,我們招惹不起。再說,昭娘那邊……”
“我瞧這父子倆翻了臉,昭娘準定幫兒子。當年一意孤行嫁給那麽個混賬,還為此和東福神醫翻了臉,是因為年輕。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了,誰好誰壞她還瞧不出嗎?”二當家這般說完,又擺擺手,“不過聽您的,您若拿準主意不想管,咱就不管。”
“那就先不管,再看看。”慶陽幫主一嘆,遂将人把信好好的收了,以備來日有用。
秋意又深一層,落在地上的枯葉變得更加脆弱,一腳踩過就碎成了細片,随風飄得再尋不到。
信件在此時輾轉入了京城,飄到了東廠督主薛飛案頭。
奚月楊川此前就知這事瞞不過京城,于是沈不栖這信中半句沒提天下大計,只說自己想将此事公諸于世。薛飛讀完自然怒不可遏,将剛回京中的周促急召而來,一巴掌把信拍在了他臉上:“這是怎麽回事,你自己看!”
周促一頭霧水,草草讀完,悚然一驚:“這不可能!”
“沈不栖是什麽人!怎會突然得知此事!”薛飛切齒質問,周促只覺腦中嗡鳴不止,仍連連搖頭:“不、不可能,這不可能!沒人知道咱那些高手是怎麽來的,江湖上……”
“你去給我查個明白!”薛飛阖目強沉下一口氣,“曹吉祥的事之後,皇上已不似從前那般信重宦官了。這事如若鬧大……”
如若鬧大,滿江湖都鬧起來,免不了要捅進皇上耳朵裏。
到時,一旦皇上疑他們網羅高手是為謀逆,他們東廠有口難辨。
周促想到這些,一後背的冷汗,匆忙叩首:“是,是……我這就去查!督公您放心,絕不會再出纰漏!”
薛飛疲憊地擺了擺手,讓他退了下去。周促從他森寒的面色下逃過,自感撿了條命,當即不敢耽擱地立時查了起來。
從這些年網羅高手的檔裏查到沈不栖這個名字時,周促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名字下,明晃晃地寫了個“失蹤”。
——讓薛飛知道人是從他手底下跑了的,薛飛得弄死他吧?
周促強自靜了靜神,叫了個手下進來:“這個……這些檔裏沒有我要找的人,你去把六部九司二十四衙門的檔都給我拿來,我看看有可疑的人沒有。”
手下自沒多想,領了命便走了。房裏,周促咬了咬牙,将那一頁紙一撕而下,轉手丢進了火盆。
攢動的火舌很快将紙頁淹沒,火焰将紙邊灼燒出金紅的光圈,又一分分向裏吞噬,不過片刻,已只餘灰燼一團。
之後,周促足有大半個月的時間,泡在各路官員的典籍之中。他琢磨着,沈不栖這名字不常見,尋個年紀合适、又和薛飛有過節的沈姓的官員交差便是了。從燒了的那頁檔看,沈不栖如今應是十六七,他可以說是哪個官員的兒子。到時薛飛出手滅了人家滿門,這事便死無對證。
至于江湖上哪個沈不栖,他可以盡快找人收拾了。
然則周促沒想到,翻到錦衣衛的檔時,他還真尋到一個就叫沈不栖的,如今記的也是“失蹤”。
他簡直大喜過望,再細看下去,發現了更多的端倪。
這個沈不栖,和從前的奚鎮撫使——也就是男扮女裝的那個,是同時謀得的官職。而且一上來便是小旗,可見是有什麽人脈。
那看來他和奚月有關系?
周促暗松了口氣,腦子轉了幾轉,一番故事便這般編了出來。
翌日一早,這“故事”就傳進了薛飛耳中。
“奚月?死了的那個?”
“是。”周促躬着身,“我估摸着,這是她的好兄弟,想給她報仇,是以來找咱們的麻煩。”
薛飛呼吸微窒:“可他如何知道……”
“張儀!”周促斬釘截鐵地報出了個名字,“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張儀。我出去找人時碰到過他,他好像……正去幫門指揮使殺奚月他們,估計怕我插手,便拿這事威脅我來着。”
沈不栖?張儀?門達?
奚月、楊川……
一些以盤旋許久的疑雲再度湧上心頭,令薛飛震怒,怒得指節顫抖。
這門達,還真把他給诓進去了。只怕從他答應幫門達開始,就已掉進了他的計。
“你的意思是,門達叫張儀把這些透給沈不栖,激得沈不栖來找我尋仇?”薛飛森冷而笑。
周促只想瞞着他沈不栖是從自己手下逃走的事,自然順着應道:“是,屬下覺得是這樣。”
“好啊,好啊。”薛飛切着齒緩下一息,“我本以為,我們廠衛能是一條心。既然他門大指揮使不仗義,咱們東廠也就不必拿他們當兄弟了。”
他笑了一聲:“去給我備幾份厚禮,我得空要去拜訪一下諸位大人。醜話得提前說清楚,免得他們迷迷糊糊不知幫誰,摻和進去還要怪我們東廠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