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陰謀疊起(四)
奚言與奚月這麽一走,酒樓之中方才看熱鬧的衆人逐漸冷靜下來。接着便有人想起,楊川不就是前陣子殺了廣盛镖行不少人,還殺了東福神醫的那個麽?
在那之後,又有百餘號人在他蕭山派附近死得不明不白。
于是便有人要站出來替天行道,走他面前撸起袖子與他理論,眼看着就要動手。
楊川想以內力沖開被封的穴道,無奈奚言內功太深,自己雖已将《盛林調息書》下卷練完,也無法輕易将他點穴的地方沖開。
眼前之道:“先前還當你們蕭山派是響當當的名門正派,如今看來比南鷹山莊下手還狠。活該白鹿怪傑不願你與他女兒接觸,我若是他,直接一掌拍死你了事!”
這人說着就要拔劍取他性命,但被人喝住:“孫兄,等一等!”
說話的是方才最先上前詢問原委的青衫書生。楊川跟前的人回過頭,那書生道:“我們先來商量商量,那兩個錦衣衛怎麽辦?免得一會兒穴道自解,找我們這一群人的麻煩!”
楊川眼前這人其實也是副書生打扮,但周身戾氣頗重,一臉絡腮胡子。聽那書生說完,粗着嗓子笑了聲:“那還不容易?他們三個我一人一見,送他們一道見閻王去!”說罷利劍又入鞘兩寸。
青衫書生惶然:“別!”心念一動,迅速想到了說辭,“他們蕭山派和白鹿門親近,奚先生剛才若要殺他也就殺了。可奚先生沒動,你如動手,蕭山派可要把這人命寄在你頭上,你擔得起嗎?”
眼前的人稍稍一滞,那書生又道:“這兩個錦衣衛好歹是衙門的人,你說殺就殺倒是容易,衙門會善罷甘休嗎?咱們行走江湖素來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何苦招這個禍?”
眼前這人不禁牙關一咬,帶着幾分氣,将拔出一半的劍咔地推回鞘中,轉而換了溫州話說:“那你說怎麽辦!”
青衫書生笑笑:“你來啊,這麽多朋友在這兒,我們商量商量。”
那人略作思忖,覺得也好,又陰恻恻地睇了楊川一眼,便朝那書生走去。茶樓中不少人也都聚到了青衫書生桌邊,一道商量接下來該怎麽辦。
楊川豎着耳朵想聽個所以然,可他們句句都是溫州話,別說聽懂對答了,他幾乎連一個詞都沒分辨出。
過了約莫一刻的工夫,一衆豪傑商量出了個大概,決意找兩個輕功好的,把那兩個錦衣衛扛出城外,在穴道自解之前一直往荒郊野嶺裏走,能走多遠走多遠,解穴之時直接把人扔下就得。
然後,就讓他們自己往回走吧。江湖人士用輕功疾行一日的距離,他們怎麽也要走上幾天,待得回來後再和上官禀報今日之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白鹿門二位估計早已尋不到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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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楊川,也不知他們商議間是不是有人說了什麽。衆人最後竟決定,就把他這麽擱在這兒,穴道自解後要去哪兒也都由他了。
議定之後,滿茶樓的江湖豪傑就擡着那兩個錦衣衛吵吵嚷嚷地出去了。送他們出城其實只需兩人,不過衆人現下都熱血沸騰,全想湊個熱鬧。
只那青衫書生留了下來,等衆人走出了一段,他方提步走到門口,上前便抓楊川胳膊。
楊川悚然大驚,但被封了數處穴道,實在無法和他動手。那書生又招呼了夥計過來,二人一同擡着楊川上了二樓,尋了個雅間将他“擱”了進去。
書生付了雅間的錢,夥計就退了出去。書生想了想,又把楊川挪到了窗前,繼而籲着氣撣了撣手:“少俠,奚先生點的穴我絕解不開,你就在這兒等着自解吧。我把這窗戶開半扇,你那師妹若尋回來,也能看見你。”
楊川怔然,目光裏沁出不解。青衫書生笑笑:“少俠不必多心,我只是不信你們蕭山派如坊間傳言般那麽兇惡。方才底下人多,我不欲同他們争執,但我自有我的想法。”
他這麽說,楊川當然想知道他的“想法”是什麽,眼中的不解便未淡分毫。
那書生見狀一嘆:“唉,其實行走江湖,多半人也不是傻子,可出了事卻總如此容易被人牽着鼻子走。明明誰都知道蕭山派創立百餘年來從來都是正道,如今的掌門殷岐更是個善人,我實不懂他們為何聽了幾句傳言,就跟着将蕭山派罵成這樣。”
或許,當傳言四起的時候,義憤填膺總是比冷靜思索來得容易吧。
那青衫書生想着進來的傳言,覺得頗是疲憊,嘆了口氣就不再說,朝楊川一抱拳,便直接躍窗走了。
楊川又以內力沖了穴道數度,仍是無果。
城外不遠處的一座僻靜院子裏,風景雅致,花果飄香。奚月被奚言拽着走了一路,掙也掙不開,到了家裏終于急了:“爹!”
奚言松開她,她鎖眉道:“爹,您可是聽了江湖上那些傳言?這些日子我都和大師兄在一起,他沒做那些事,殷師伯更是冤得很,我們這是叫門達算計了!”
奚言鎖着眉聽完,卻睃了睃她,追問:“你這些日子都和他在一起?”
“……”奚月一噎,在父親探究的目光中頓時臉紅,暗一咬唇,踅身坐到了幾尺外池塘邊的大石上,“您別瞎問,我和師兄也沒什麽。”
此地無銀三百兩。
奚言覺得好氣又好笑,打量着她的背影搖了半天的頭,才道:“好好好,爹不管你這些事。那些蕭山派的傳言,爹也都沒信。”
奚月錯愕扭頭:“那您幹什麽那樣對大師兄?”
奚言被她問得卡殼。想了想,也沒法跟她解釋自己方才是哪兒來的無名火。
其實早在三年多前,她從海上死裏逃生回到家後,他就總跟她說,你也老大不小了,招個入贅女婿吧。趕緊生個孩子,把咱白鹿門傳下去。以奚月的脾氣當然不愛聽,回回都說得父女兩個誰都不高興,非得一個先點了另一個的啞穴才算完。
現在,她領着整兒儀表堂堂的師兄回來了,他為什麽還是怒了呢?
是因為江湖上那些傳言嗎?顯然不是,蕭山派的什麽樣的門派,奚言十分清楚;那是因為覺得楊川身為蕭山掌門的得意弟子不可能過來給她倒插門嗎?倒也不是,江湖人其實沒那麽多講究,再說他也不是非要姓奚的孩子當傳人才行,他們的孩子姓楊也好,或者索性收徒弟傳下去也罷,都沒什麽不可以。
可他就是不高興,就是看楊川不順眼。
這讓他怎麽跟奚月說?他能說他是感覺自己養了這麽多年的絕世小白菜要被拱了,所以心情不好嗎?
這顯得他多不講道理啊?
奚言不得不把這真是想法咽回去,走過去也坐到大石上:“爹爹是聽說他一直被追殺,怕你跟他走在一起不安全——誠然你也是,可你那張懸賞令上的畫像并不像你。”
奚月怔了怔,奚言打量她的神色,見她似是接受了這個說法,又道:“還有,爹想問問,你接下來想怎麽着?咱們畢竟應了袁彬交待的事情,你若不想辦了,得給人家回個話。”
“哦,這個……”奚月就将與太子相遇的事說了,道要把自己先前搜集來的罪證送到京城去,讓太子辦了門達和東廠。
奚言眉心微蹙:“你說的那些罪證,在哪兒?”
“在咱家啊!”奚月笑起來,“您這二十多處宅子,我都藏了些,一一取出着人送回京去。太子說,我愛去的那家烤鴨店有他的人手,送到那兒就行。”
奚言這才知道她竟神不知鬼不覺地往家裏藏了不少東西,不禁嗤笑,接着又說:“可溫州也好京城也好,都有不少門達的耳目。讓他截住怎麽辦?”
“這……”奚月此前也想過這個,這确實是個問題。
那些罪證可不是幾頁紙,附着賬本、供詞等許多東西,往京裏運能運好幾車,被門達察覺在所難免。她思來想去,也只想到了個笨方法:“我想一是多分幾批送,二是多謄抄幾份。若哪一部分在中間被截了,就再送一次。”
“也算是個法子。”奚言點着頭,卻一喟,“可是,只要門達截到了一次,防備就會愈加嚴密。截的次數越多,後續想總進去的就越艱難。如果次次被截,你怎麽辦?”
奚月苦惱搖頭,她沒辦法。
奚月說起這個就無可奈何。京城那地方,門達勢力頗大,想避開幾乎不可能。她也不能叫江湖人士把京城占了——要能辦到這個,這天下就可以改姓奚了。
奚言沉了一沉:“想個辦法讓門達不敢查才是。”
“怎麽可能?”奚月聲音發悶,“您不知道錦衣衛有多大的勢力。穿着飛魚服走在路上,一二品大員見了都不敢不讓道。”
“可他總還有要忌憚的地方吧?”奚言凝視着池塘,嗤笑了一聲,“你說,将蕭山派陷于不義之地的這種謠言若被安到了他身上,他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