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暗修神功(四)
廣盛镖行的幾人,是鐵了心要把事情查明白了, 為此甚至還拉了幾具屍首過來, 一是當做證據,二是也想讓蕭山派的人認一認, 看看到底是不是因為蕭山功夫致死的。
殷岐便喊了幾個徒弟,把镖行幾人先安置了下來,屍首拉去陰涼的空屋子裏擱着。自己也沒再回宴席上,等到宴席散後,才将楊川奚月他們都叫了過來。
眼下是夏末秋初, 江南又潮氣又重。屍首這麽一路運來,氣味自然不好。幾人來時也不知出了什麽事, 推門進屋詫然聞到一股刺鼻的腐肉味, 都齊齊地一窒息。
待得看清屋裏駭人的場面, 琳琅和竹搖同時面色煞白, 轉身沖出去便吐了起來。
“不栖。”奚月小聲示意沈不栖去照看她們,旁邊楊川則不解地望向殷岐:“師父何意?”
殷岐淡看着那幾具屍體,問他:“這幾人, 你識不識得?”
“……”楊川一時心情很複雜,遙遙地細看了那幾人一眼,不得不照實說, “這……都這樣了,徒兒就算在錦衣衛辦過差, 也委實看不出啊。”
殷岐細細打量他的神情, 暫未看出分毫心虛, 稍稍安了三分心。接着又問:“廣盛镖行的人,你近來打過交道嗎?”
廣盛镖行?楊川想了想,道:“揚州那個镖行?沒打過交道,怎麽了?”
殷岐沉了一沉,這才簡明扼要地廣盛镖行剛才說起的原委同他說了,最後道:“镖行雖然沒什麽上乘功夫,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叫人一打幾十的。有這等功夫的,必是咱們蕭山派的入室弟子,可你的師弟們近來都沒有離開過蕭山,此事……”
楊川微怔:“師父覺得是我幹的?”
殷岐凝睇着他說:“為師不覺得是你幹的。可只你近來不在蕭山,廣盛镖局又來要說法,人命關天的事,為師總不能把他們敷衍走。你自己想想如何同他們解釋。”
他頓了一頓,又說:“另還有一件事,也還沒來得及問你。”
楊川沉息:“師父請說。”
“山東的齊魯四賢,你知道嗎?”殷岐說。
幾人的神色都唰然一變,殷岐見狀鎖起眉頭:“這真是你幹的?”啞了啞又說,“你殺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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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楊川頓顯錯愕,殷岐審視着他說:“他們也死在蕭山派的功夫下。”
“這不可能!”楊川驚得向後猛退半步,又收住腳,強自沉息,“他們接了門達的懸賞令來追殺我們,我們在山東時是和他們交過手。可只死了一人,另外三個逃了。”
“而且死了的那個,是被我的千斤指捏死的,跟大師兄沒關系。”奚月清冷地開口,“我想去追另外三個,還是師兄攔住的我。”
這就奇了。
殷岐信得過這個大徒弟的品性,也不覺得奚言教出來的千金會騙他。可如果不是楊川,這是誰在用一身蕭山派的功夫殺人?
奚月暗暗咬牙:“門達和東廠,夠陰的。”
師徒兩個同時看向她。奚月看着楊川一喟:“師兄你記不記得,我們從撒馬兒罕回京的時候遇到東廠殺手劫殺,那人會蕭山派功夫?”
“什麽?!”這回輪到殷岐大驚,“這怎麽可能,我堂堂蕭山派豈會與閹黨為伍!”
“師伯說的是,我們也想不明白是為什麽。”奚月說着,颔首想了一想,續道,“可目下看來,也只能是他們想要栽贓我們。我白鹿門的功夫江湖上不太見得到,蕭山派的功夫傳得廣,他們找到會蕭山派功夫的手下,便朝師兄來了。”
這話說完,屋裏靜了一陣。在門口苦哈哈幫兩個姑娘拍背順氣的沈不栖捏着鼻子轉過頭:“各位大俠,你們能換個地方說嗎?不嫌味兒啊?”
氣氛因此稍松,衆人嗤笑着走出房門,跟着殷岐一起去了派中的一處涼亭裏,繼續說眼下的事。
殷岐對于楊川的品性,可說是信十二分。奚月的猜測,他也願意相信七八分。但目下要緊的,不是他信不信他們,而是這個局要怎麽破。
“他們是想毀了師兄的名聲。”奚月道。
楊川站在涼亭邊上,望着夜色下的群巒起伏,聽到這句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輕松一笑:“這我不怕。若是在意旁人的看法,就別行走江湖了。”
“那如果滿江湖都覺得師兄是惡人呢?”奚月淡看過去,他怔怔回過頭,她又說,“如果師兄變成江湖上人人得而誅之的惡人呢?”
話音落時,恰好起了一小陣晚風。
奚月的聲音很好聽,清澈靈越,但清冷起來,就如臘月天裏透亮的冰棱一樣使人發寒,再合着嗚咽風聲,楊川不禁打了個寒噤,深吸一口氣:“清者自清。”
奚月抿起一笑,未予置評。
其餘幾人也都一片安靜,連殷岐都陷入沉默。誰都知道,“清者自清”這話,不是那麽好說的。
饒是武林中人活的是快意恩仇,說起來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可總還有個與之相矛盾的詞叫“一世英名”。
生前遭幾句非議當然沒什麽,可若毀了“一世英名”,那是死後千百年都還要遭人唾罵的。紅塵中人,有幾個能不在意?
何況在此之前,多半還要不得好死。
武林之中就是這樣,落得人人得而誅之的地步時,就當真會沒有安身之所。奚月和楊川都是聽着這樣的故事長大的,只是誰也沒想過,這樣的事情會輪到自己。
在看着故事中的惡人無處可藏時,誰都會覺得痛快。可輪到自己身上時,只覺得……
真可怕啊。
奚月一時甚至對從前聽過的江湖傳說産生了遲疑,想知道那些傳說中,又會不會有哪一個人,許是冤屈的。
她輕輕地打了個寒噤,片刻後,一雙手搭在了她肩上。她擡起頭,楊川站在她身後,正颔首看着她,眼底似乎含着什麽深深地情緒,但又什麽都沒有說。
曾培下意識地狠瞪楊川,但只張了張口,又把話忍了回去。
琳琅和竹搖也都只各自低着頭。一時間,好像誰都沒了争風吃醋的興趣。
倒是殷岐咳了一聲,楊川遂一笑,挪開了與奚月對視的目光:“怎麽都這麽安靜?這事不是解釋不清。明日一早,我就見廣盛镖行的人去,告訴他們我前陣子還在京城當錦衣衛,雖然不日前确實路過了揚州,但和他們無冤無仇,豈會鬧這種事情?”
曾培鎖眉:“或許不提去過揚州更好。”
楊川搖頭:“那镖行的人我也見過,不是不講理的人。我不隐瞞,也能解釋得清;若做隐瞞,他們日後再從哪個師弟口中聽說實情,更加說不清楚。”
殷岐斟酌半晌,點頭道:“能解釋得清便好。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既是陷害,總會有破綻,不怕不能真相大白。”
如此,似乎暫時可以心安。楊川的主意也沒錯,廣盛镖行的人确實不是不講道理,有他的解釋,再加上殷岐作保,這事大可以就此翻篇。
夜色漸深,秋風四起。山中的風沙被輕輕地撩起來,刮過蕭山派中的漆柱房瓦,刮出斷斷續續的沙沙輕響。
劇烈的馬蹄聲從輕響中悍然穿過,殺氣陡然騰起。放眼望去,滾滾煙塵之中,人馬竟有幾百之多,像靜谧的山巒疾馳而去。
半山腰處幾名值守的弟子被驚醒,遙遙一望直覺來者不善,立刻踏起輕功奔向山上。但聞嗖嗖幾聲,羽箭嘶鳴着射來,狠厲地穿喉而過,幾名弟子不及喊上一聲,便已先後斷氣。
片刻工夫,百餘人策馬上山,餘下人馬在山下團團包圍,弓箭齊備,等候號令。
很快,幾聲慘叫貫穿夜空。蕭山派裏,燈火漸次燃明,許多弟子推門查看情狀,轉瞬便被羽箭取了性命。
“怎麽回事?!”殷岐從睡夢中驚醒,正要出門,方卓跌跌撞撞地闖進來,顧不得喘氣:“師父師娘,東福、東福神醫的長子羅璧領人殺了來,說要……要大師兄的項上人頭!”
殷岐暗驚,訝然問:“所為何事?”
“說……說替父報仇?”方卓說着也露出不解,“不知是怎個替父報仇,東福神醫他……”
殷岐顧不得再同他多作遲疑,心下一思量,一把将他拽了過來:“去!速去叫你大師兄和那幾位客人起來,先從後頭的山路走。我去會會這位羅公子。”
說罷匆匆穿衣,提劍而出。
管鷺也不是吃素的,不一刻工夫同樣殺出屋去,迎向大門。
派中的一方小院中,楊川驚然坐起:“你說什麽?”
“師兄快走吧!”方卓生怕他要留下來共進退,忙道,“師兄不在,他們找不到人便了了。師兄若在,難道要師父把師兄交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