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出逃(六)
奚月趕忙将秘籍掖進懷中, 楊川站起身, 面無表情地上前拉開了房門:“這是我的房間。”他道。
言下之意, 是奚月主動來找的他。
竹搖輕哼了一聲, 一看向奚月就眉眼彎彎了:“我們還要在這裏待多久啊?”
奚月正好奇于二人間詭異的氛圍,愣了下才回神:“啊……”她咳了聲,“我們要去雁山派,過兩日啓程吧。”接着又看看二人,道, “我還有些事要跟師兄說,竹搖你……”
便見竹搖的面色陡然一變,美眸裏沁出的光芒如刀子般剜了楊川一眼, 這才走了。
楊川關好門, 回到奚月跟前,奚月好奇地打量着他問:“你怎麽惹着竹搖了?”
“沒什麽。”他從容地坐下, 朝她伸手, “我再看看秘籍。”
奚月就又将秘籍拿了出來, 二人各自細讀了半個時辰,覺得至少開篇兩章無甚難點, 便打算當晚就練起來。可謹慎起見,又不敢直接在客棧練。
二人于是入夜時一道躍窗溜了出去,初時想在鎮子上找一處荒廢的院落,不過一時無甚收獲。他們就索性出了城, 走了兩裏地, 找到了一片樹林。眼下夜色已深, 樹林之中漆黑一片,只有少數枝葉稀疏的地方有月光投下來,在地上印出片片斑駁的白。
他們找了塊夠平的地面,席地盤膝而坐,借着斑駁月光讀了幾行秘籍,便阖目沉下氣息,按照書中所言運轉內力。
剎那間,一股猛烈的寒氣從丹田直沖奚月眉心,令她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正以為自己做錯了要将內力收住,卻又覺一股清涼從眉心處反滑下來,猶如冰雪初融時的泉水一樣沁人心脾。
奚月舒心而笑,循循地舒出一口氣,不經意地一睜眼,卻見眼前哈氣結出一團團白霧,在月光下翻滾着散開。
奚月直吓了一跳!當下正值七月,天還熱着。可那白霧分明就是吐息說話時才會見到的,實在不該現在出現。
奚月懵着神又緩了好幾口氣,胸中翻湧的清涼一層層淡去,直至完全暖和回來,呼吸時才終于不見白霧了。
她自幼習武,白鹿門又是專修內功的門派,卻從未有過在研習內功時出現這種怪象的經歷!
她于是懵了好一會兒,才擡頭看向幾尺外的楊川,這一看卻怔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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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楊川阖目端坐在那兒,額上熱汗直冒,衣衫也已見濕意。她詫異地湊近了些,還有三兩步遠時卻已能感覺到他周身一股熱氣逼來,夾雜着些許淡淡的汗味,顯然是真熱得很。
他們練的是同一門功夫啊?!
奚月一時很想開口叫他,可又怕擾亂他的氣息,引得他走火入魔。她于是悄悄把他放在身邊的書拿起來又看了看,自己再度運氣調息,清涼的反應卻與方才如出一轍。
奇了怪了!
奚月大惑不解,可又并無任何不适的征兆,就又練了下去。二人一練練了兩刻,先後停下睜眼,奚月終于得以跟楊川說話:“師兄你練的時候……是不是沒覺得冷?”
“冷?”楊川鎖眉,“我熱得很。”
“我看出來了。可我就是覺得冷,起初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但又看了一遍書,練起來也還是這樣。”她說着一沉息,“不信你看。”接着按書中所言又一運氣,再舒氣時,白氣團團散開。
楊川也懵了。
“奇怪吧?我倒也沒覺得難受,是很舒服的涼意。可就是與你不同,這沒道理啊……”
她這麽說,楊川當然要懷疑,是不是自己練錯了。但細想下來,也沒覺得有任何不适,自始至終都是胸中雖然灼熱卻又通體順暢。
而研習內功若出了錯,不适感理應是很明顯的。
二人便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且這秘籍被藏在宮中幾十年了,放眼當今的武林可能都沒人能為他們指點迷津。他們便只能先照着書摸索着練下去,過了一個多時辰,先後過完了一個章節的內容。
彼時正值半夜,二人抓緊時間溜回鎮上客棧,依舊躍窗而入,還能好好睡上兩三個時辰。
奚月因為方才奇怪的反應而有些忐忑,因為練內功時遍身發熱很是常見,若有一個人練錯了,她便覺還是她錯了。她很想躺在床上想出個所以然,可不知是不是神功太猛的關系,一種久違的疲乏很快席卷而上,猶如漩渦般把她攪了進去,攪得她什麽思緒都抓不住了。
她很快墜入夢境,做了一個詭異又新奇的夢。
夢裏,很像三年前被門達所害的時候。因為她還穿着飛魚服,正一步步從海裏走上岸。
岸上竟然鋪天蓋地的都是冰雪,大塊大塊的白鋪滿了眼前,讓她覺得寒涼,但又沒有刺骨的寒冷。
她搞不清狀況,就一步步地在冰天雪地間走着,走了很遠很遠,遠到已經看不到背後的大海,可還是沒有走出這片冰原。
然後,她隐隐覺得好像越來越冷了。
那種冷意是從身體裏向外湧的,好像比這冰原還冷得多,讓她遍身的骨節和血管都凍得發僵,但又很奇怪的沒有引起任何不适。
與她相隔兩間的房中,楊川在渾渾噩噩的昏睡中,汗水已浸透了床單。
他的夢境倒是正常,夢裏只不過是蕭山派熟悉的山林。可不知怎的,就是熱得很,他一個勁兒地冒汗,幾個一道出來的師弟還笑話他。
他覺得渾身都被汗水浸得黏膩,額上的汗擦也擦不完。這種感覺過了許久才逐漸消散,他安心地睡了不久便在窗外的陽光投進來時被晃醒了,一摸床單全濕,好懸沒下意識地懷疑自己尿床。
如此這般,二人大半夜裏感覺奇詭,醒來時卻一切正常。于是翌日晚上,他們還是出城又練了一章,之後又各自做了一夜極冷極熱的夢。
第三日一早,幾人一道啓程,趕往雁山派。
雁山派地處廣西,從河北趕過去,要斜跨大半個大明,本就很遠。楊川見奚月在地圖上畫出的路線還繞了一道江浙,不禁鎖眉:“何不抄個近道?”
奚月說:“我想先回白鹿門把太子殿下要的東西取來。”
關于門達及其黨羽的罪證,她還是“奚風”時,就搜集了不少。沒有面呈皇帝,是因為以皇帝對門達的信任,那些東西要扳倒他或許不夠,反倒會打草驚蛇。
不過如今,太子本身就想除掉他,那就大是不同了。奚月覺得此事宜早不宜遲,先把罪證取出來,找個镖局趕緊送進京去,再去救雁山派掌門便是。
楊川于是說:“那我也回趟蕭山派。”
他們便一路向南趕去。另一邊,門達敲開了東廠提督的府門。
他張口就說:“督公,您怎麽把懸賞給撤了?雖然他們現如今下落不明,可這幾個人留不得啊!”
薛飛坐在八仙椅上,吹着茶上的熱氣,一語不發。
從放出消息不再懸賞開始,他就料定門達必定會來。可他來,并不意味着那秘籍不在他手裏,他一個堂堂錦衣衛指揮使,混跡官場多年,在他面前做做戲,根本就不算難事。
他邊吹着茶,邊思量如何探明真相。門達見他不說話,自然着急:“督公究竟有什麽顧慮,不妨說給我聽聽?若是江湖上的豪傑們覺得那秘籍不足以讓他們賣命,要金要銀我都可以拿出來。若有別的原因,也請督公說個清楚啊!”
薛飛輕輕笑了一聲,也沒品茶,就把剛才吹了半天的那茶盞放下了。
他笑瞧着門達道:“本督如今……不舍得拿那秘籍換他們的人頭了。”
“啊?”門達一愕,“您這……為什麽啊?”頓了頓又說,“那奚月的兄長奚風,可是從前的袁彬安排進來的人,不是個簡單人物。咱們廠衛又交往密切,萬一出了事,對督公您可也沒好處啊!”
薛飛沉了一沉,笑容又重新浮了起來:“你這話有理。罷了,我坦白告訴你吧,那秘籍,丢了。”
“丢了?!”門達霍然起身,滿目的錯愕,“怎麽丢了?!”
薛飛一時仍判斷不出他的虛實,索性不再費神,直接将麻煩盡數推了出去:“我也不知怎麽就丢了,審了不少時日,也沒個結果。所以啊……指揮使你看,這事實在難辦。”
“這……”門達不禁面露難色,不過薛飛沒等他開口,就又道:“我倒也想了個轍。反正懸賞嘛,秘籍沒了還有別的。武林豪傑縱使不愛金銀,也不是只愛秘籍。指揮使大人你弄點別的奇珍異寶,我想這事也不是不能辦,你說是不是?”
這番話說完,整樁事就算全推給門達了。門達當然聽得明白,一時覺得這閹官真是狡詐,可也沒別的法子。
“……那我想想。”他煩躁道。
薛飛皮笑肉不笑地站起身:“事沒辦好,真是對不住了。”
門達還得附和着應說哪裏哪裏,督公您別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