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絲路命案(五)
柯敬微有三分遲疑,旋即又覺仵作驗屍實在是破案的常規流程。錦衣衛要驗,他們沒理由攔,也攔不了。他便索性大大方方道:“是,那我帶人将棺材起出來,就在南城門外頭。”
奚越沒多客氣,也沒擺譜。當下就帶着人,直接跟着他們一道去了。
半個時辰後,與案件相關的棺材盡數起了出來,共是三十二口。賈愈一家老小十四口,外加十六個家仆下人。
奚越負着手,掃了眼面前的三十二口棺,輕一點頭:“仵作。”
“在。”四名錦衣衛一抱拳,便朝着木棺去了。木棺原都已用長釘封死,他們将長釘一一撬出、打開棺蓋,三十二具屍體才呈現眼前。
撒馬兒罕一帶的氣候本就幹燥,再加上都是焦屍,大半年下來也沒怎麽腐化。四個錦衣衛在前驗屍,餘人在旁靜等,不過多時,就見其中一個蹙起了眉頭。
接着,他又湊近了幾分,細瞧了瞧,轉過來朝奚越抱拳:“大人。”
奚越眸光微凜:“怎麽?”
“這人不是被燒死的。”那錦衣衛篤然說,“他頸部有刀傷,約兩寸長。看情狀絕不是燒焦後添的傷,應是先被割喉後被燒焦。”
而在謝宏文遣人送來的案卷中,寫的死因皆是被燒身亡。
奚越側眸笑睃柯敬,柯敬擦了把冷汗,外強中幹道:“這個……還是錦衣衛的仵作厲害,我們這兒的,實在……”
“不礙的,錦衣衛辦案歷來更在行,不怪旁人比不過。”奚越大度一笑,又看向正驗屍的另三個手下,問說,“其他人呢?死因如何?”
三人陸續抱拳禀話:“這二人也受傷在先。”
“這個胸口中刀。”
“這名死者頭骨臉都砍掉了半張。”
“喲。”奚越狀似費解地笑了起來,“頭骨都砍了一半還說是燒死的,你們撒馬兒罕的仵作是太差勁兒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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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句輕描淡寫的話,像是一把長柄白瓷小勺,盛着一勺懷疑,輕輕巧巧地灑進了聽者心裏。
錦衣衛都是常和刑案打交道的人,被她的話一引,不由自主地就對柯敬等人生了疑。一時間,數道目光一同在三人身上劃着,劃得柯敬面色直僵。
柯敬只能強作尋常地硬撐着,他啞聲笑笑:“是,可不是嘛!我們也都盼着有個正經頂用的仵作,不然太容易出冤案。就像大人說的,那一不小心耽誤的是三國間的情分!”
奚越輕然一哂,未予置評,接着打了個響指:“曾培。”
“哎,大哥!”曾培上前抱拳。
奚越注視着數步外的一口口棺材:“他們驗屍大概還要一會兒,你和這位柯把總一起在這兒盯着吧。該記的都要記清楚,免得耽誤辦案。”
“是,您放心吧大哥!”曾培笑着應下,奚越嗯了一聲,又看向楊川和張儀:“我們回驿館等。”
楊川張儀抱拳:“是。”
奚越便帶着人回了驿館,靜等曾培那邊傳回驗屍的結果。到了中午,一衆千戶、百戶一起在驿館一樓的大廳裏吃午飯,她也同他們一起等,大廳裏的十幾張木桌子邊都坐滿了人。待得一碗碗熱騰騰的牛肉面端上,她剛從筷筒裏抽出筷子打算端上樓吃,一襲銀底飛魚服便進入了她的餘光。
她擡眼一定睛:“楊千戶?”
楊川端着碗自顧自坐到她對面,筷子挑着面,聲音壓得很低:“你是故意引大家懷疑謝宏文?”
奚越姑且擱下了碗:“是,怎麽了?”
“萬一那位何老前輩的消息錯了呢?”楊川面色微沉,奚越一哂:“我憑證據辦案。”
二人正這麽說着,忽聽堂外淩空蕩來一聲粗壯的“媽的”!
衆人皆回頭,便見曾培抹着汗回來了,留下驗屍的幾個百戶也都走進廳中,其中一個去後廚吵吵嚷嚷地讓夥計趕緊給加幾碗面。曾培擡眼一掃,看見奚越便徑直走過來,把繡春刀往桌上一撂:“大哥,下駕帖抓人吧。那柯敬一直心虛得不行,謝宏文準定跟這案子有牽連!”
奚越聽他說着,銀面具下的美眸含着縷笑在楊川面上一轉,口中又說:“憑證據辦案,查到罪證再說。”
“嘿,押回京直接下诏獄,打掉三層皮不信還有問不出來的話!”曾培又抹了把汗,見夥計已端着面從後廚出來,便一邁腿,從長凳後跨到了長凳前坐下。
奚越笑了一聲未予置評,曾培覺得沒趣兒,就改跟楊川搭話:“哎兄弟,跟你說。”
楊川嚼着牛肉應了聲:“嗯?”
“我跟你說,這在錦衣衛待久了、見的案子多了吧,直覺特準。但凡心裏認準了有問題的人,那最後的結果都八九不離十,不是兇手也是幫兇,頂不濟了也是個包庇兇手的。”他說着還扭頭問衆人,“你們說是不是?”
不遠處有個百戶立時搭話:“這還真是!而且說實在的,我剛才也覺得那柯把總怎麽看怎麽心虛,明擺着心裏有鬼。”說罷他繞過幾張桌子走到奚越跟前,一抱拳,也說,“大人,下駕帖吧。”
駕帖是衙門抓人必須出的文書,錦衣衛也不例外。不過錦衣衛下駕帖的流程,要比旁的衙門簡單不少,因為他們畢竟是天子親軍,抓人不必向旁人奏禀,只要主事的官員拿主意即可。
于是,一時間應和之人頗多:“是啊,大人,下駕帖吧!”
“先抓了人再說!”
奚越由着他們喊了幾句,等到廳裏重新安靜下來,她将筷子幽幽地架到了碗上:“不急,各位,我們還有兩個地方要查。”
剛往嘴裏掖進一口面的曾培一愣,硬将那口面生吞下去,追問:“什麽地方?”
“死者賈愈的府邸,總得查查吧?”奚越語中一頓,“還有一處,是謝宏文的弟弟,謝宏武的府邸。”
“……謝宏武?”不少人都疑惑地皺了眉,奚越簡明扼要地做了解釋,說他在年初時來過,還單獨置了宅子,看似是要長住,但偏偏案發後不久就搬走了,頗為奇怪。
衆人便思索起來,她站起身,又續說:“這也算個疑點。我們先入宅去查,有更明顯的證據再抓人更好;若沒有,硬去抓人也不是不行。諸位要明白,撒馬兒罕這地方身處貿易要道,連接大明、波斯、莫卧兒,地位不同尋常,我們謹慎些,為的是避免争端。”
方才頭一個提出要先抓了人再說的曾培一聽,立刻便改了主意,又頭一個說:“大哥說的是,那就再查查!”
楊川不禁嗤笑出聲,覺得曾培這對“奚風大哥”的一腔忠心真有意思,曾培卻莫名地面頰一紅,有點心虛似的朝他拍起了桌子:“你笑什麽笑!”
“?”楊川不解也不好追問,只悶頭繼續吃面,“沒笑。”
曾培兀自回想着自己昨晚在波斯美人兒面前“頓悟”的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地憋了會兒,也悶頭繼續吃面。
奚越目光在二人間蕩了好幾個來回,每一個來回都覺得桌上的奇怪更多了那麽一點兒。
她于是清着嗓子端起面碗:“我上去吃了。”
曾培旋即滿是笑意:“大哥慢走。”
楊川也正要說“大人慢走”,然無意中看見她碗裏就幾塊肉,心下覺得她一個女孩子出門在外吃得委屈大概比他們更難過,便伸手一拿眼前的小碟,趁她轉身前,将幾片醬牛肉盡數扣了進去。
扣完就發現曾培在瞪自己。
“?”楊川鎖眉,“你瞪我幹嘛?”
曾培有苦說不出,咬着後槽牙低頭塞面:“沒瞪!”
楊川:“?”
翌日一早,奚越便差人去使節府邸,提出了搜查死者住處的要求。
這要求和驗屍一樣,都是辦案中無法避免的過程,謝宏文于是同樣沒有由頭攔着,便又叫柯敬領着他們去了,路上,奚越問了柯敬些賈愈一家的相關情況,柯敬答得很謹慎,奚越也察覺出他謹慎,但只做不知。
到了宅子前,她看了眼這顯然屬于富貴商賈的宅子,随口笑問:“半年了,宅子一直這麽放着?官府沒給賣了?”
“大人,這畢竟是兇宅……不好賣。”柯敬陪着笑說。
奚越目光微凝:“是麽?我可聽說波斯人不太講究這些。而且撒馬兒罕一地的地價兒也不低,這麽好的地方,竟能就這麽荒着?”
“是,波斯人是不在意。”柯敬嘆了口氣,“但大人您進去瞧一眼就知道了。賣不出去,自有賣不出去的道理。”
奚越微一颔首,便領着手下一道進了大門。邁過門檻,寬敞的第一進院映入眼簾,四下裏看不出什麽特殊之處,只和平常閑置的院子一樣,有不少塵土和落葉。
張儀吩咐了幾人留在前院搜查,餘人随着奚越一道往裏走,到了次進院中,衆人定睛的頃刻便都猛抽了口涼氣!
作者有話要說: 楊川知道奚越是姑娘,所以想照顧她,給她添了肉
他覺得在曾培眼裏奚越一定是男的
所以他不懂曾培為什麽瞪他,更不會認為曾培拿他當情敵
在曾培眼裏,奚越也确實是男的
可是,曾培瞪他,依舊是因為曾培拿他當情敵……
旁邊的奚越:這氣氛不大對勁……溜了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