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古城
古城
我承認,是我見色起意了。
雖然素不相識,雖然我還在迷路,但此刻,我選擇直取,順從自己的心意。
他答應了,只是問我,“去古城之前,我們是不是先找個地方吃飯?你有低血糖。”
我擡頭,對上了一雙溫柔的眼睛,“嗯,我們先去吃飯,聽朋友說這附近有一家好吃的粿汁。”
“人多嗎?”他問我。
“現在還沒到下班的點,人應該不多,晚點就不好說了。”
“那走吧。你可以嗎?”他起身,朝我伸出了手。
我把手放到他的掌心上,他拉了我一把,随即松開。我把手揣回毛茸茸的兜裏,感受着方才掌心相接時的暖意。
打開手機導航,重新定位終點。他走在我身邊,問我:“只喝果汁,你會不會吃不飽?”
我笑了,告訴他,“不是水果的果,是米字旁加水果的果。粿是米漿做的,我們這邊有很多粿類制品,比如粿條,你吃過嗎?”
“嗯,之前吃過,粿條下到牛肉火鍋裏,撈上來加一勺湯,加芹菜末和炸蒜,再拌一點沙茶醬,人間美味。”說着,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絲懷念。“所以這次來,一定要好好品嘗這裏的美食。”
看來,也是一位愛好美食的同道中人。
天色越來越暗,我們拐進一條巷弄,靠近巷口有一間窄小的門面,燈光開得明亮,照得門前高挂的旗幟格外威風,紅底黃邊,上書“老牌楊記粿汁”幾個大字。店口鐵皮車上擺着一大鍋鹵汁,熱騰騰地冒着香氣,諸如鹵蛋、豆幹、豬大腸之類的鹵味配菜擺得滿滿當當。随着客人一番點兵點将,老板陸續将各色鹵味鋪蓋到碗中六七分滿的粿角上,幾顆蔥粒點綴其中,香味撲鼻。
店裏只有一兩桌客人,都是上了年紀的叔叔阿姨。他引着我走到最靠裏的座位坐下,抽出紙巾擦了擦桌面,我把幹淨筷子遞給他,低頭匆匆吃了幾口,又暖又香,卻發現他握着筷子的手一動不動,再擡眼便看到他隔着幾縷蒸汽凝視着我。
然後,他擡手摘下了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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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住了。
臉部輪廓瘦削利落,微凸顴骨下是淡淡的陰影,一如想象中挺拔的鼻梁下是狹長的雙唇,嘴角微翹,隐含笑意。
看着這幅近在咫尺、宛如明星般的俊美面容,我忽然覺得這個店面、這張桌子過于狹小。
一瞬間,他擴大了笑容弧度,“快吃。”然後低頭下筷,專心致志。
在美色之下,我無法專心對待面前的美食了,感覺自己失去了一個美食家應有的專業和冷靜。
其他兩桌客人陸續離開,老板坐下來刷短視頻。
“怎麽樣?好吃嗎?”像所有分享了心頭好的人一樣,我真心期待着對方的評價。
“好吃。”他誇得簡潔,吃相端莊,但下筷速度足見其評價是真情實意。
他很快吃了大半,看我吃得慢,開始放緩速度,又幫我續了茶水,安慰我:“慢慢吃,不着急。”
茶足飯飽,我們出發了。老板給我們指了近道,卻是一條人少的小路。冬天天暗得早,沿途路燈散發着橘黃色的暖光,柔和地罩在我們身上,一路只聽到我們的腳步聲,“咔嚓咔嚓”踩在落葉上。
“你好像明星哦。”地上兩個并肩的影子,一長一短,中間隔着一點距離,我注意到他剛剛出店門時,又把口罩戴上了。
半晌安靜,忽然,身旁人停下了腳步。
我的目光從影子上離開,轉到他身上,寬大的黑色帽杉,掩蓋不住他肩寬腿長的身形,無論是從主觀還是客觀來看,眼前人的外在條件都十分優越。
“我叫周亭。”他看着我,眼神有微微無奈,“是一個演員。”
我想起來了。
方才在店裏,他摘下口罩時,有一瞬間我也覺得眼前這張臉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但在近距離的美貌沖擊下,當時沒有細想。現在他一說,我便想起曾經在地鐵、商場裏看過的一些大屏廣告,布景精致、用光考究,只是熒屏中的他身穿高級時裝、化着妥帖的妝容,遠沒有眼前人看着親近、生動。
“我同事總是說,我已經很紅了,不适合一個人到街上走。”周亭說,“但你看,你就不認識我。”
“不好意思,之前我太忙了,很少追劇看電影。”我有些抱歉。大學還沒畢業時,我就忙着實習、找工作,入行幾年在苛刻的老板手下做事,天天加班,鮮少有自己的個人時間,偶爾休息,也只想睡到天昏地暗,熱衷娛樂八卦的少女時光仿佛隔了一個世紀那麽遠。
我斬釘截鐵,“回頭我會好好補一補,一定給你貢獻點擊率!”
“那就謝謝你了。”他莞爾,擡手摸了摸我的頭。
自诩職場歷練精英歸來的我,臉忽然熱透了。
古城終于到了,從西城門進入,一眼就能望到東城門。這座始建于康熙年間的古城,占地面積僅0.014平方公裏,堪稱袖珍古城。據說是清朝時,有一位兩廣總督奏請朝廷在此地修築城牆抵禦海盜,地方官卻認為此地百姓生活貧困被劫掠風險較低,且修築城牆過于勞民傷財,于是想出折中辦法,修了這座小城來交差。[注]
“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周亭問我。
“我叫謝琮。”
“哪個cóng?”
“琮琤的琮。我媽懷我的時候,肚子很圓,大家都說是個男孩,取名單字一個宗。生下來發現是女孩子,就加了一個王字旁,謝琮。”
周亭聞言,眼中浮現一絲笑意,“我們之間有點緣分,我們的故事很相似。我爸媽希望生個女孩,提前給未來的女兒取名叫周婷,娉婷的婷,結果生了我,二老懶得想了,直接去了偏旁,叫我周亭。”
“周亭。”我憑空比劃兩個字,“兩個字擺在一起,也很和諧。”
“謝琮,好聽。“周亭念着我的名字,笑道,“流水琮琮的聲音。”
古城裏漸漸熱鬧起來,來了一群阿姨,張羅着音響、道具,在空地上跳起廣場舞。
看着看着,周亭忽然問我:“要不要加入她們?”
在一曲《可可托海的牧羊人》裏,我們跳到了人群裏,和阿姨們一起搖着腰肢,拍掌走位,扭胯跳步。周亭每一步都精準踩在節拍上,一比一複刻領舞阿姨的舞步,完美融入廣場舞的陣型,看得我邊跳邊笑。
三曲跳畢,周亭拉着我退出人群,眼睛猶跳躍着快樂的光芒:“再跳,就要被圍觀了。”
“你跳得太好了。”我忍不住笑。
順着城門旁的樓梯,我們登上城牆。城門邊上有一棵巨大的古榕樹,榕樹旁有一座廟,色彩鮮豔的瓷片拼接成一對騰雲駕霧的龍,盤旋在碧綠的琉璃瓦上,左側牆上有四個描金大字“國泰民安”,右側上書“風調雨順”,遠望是燈火連片的商戶和住宅,在夜色中顯得悠然靜逸。
我們在夜風中聊着閑篇。周亭說,他最近一部戲在西北某影視基地拍的,導演要求很嚴格,他在劇組裏一連待了幾個月,再加上進組前要節食、訓練、學方言、保持身材,已經過了幾個月的“苦”日子,因此戲份一殺青,他就立刻飛回家,又到S市與朋友聚會,之後随同事自駕來這邊旅游。“要工作,也要生活。”周亭如是說,“沒有生活滋養,我會枯萎。”他故作誇張,把我逗笑。
敏敏打來電話:“姐,我這邊OK啦。你逛完沒有,要回家了嗎?”
誰說妹妹是貼心的小棉襖?
我說:“嗯,差不多了。你還在順安街嗎?我去接你。”
挂了電話,我望向周亭,“我要先回去了。”我輕聲說。
“好。到家發消息給我。”夜色中,周亭的眼睛溫暖而明亮。
想到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交集,我心生惆悵。
離別在即,我決定送周亭一個禮物,“這個送給你。謝謝你下午照顧我。”
“舉手之勞。這是什麽?”
“一個中大獎的機會。”我給了他一張彩票,“下午碰到你之前,剛好買了兩張,老板說今天就開獎哦。”
他接過彩票,忍俊不禁,“我會留心。如果我中獎了,獎金要不要分你一半?”
“那就不用啦。”
“謝謝你,中獎了請你吃飯。”他看着我,笑眯眯地,“請留一個聯系方式給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