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皇帝
皇帝
當豐烨和蕭冕一路馳騁趕往京城時,大周皇宮宗廟裏卻燈火通明。
景炎帝目光深邃地望着橫挂在牆上的一幅畫,神情哀婉。
這畫上畫着一名女子,容貌絕美。這畫上的女子不是別人,而是他此生最為深愛之人——他的結發妻子,亦是先皇後。
或許這世間最為殘酷的便是兩個相愛之人陰陽相隔,而留在世間的那人,才是最痛苦的。
平時忙于政務,景炎帝很少有時間來宗廟看望先皇後,可今日不一樣,今日是皇後的忌辰,早在好幾天前,他便妥善處理好了政務,才騰出了今日一整天的時間好好陪陪她的皇後,每年都是如此。
皇後薨逝以後,他悲痛欲絕,此生都未曾立後,縱使官員們百般勸解,他仍舊是力排衆議,讓她做他唯一的皇後。
景炎帝記得,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他一個庶子恰巧被其他皇子派來的殺手追殺,正當他奄奄一息的時候,先皇後紫玥從天而降。紫玥一席紫衣,紫紗覆面,從那批殺手的手中救下了他,他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有俠氣、有膽識的女子。
紫玥将他帶回了別院修養,那時的他一無所有,唯有親手刻一枚木質的挂墜贈與她。
那日,他鼓起勇氣,拿着親手刻的圓形木頭吊墜,支支吾吾道:“送給你,希望你別嫌棄。”
紫玥有些驚喜地問:“這是你親手做的?”
他點點頭。
“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後來他才知道,紫玥是大将軍之女。原本紫玥可以有更好的選擇,畢竟他只是一個不受寵的落魄皇子,在奪嫡之争中并不占任何優勢,而紫玥卻豪放而灑脫地道:“我喜歡你很久了,我選你。我選你做我的夫君,我願助你登上乘龍之位。”就這樣,他們定情了。
三年後,他成為了新一任的大周皇帝,他們還有了一個聰慧而可愛的孩子,賜名周翊,取振翅高飛之意,他對周翊寄予了厚望。
然而,幸福的生活沒持續多久,一場突如其來的叛亂擾亂了他們幸福的生活。在奪嫡之争中敗下陣來的太子餘孽趁機偷襲,皇宮告危,他和皇後以及蕭寒将軍——蕭冕的父親披甲上陣,才平定了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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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緩過神來,才發現周翊和蕭冕早已不在皇宮。他明明派了重兵看守兩個孩子,卻不知叛軍是如何從皇宮中擄走兩個孩子的。
後來,經過多方查找,蕭冕被找到了,周翊卻仍舊不知所蹤。
最後,懸崖邊發現了一只精致的棉鞋,那是皇後紫玥親自為周翊做的。
皇後知道自己的孩子兇多吉少,悲痛欲絕,從此一蹶不振,沉浸在失去孩子的悲傷之中,兩年後的一天,皇後倒在了他的懷裏,再也沒有醒來。
從皇後病逝的那天起,以往那個寬仁開朗的景炎帝不複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雷霆手腕,胸有城府的景炎帝。
從此,他嚴于律法,對于犯上作亂之人,絕不姑息,他也絕對不允許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
景炎帝對着畫像再度思緒萬千:“小玥,翊兒,我好想你們啊,你們離開後,這世上就只剩我一個孤家寡人了。你們知道嗎?皇城像一座囚牢,囚住了我,但我不能再讓十幾年前的叛亂再次發生,讓原本美滿的家庭妻離子散。所以我只能日複一日地做好我該做的,因為我是大周的君王。”
景炎帝的眼眶還紅着,這時候,二皇子突然求見。
景炎帝大怒:“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我不是說過,不許任何人打擾嗎?”
二皇子走了進來,跪拜道:“父皇恕罪,兒臣卻有極為要緊之事向父皇禀報,事關父皇安危,即便父皇怪罪,兒子也甘受懲罰。”
二皇子道:“之前父皇溫泉宮遇刺,為了父皇的安危着想,兒臣便對此事極為關注。不久之前,兒臣查到,蕭将軍與暗影流沙的殺手豐烨交往甚密,更是将他提拔為自己的貼身侍衛,與之形影不離。蕭将軍素來忠君愛國,不知為何竟會和一個殺手混在一起,恐是受了迷惑。”
景炎帝道:“竟有此事?”
“此事千真萬确。兒臣在想,蕭将軍主管大周布防,若是那豐烨有心接近蕭冕,那我大周的城防将形同虛設。況且,蕭冕手握兵權,若是與暗影流沙暗通款曲,我大周恐有大廈将傾之危。當然,蕭将軍素來對國忠誠,兒臣只是說出了萬分之一的可能,兒臣只是不想大周重蹈十三年前的覆轍。”
二皇子這話,似乎深深地紮在了景炎帝的心上,十三年前的景象好似還歷歷在目,那一次叛亂,景炎帝失去了妻子和兒子,他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二皇子道:“兒臣所言句句屬實,還望父皇明察秋毫,防患未然,兒臣告退。”
這件事,十三年了,他從未釋懷過。理智告訴他,當年蕭冕也還小,不關蕭冕的事,要怪只能怪那些犯上作亂之人,可現在,聽完二皇子的話,憤怒戰勝了理智,景炎帝不由得想,為什麽當年兩個孩子被擄走,安然回來的是蕭冕,而不是周翊,這不公平!若是他的翊兒現在還活着,應該有蕭冕一般大了,可是沒有如果,景炎帝的眼淚隐在眼眶裏。
景炎帝嘆了一口氣,吩咐公公道:蕭冕什麽時候回來,讓他一到京城,立馬來見我。
豐烨和蕭冕辭別柳太傅之後,一路縱馬疾馳,很快便與季英彙合。
又約莫行了幾公裏,便至京城。劉大人、孫青一幹人等押解入刑部打牢,聽候發落。
蕭冕道:“小豐,我還要進宮向陛下複命,你先回家,我晚點回去。”
豐烨:“那你快去快回,我在家裏等你。”
于是豐烨往将軍府的方向縱馬而去,季英則率領黑風營士兵回了軍營。
蕭冕很快到了皇宮,他走進大殿,叩首道:“臣蕭冕,參見陛下。”
景炎帝正坐在龍椅上伏案批改奏折,并未擡頭看蕭冕。
“此次西南一行,臣已查明,西南官員劉大人勾結匪首孫青,致使西南多年以來匪患難平,具體事宜臣已在文書中詳細陳述,請陛下過目。”蕭冕雙手奉上文書。
景炎帝卻像是聾了似的,并未示意侍候一旁的公公上前接過文書,而是自顧自地繼續批閱文書。
蕭冕繼續跪在硬邦邦的地上,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景炎帝終于放下了手頭批閱的奏折,道:“讓大将軍久等了。”
公公上前接過蕭冕的文書呈給景炎帝過目,景炎帝卻沒有急于翻開查閱,反而是将奏折放在了一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上好的碧螺春:“對了,溫泉刺殺案查得怎麽樣了,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何人膽大包天,意欲謀刺天子?”
蕭冕回禀道:“臣經過多番探查,發現江湖上存在着一個殺手組織,名叫“暗影流沙”,就連近幾年朝中突然暴斃的大臣之死都與其脫不了幹系。”
“人抓到了嗎?”景炎帝不怒自威地問道。
“這些都是死士,未曾抓到活口。請陛下再給臣一些時間,臣定将暗影流沙徹底鏟除。”
景炎帝道:“你府上,不是有一個現成的活口嗎?”
蕭冕怔了怔。
“朕聽聞,你府上有個護院,是暗影流沙之人,可有此事?”景炎帝厲聲質問道。
剛才進來的時候,蕭冕就隐隐覺察到陛下龍顏不悅,如今景炎帝的一番話,更加證實了他的猜測。想來是二皇子意欲拉攏豐烨為己所用不成,又折了不少私下培養的死士。于是有心向景炎帝透露豐烨的過往,所以皇帝才有此一問。而二皇子之所以知道豐烨的身份,極有可能是暗影流沙透露給了二皇子,畢竟豐烨叛逃出暗影流沙,于是暗影流沙幹脆借刀殺人,借二皇子的刀除掉豐烨。
“好一招借刀殺人!”蕭冕心中暗嘆。
“将軍府的護院豐烨,此前确為暗影流沙的殺手,不過他早已金盆洗手,叛出暗影流沙,一心向善,為此還多次遭到暗影流沙的追殺。此前臣奉命伐燕,豐烨于戰場之上斬殺敵将,更是在臣深陷平天谷,命懸一線之際救臣于危難。若非他出手相救,微臣恐怕早已命喪當場,他已改過自新,請陛下看在他救過臣的份兒上,饒他一命!”
“荒謬!朕可是聽聞他是暗影流沙的絕殺之首,能做到這個位置,想必是極為不簡單的,你怎知他接近你不是另有目的?況且他曾經做了殺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留在你身邊始終是個隐患,你下不了狠心,就讓朕來幫你。”
蕭冕道:“可是沒有人能決定自己的出身,難道一個人從前做錯了事,就要萬劫不複嗎?”
“荒謬!黑的就是黑的,變不成白的。”
“可這世界并非非黑即白,豐烨是做了錯事,但他為了脫離暗影流沙,差點付出生命,他已經誠心悔過,我不能、也不忍心将一個努力逃離深淵的人再推下深淵,他被暗影流沙視為叛徒,欲除之而後快,若我再放棄他,世上再沒有他的容身之處。請陛下高擡貴手!”
景炎帝氣急敗壞:“蕭冕,你竟然為一個殺手開脫,別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大周的将軍!”
“可是,罪魁禍首根本不是豐烨,而是暗影之主。況且,成為殺手非他本願,陛下一定要趕盡殺絕嗎?”
“朕畢生最痛恨犯上作亂之人,當年朕就是一時心軟,放過了太子餘黨,才導致翊兒于叛亂之中生死不明,連朕的皇後也因此郁郁而終。這些你都忘了嗎?”景炎帝道。
蕭冕道:“當年一事,一直以來都是臣心中永遠的痛。臣忘不了,也不敢忘,可臣相信豐烨,陛下所說的事絕不會發生,微臣願以性命作保。”
當年,他和三皇子周翊被叛軍所抓,兩人合計逃脫,後來周翊引開了追兵,才給他留了一線生機,沒想到周翊此去卻再也沒回來。所以,這些年,在這件事情上,他對皇帝有愧——皇帝失去了最愛的兒子,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朕不想你被一個殺手迷惑,誤入歧途,所以,此事就由不得你了!”
“不,不要!”蕭冕驚惶,“豐烨曾經做錯過,他的罰,我來替他承受。”
這時候,遠處傳來了隐隐的鐘聲,午時已過。
景炎帝的目光望向殿外:“算算時辰,林将軍該回來了。”
蕭冕驚恐:“陛下此言何意?”
“早在你進入大殿之前,臣便命令林将軍輕率禦林軍前去将軍府捉拿豐烨,若是他負隅頑抗,便就地正法。”
蕭冕起身:“臣告退。”他匆匆往大殿外奔去。
“蕭冕,你還是決意如此嗎?若是你執意為了一個殺手對抗朕,今日之後,你便不再是大周的将軍,功名富貴,朕能給你,也能讓你一夕之間卑賤如塵土!”
蕭冕沒有停步,繼續往殿外飛奔:“若是我不能護好身邊在乎之人,又有什麽資格說自己能于戰場之上護好天下百姓!這一次,恕臣不能從命!”蕭冕抛下一句話,匆匆離開了。
“蕭冕,你給我站住,你會後悔的!”
遠處傳來景炎帝的聲音,蕭冕并沒有理會。他穿過蜿蜒的宮道,十萬火急地往将軍府趕去:“小豐,等我。從前的我錦衣玉食,而你卻在暗無天日的殺手搏殺之中苦苦掙紮,我知道你本心善良,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堕入無邊黑暗,無路可走。不論發生什麽,我都決心與你站在一起。”蕭冕心道。
景炎帝望着蕭冕遠去的背影,生氣地砸了杯子,将桌上的書冊全部推到在地,文書零亂地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