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噩夢
噩夢
正當豐烨想走,門口的士兵已經将藥端了過來。
“将軍,藥煎好了,軍醫吩咐要趁熱喝。”
蕭冕接過藥碗,很快将藥喝了。
“軍醫還要去診治其他士兵,就不過來了。”士兵道,“對了,将軍,軍醫說你現在發着燒,營帳內得有一人照顧。”
“不用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
士兵:“軍醫說了,現在平原城的安危全系于将軍一人身上,将軍一定要保重身體。即便将軍不同意,他也還是會派人過來的。”
“我答應還不成嘛。”蕭冕知道軍醫是個倔脾氣,不想再費時間周旋,轉眼将目光投在了豐烨身上。
蕭冕的目光來的猝不及防,豐烨一怔,蕭冕的意思是讓他留下照顧嗎?
還是其他什麽意思?
還是蕭冕就是無聊看看他,反正蕭冕盯着他看又不是一次兩次了?
看豐烨沒有反應,蕭冕頓了頓:“你願意留下嗎?”
一來蕭冕發話了,蕭冕的傷勢也确實有些讓人不放心,二來蕭冕只是應付軍醫。
豐烨頓了頓:“我願意。”
蕭冕笑了,朝士兵道:“跟軍醫說,今晚我的人照顧我。”
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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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烨:自己什麽時候成了他的人?他恨不得上前糾正蕭冕。
話音剛落,蕭冕就覺得不對,好像容易引起歧義,他補充了一句:“我是說,今晚我從将軍府帶的人照顧我。”
自己明明是薛管家叫來的,怎麽到了蕭冕的嘴裏變成他帶來的?蕭冕真是睜眼說瞎話。
“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做點吃的。”豐烨端起空碗,轉頭要離開。
“好。”蕭冕頓了頓,轉頭說,“不要太累了。”
喝了藥好多了,看着豐烨遠去的背影,蕭冕轉身走到書案前推演起戰術。
很快,豐烨将做好的面端進來,再度走進了營帳。
“做了一碗面,将軍趁熱吃。”豐烨将熱乎乎的面放在了桌案上。
“你打了一天的仗,又給我做了吃的,一定很累了,快去休息吧。”蕭冕停下筆,指了指早已經放在床榻上的被子,“我還想再推演一下戰術,面我會吃的,你先睡。”
豐烨不知道蕭冕說的“你先睡”是睡在哪裏,雖然床榻上有兩床被子,有一床是蕭冕平日蓋的,還有一床顯然是方才蕭冕準備的,但蕭冕沒有發話睡在哪裏,他識相地從床上拿了被子,打了地鋪。
他躺在打好的地鋪上,蓋好被子。
他将臉枕在了胳膊上,靜靜的看着燭火搖曳下蕭冕認真推演戰術的模樣,時而神情緊蹙,時而眉目舒展,燭火下的人,可真好看。
營帳內燭火跳動,更襯得豐烨眉目間多了幾分柔情。
他含情脈脈地看着案上拿筆勾畫的男人,有些心滿意足地睡着了。
蕭冕吃了面,才發現豐烨已經睡熟了。
如今天氣寒冷,豐烨睡在地上,難免着涼。
今夜他還要召集将領商讨軍事部署,應該很晚才能回來。
蕭冕想了想,起身走到豐烨身邊,輕輕地将地上熟睡的人抱起,又輕輕地将人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他給豐烨蓋好被子,駐足停留了一會兒。
他靜靜地看着床榻上熟睡的人,眉毛漆黑,睫毛濃密,嘴唇淡薄,恬淡、美好,像一朵在夜間盛開的睡蓮。
連睡覺的樣子都那麽好看。
他笑了笑,轉身出了營帳。
蕭冕走後,豐烨翻了個身。
他早已養成了時刻保持絕對敏感與警覺的習慣,睡意也比普通人淺,方才蕭冕走近時,他已經醒了,覺察到沒有危險,他又睡了過去。
蕭冕将他抱起的時候,他又聞到了淡淡的檀香,那檀香中帶着蕭冕身上獨特的氣味,很熟悉,很好聞。
他好像聽到了蕭冕胸膛沉重有力的跳動聲,聽見了蕭冕灼熱的呼吸聲。
蕭冕的懷抱熾熱而溫暖,寬大而結實,像一個溫暖的港灣,溫暖而踏實。
緊接着,蕭冕将他放在床榻上,松軟的床榻帶着一絲蕭冕的氣息,溫暖的被子蓋在身上,全身都暖暖的,豐烨覺得自己心裏竟然莫名其妙的洋溢起一股喜悅。
他在開心什麽?
心怎麽跳的有些快。
等蕭冕和副将季英等人商讨好軍事部署後,天已經微亮了。
連夜商讨戰術,反複推演,只為了定下最優的方案,速戰速決,以最小的傷亡、以最快的時間班師回朝。
蕭冕和部下商讨完畢,回到了營帳。
當他進去的時候,豐烨還睡着。
豐烨冷汗涔涔的,顯然是做了噩夢。
“不要,不要……”豐烨小聲喃喃。
夢魇中,豐烨發現自己正在戰場上殺敵,他拔出長劍,将沖上來的燕軍一劍封喉,要多快有多快,快的沒有溫度與表情。
長劍從燕國士兵的喉嚨處劃過,只留下一劍的殷紅。長劍上的血滴落,戰場上一片腥紅。
下一刻,鏡頭一轉,他還是拿着那把帶血的長劍,目光冰冷的殺着人,但地上倒下的已經是無辜的百姓和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官員了。
他冷汗涔涔,怎麽會這樣,他明明殺的是燕軍的士兵,怎麽變成了殺無辜的百姓和官員呢?
鏡頭一轉,他仿佛又看見了“暗影流沙”的首領對他說,只有打敗他人,才能活下去。
他不想傷害同伴的,可在一次次的搏鬥中,他被太多的人算計了,被同伴刀插兩肋的次數多了,他開始不相信任何人。
他收起了自己廉價的同情心和憐憫心,他告訴自己,無能無用者,只能被淘汰、被殺死。
屍山血海裏,他為了活下去,他打敗了無數的同伴,才最終晉級“暗影流沙”的王牌殺手之一——“絕殺。”
“暗影流沙”的殺手有三個等級,分為天殺、地殺、絕殺,絕殺是最高等級,而他是絕殺之首。
那天,首領拍着他的肩膀,對他說:“恭喜你,出師了。”
出師那天,他重新見到了明媚的太陽,卻不曾想,新的噩夢開始了。
鏡頭又一轉,又是十分熟悉的場景,他執行完任務回來,脫下了那件繡着“楓葉”圖案的黑色長袍,那是他每次執行任務時穿的衣服,他又熟練地卸下了帶着“楓葉”圖案的面具,轉頭将沾滿鮮血的手放在水裏清洗。
他努力的用水洗着,希望清水能沖淡手中的血跡。可血卻好像印在了手上,怎麽洗去都洗不幹淨。
他将手從清水中拿出,看着這雙沾滿鮮血、充滿着殺戮的雙手,憤怒又無助。
夢境的一切真實而朦胧,他攥緊了身上的被子,呼吸變得越發急促。
難道他還在“暗影流沙”?
難道他還在執行着刺殺的任務?
不,不,他分明已經離開了。
他皺着眉頭,冷汗涔涔。
不知何時,一直溫暖的手已經握住了他的手,他被溫暖裹挾着,很快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看見了蕭冕。
像一只走投無路的鹿,他坐起來,猛然抱住了蕭冕,不由分說。
“讓我抱抱,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了。”
蕭冕先是有些猝不及防,卻并沒有抗拒,靜靜地坐着,任憑豐烨摟着。
半晌,蕭冕輕輕地将手搭在了豐烨的背上。
兩人就這樣靜靜的坐着,靜靜地摟在一起,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定格了。
豐烨覺得方才他真的好冷,似乎全身都在顫抖。那是一種刺骨的涼意,像是整個人都躺在了漫天雪地中。
雖然他已經離開了“暗影流沙”,但“暗影流沙”卻像一個噩夢一樣纏着他。
每次被迫執行完任務,他都會陷入深深的自責:有些人罪不至死,卻只因為成了絆腳石,擋了他人的路,就被人高價買走了性命。
而他就是這取人性命之人,殘忍、冷血、不近人情。
可是,他是一名殺手,殺手存在的意義不正是殺人嗎?
矛盾、糾結裹挾着他,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想來是這兩日在戰場殺了許多燕兵的緣故,才會重回過去的時光。
他突然意識到有些傷痛不是時間就能治愈的,心一旦受了創傷,即使全副武裝,噩夢中還是那麽不堪一擊。
蕭冕的胸口很燙,他感受到蕭冕身體的灼熱,那灼熱像烈焰一般,漸漸地驅散了他心頭的寒意。
他摟着蕭冕,靠在蕭冕寬闊的肩膀上,似乎覺得茫茫天地之間,蕭冕的肩膀像最堅實的山峰,踏實,堅固溫暖,給他最真實的依靠。
半晌,他緩過了神,慢慢将頭從蕭冕的肩膀上移開。
“剛剛我……,我……”豐烨吞吞吐吐起來。
蕭冕什麽也沒有問,他擡手,輕輕的擦了擦擦他眼角的淚痕,“別怕,一切有我。”
屋內燭火跳動,發出暗黃色的光芒,豐烨的眼睛裏朦胧得看不出情緒,既心有餘悸又充滿溫暖。
“餓了吧,”蕭冕道,“我帶了早飯,我們一起吃。”
“好”,看蕭冕沒有再提方才的話題,豐烨不再扭捏,穿好衣服,下了床。
吃過早飯,蕭冕出了營帳。
天地之間,雪花紛紛揚揚,緩緩墜落,為大地覆蓋上一層冰霜。
雪花純白無瑕,不染纖塵。
豐烨伸手接住一片悠悠飄落的雪花,看着雪花在掌心融化。
半晌,他的目光多了幾分明亮。
當下才是最好的時光,他要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