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鴿匿
第27章鴿匿
江潭落說道:“不過《神夢》并無特別之處,反而第三件更有價值。《鴿匿》,在茂林修竹中尋找綠色的鴿子,他說這是自嘲,每一位看過這件玉雕作品的妖都會說三個字,“找不到”,多一句“找不到”就多一根紮在心裏的針,也就多一分放棄的想法,勸解也聽,在徐宮“尋找竹林裏的鴿子”活動中,他一直坐在玉雕後面,用簾子遮擋着,聽着看客說話。
這裏有一本其它行為藝術家記下來的現場說話記錄,可供參考。”
江潭落分傳出去給在場的人,陶靈翻開,上面寫着:
“找不到的,放棄吧。”
“三千年的徐宮免費入場券?我未必還能活三千歲呢,費這神不值得。”
“還在這兒看呢,一頓不吃餓得慌,吃飯要緊,走走吃飯去。”
“不要再找啦,沒希望的。”
“就不能換塊料子嗎,玉雕家這麽摳門嗎?這玉石裏頭還有棉裂呢。”
“這作者是不是走路撞到樹把自己給撞傻了啊,這竹子刻的是什麽玩意,這竹子的邊都沒修平!”
……
從頭看下來,發現一句特別的話,其它的不是說他無病呻吟,就是說他徒有虛名,要麽就說這是徐宮為了賺門票錢故意誇大宣傳。
宮貍文先念了出來:“竹林裏雕一只鴿子,這不是很明顯嗎,竹子就是竹子,鴿子就是鴿子,在哪個地方猶豫了,情感就留在什麽地方,心裏想的都藏在刻刀裏呢,太明顯了吧。”
宮貍文還不忘點評一句:“這人真厲害。”
陶靈渾身不自在。
她當時去找這個“鴿子”的時候純粹是為了徐宮獎品去的,完全不知道這個作者就在旁邊,自己當時還邊找邊吐槽來着……比如“這雕的什麽玩意兒”。
陶靈不笑也不說話,只希望這茬能快點過去。
江潭落知道這話是誰說的,再看看陶靈臉色就知道,當時她一定還說了別的不好聽的話,沒想到人家作者就坐在簾子後面呢。
江潭落笑道:“如果能找到這個人,那麽對于我們而言,将會得到很大的助力。”
陶靈皺眉怒瞪看她,她也知道江潭落知道這句話是自己說的。
江潭落反盯着她說道:“據說夏阿爾後來沒有放棄,他重新燃起希望了。這個人一句話,讓他受益終身。”
缈易是個急性子,焦急地說道:“那就快點找到這個人。”
江潭落笑道:“這個人恐怕不願意來,她當時沒說什麽好話。”
宮貍文臉上有一抹喜色:“聯系上了?”
江潭落道:“确實是各位的老朋友。”
宮貍文:“是誰?王君你別賣關子了。”
江潭落道:“此人身份暫時保密。”
宮貍文是議事會的老人了,有時有點恃寵而驕,這回江潭落不應,她反倒惱了起來:“早知道這個會我就不來了,話只能聽一半,累死了,我回去看店吧。”
缈易急性子更了不得,手一拍桌子就鎮住了在場的人:“王君,大老遠的叫我從西北過來就是為了聽這?我也回去!你開個會像過家家,這個會不來也罷!”
江潭落順着她的毛捋:“诶诶诶,稍安勿躁。自己人不必太過拘謹,能談完事情就可以了,實在不是我不想說,是那人不想出現在人前,我這也是為了保護她。”
缈易英氣的臉上可算是有些好表情。
莊凝語聽得戰戰兢兢,手裏捏一把冷汗。
陶靈可沒好臉色,江潭落就是這樣的,她答應你不說,她也确實啥也沒說,但是她想讓別人知道的時候,她總有話術把你逼上風尖浪頭,讓你自己出來承認,這也是陶靈不喜歡江潭落的地方。
江潭落平淡道:“總要給人家留點面子。”
陶靈憋不住了,自己承認了:“你還是別留面子了,回去他們又會四處打聽,然後三五六個妖分批找上我,問我許多驚世駭俗的話,我解釋了他們還不信,回頭又四處傳別的奇怪小道消息,轉一圈又到我這裏來,累人。”
江潭落轉口就是答應:“好的。”
陶靈翻了白眼:“我謝謝你。”
宮貍文一臉看熱鬧的表情,缈易嘴角一勾。
宮貍文問:“你說什麽了?”
陶靈撐臉不耐煩地說:“我說他是玉雕的主人,他自己畫圖的時候畫沒畫鴿子他自己不知道嗎,非要搞這麽一通耍人取樂有意思麽。”
宮貍文顯然不信:“就這些?”
江潭落道:“就這些嗎?”
一樣的話江潭落說出來就像拷問。
蒼澗年有這資料,但是此刻不太想拿出來。
陶靈不爽江潭落,卻也還是自己說了:“徐宮裏,錄事院的殿員正好在呢,他老毛病犯了,非常恪盡職守,一字不差地寫在《朝記》裏呢。”
宮貍文:“我怎麽不知道,我看上面沒你在徐宮的言行記錄啊。”
缈易搶答:“自己撕了呗。”
陶靈“啧”了一聲,從儲物包帶裏一掏,随後甩出來,丢桌面上。
宮貍文拿來就念,上面寫着:
江元一一二年四千一百歲九月十日
徐宮會展,陶靈去觀,有言:“沒出息的瓜皮,捉弄誰呢?!竹林裏雕一只鴿子,這不是很明顯嗎,竹子就是竹子,鴿子就是鴿子,在哪個地方猶豫了,情感就留在什麽地方,心裏想的都藏在刻刀裏呢,太明顯了吧,沒出息的……”
宮貍文沒看完陶靈招呼過去一個法力,把言行錄有收回來了。
宮貍文:“哎呀,收回去幹啥,我還沒念完呢。”
陶靈:“不給看。”
江潭落狡黠笑道:“我們商議個時間,去巧玉閣拜見他一下吧。”
宮貍文幸災樂禍地拍手叫好:“好呀!後天怎麽樣,後天就很好。”
江潭落嗯嗯地點頭:“派一位代表前去,一齊過去難免會吓到對方。”
陶靈皺着眉咬牙切齒地瞪着江潭落,說道:“你打什麽鬼主意???”
江潭落溫和笑道,一副主持大局的樣子:“陶靈去吧,夏先生也很樂意看到為他解了心結的妖的。阿靈,就當做為大家幫個小忙。”
宮貍文起哄道:“對呀!阿靈去,阿靈你不是有個千機盤嘛,千機盤可窺探萬物,你還可以順便去幫他找人!”
陶靈厭煩的情緒又上來了,但是她沒有沖宮貍文撒氣的意思,她就是單純的不想去:“歪,我的千機盤只能看妖界的事情,人的轉世我哪裏能看得到呀!”
宮貍文說道:“你去試試呗。夏阿爾身上的疑點太多。”
江潭落發話了:“是的。你也算是他半個恩人,你去拜訪,他求之不得,這是其一;你的千機盤能窺探萬物,你助他尋找轉世的愛人,找不找得到都沒關系,我們要的就是他對你欠下的這份恩情,這是其二;其三,你身份尊貴,他不敢對你造次,這是考慮到他身上出現的一些異常,你去是最安全,最合适的。”
宮貍文舉手說道:“同意阿靈去的舉手。”衆妖聽到宮貍文的呼應後,前前後後都舉起了手,說着“同意”“我同意”“嗯嗯”。
陶靈:“我罵他了你還叫我去?你就是故意的,就是想讓我難堪。”
江潭落:“那又怎樣?他又不敢怪你,誰敢怪你?”
陶靈:“……得得得,您別在這兒膈應我,我去我去。小氣鬼,哼。”
近乎全票通過,但蒼澗年沒有舉手。蒼澗年一直不說話,靜靜在一旁喝茶,時不時有一兩個宮妖進來附耳跟蒼澗年說幾句話,說完就走,蒼澗年從頭到位都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樣,若是說他冷寞,他又沒到冷寞的地步,他整個人看起既和善又溫柔,好像只是不在乎這些堂殿上的事。
陶靈看到齊刷刷的舉起來的手,帶着怨念說道:“啊?不是吧,有沒有妖在乎的我感受啊……你們這跟綁架有什麽區別呀!”
江潭落笑道:“好,很感謝大家。那麽從今日起,貍文,你時刻關注着貍文客棧的結界動蕩時間以及夏阿爾的出入時間,留意他近日接觸的人,有異樣之處立即上報。明日下午,阿靈你去拜訪夏阿爾,看看他有什麽異樣之處,側重于關注他的玉石手藝,今夜我給你發一個玉石雕刻的冊子,裏面有一些專業知識需要你學習掌握。
缈易,明後兩日你可以返還西北,西北還望你多留意流言的動向,及時上報。凝語,麻煩你跑跑腿,将今日所議之事,轉達給其他鴻遠殿議事會成員,明丘宣、茶盛濃、伯青、裴琰暫時不用轉告,吾已安排他們做了別的事。好了,今日的事就議到這裏,師尊給大家準備了一些人界的瓜果,就放在門外,走時順手提走就可以了。”
衆妖一喜,高高興興地應下江潭落的安排的事,陶靈不高興,但也應下回去了,她走得飛快,還沒等衆妖對蒼澗年江潭落行禮,她就沒影了。
衆妖送蒼澗年與江潭落出去。
等到離鴻遠殿較遠的地方,蒼澗年問江潭落:“潭落,不将今日所議之事告知他們四位真的沒問題嗎?”江潭落說道:“暫時的,明日是天華下獄的日子,這個節骨眼上,告訴他們怕是徒增煩惱,而且堂殿之事也不是沒他們就不行。”蒼澗年的話有點質詢的意味:“潭落,你真的不在乎你這個徒弟?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跟他們說說笑笑??”
江潭落說道:“來來去去,左右不過是個過客,何必在乎。”
蒼澗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道:“跟師尊說話還要嘴硬。”
江潭落語塞,怼又不敢,話在嘴邊,生生咽了下去。
蒼澗年溫柔地說道:“一起生活這麽多年,哪裏是說不在乎就不在乎,你一個人長大的,這麽多年,實在孤獨,我們潭落,最渴望的,其實是家人吧。”
江潭落低着頭,背着手,走兩三步就踢一踢地上的石子,用腳去踩落葉,聲音低低的說了一句“嗯”。江潭落的年紀,其實算不上大,她跟明丘宣差不多大,但輩分上比明丘宣高一輩。
她的經歷,很坎坷,尚未成為小孩,就已經是大人了。
她從來沒見過她母親,她母親在戰時被敵國算計,死了。為了躲避追蹤,從高處跌落到潭底,未死,胎氣卻因為這一連串的打鬥、避險的動作給傷到了,她的母親在潭底獨自生下她,為了保下孩子的性命,她将一半的修為用來給她造一個保命結界,剩下的一半修為散到空氣中,化為淨化濁氣的靈氣,然後死去。
妖界十年不受濁氣侵擾。
江潭落是被一個捕魚的妖民發現的,給她起名潭落,意為落在潭底的新生。
三年後,陶靈通過千機盤找到了她,蒼澗年親自來接她回去。
她沒改名,只是冠以“江”姓。因為對她來說,“潭落”二字別人聽起來覺得忌諱,她覺得不一樣,“潭落”二字代表幸運,也代表母親。
後來就是蒼澗年一直帶着她,直到她三萬年前修煉圓滿出師。
她的體質對于修習淨化術來說,不算上乘,但是她一直勤苦修煉,直到她的淨化術水平達到妖界的頂尖水準。
她“嗯”了一聲,很小聲,但是蒼澗年聽得很清楚,蒼澗年溫柔一笑,說道:“她知道你在她身上下的防禦咒印啦。”“啊?”江潭落猛地擡頭。
“什麽時候知道的?怎麽可能知道。”江潭落一副出乎意料的樣子。
“你們吵架的前一天晚上,她來找我,我告訴她的。”
江潭落關切地問道:“她怨我嗎?”
沒等蒼澗年回答,江潭落就自顧自己地說了:“我知道,她怨我。所以她跟我說,能不能不去。可是于情于理,她必須要去雪寒林,若我偏愛她一人,就會對不起吾的妖民。”
蒼澗年理解地說道:“師尊懂得你。”
江潭落陷入失落的情緒中。
“可是楚晏春不懂得。”蒼澗年說道。
蒼澗年的話直擊江潭落的心,有一瞬間的局促,是一種被他者發現自己心裏拼命藏着的秘密被窺探到的感覺。
這回輪到蒼澗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他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你與楚晏春,糾葛了數萬年,還理不清嗎?”
“理不清,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麽。”
“我們的潭落真傻,他想要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王君,是一個真真實實的你。”
江潭落臉上有過一絲紅暈,遂即又說:“給不了。”言語冷淡。
這倒沒讓蒼澗年語塞,他承接着自己的上一句話繼續說道:“等時機成熟,卸去他的将軍之位,還他自由吧,順便也給自己自由。”
江潭落搖搖頭,說道:“不行。”
蒼澗年嘆氣說道:“你自己考慮吧。”
江潭落停下了腳步,嘆氣說道:“嗯,我會想清楚。”她的眸子裏蘊含的情緒很深,很濃重,她對這些紛繁複雜的事感到無奈。
蒼澗年看到了她的情緒,溫柔地問:“今夜,去與天華道個別嗎?”
江潭落想起今日楚晏春的話“不退!我早就,走不了了”,哀愁籠罩在江潭落心頭,是不是也應該和堯天華保持距離,如果對別人付出的愛太多,對別人而言,是不是也是一種傷害?
她的心裏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量,溫柔地說了一句決絕的話:
“不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