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伴
第3章夜伴
第三章夜伴
明丘宣走到她椅子旁,彎下腰,伸出手肘,堯天華擡眼看他的眼睛,想說謝謝,明丘宣又在目光對視那一刻緊張的躲開。
他的心跳得厲害。
堯天華搭上他的手肘,微涼的體溫透過衣料傳到明丘宣的手肘上,切切實實的主動接觸,比剛才對視還要讓他緊張。
“你的心跳得好快。”單純得仿佛是童言稚語。
“啊?……嗯”
明丘宣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回她的話,臉紅的承認比不回應還要讓人羞惱。
楚晏春撲哧笑出聲來:“好小子,你也有今天。”
明丘宣徹底的不敢說話了。
心跳的聲音在耳裏重重回響。
如果不是看到這雙眼睛,如果她不說這句話,也許我與她的緣分就停留在一個恩情。
蒼澗年走在前頭,江潭落落半步跟着他,明丘宣攙着堯天華在後頭緊跟着,蒼澗年走得不快,像是故意一步一步慢慢走。楚晏春和陶靈在後邊繼續邊走邊拌嘴,三兩步就越過了明丘宣和堯天華。倆人走至江潭落身邊,一個給她甩臉色,一個給她翻白眼,江潭落只是搖頭笑笑,無奈說道:“唉,你們啊你們,真像小孩兒一樣。”
上鹿車,明丘宣與堯天華坐車內,蒼澗年與江潭落坐在前頭驅車,江潭落沒坐車,兩人似乎是有話要避着明丘宣和堯天華說,楚晏春與陶靈也未走,一左一右禦劍飛行。
楚晏春打趣道:“上次這麽大排場,是陶靈師母摔傷吧?”
陶靈回怼:“又說我?還不是你這臭徒弟把藥膏放那麽高,害得我扭傷腳,又磕到膝蓋。”
楚晏春抓住了把柄:“剛剛說不認我,現在一嘴一個臭徒弟叫的是誰啊?”
陶靈被捉住錯處,氣惱:“你有完沒完?”
……
二人繼續“對罵”着,而江潭落卻沒有輕松之感,蒼澗年雖然臉上笑着,但是也只是禮貌地笑。
她身上有疑點。
堯天華很虛弱。
她随時都有可能死。
鹿車內,堯天華與明丘宣面面相觑。明丘宣不知道該聊什麽,亦不确定,她是否能聽得懂。
“謝,謝謝你。”明丘宣說話緊張。
“不客氣。”
嗯?她應下來了?看來她确實能聽懂人話。
明丘宣雙手疊握着,左手摩挲着右手背,說道:
“如果沒有你,我可能現在性命不保。”
“……你在感謝我嗎?”堯天華一副單純的模樣。
“啊?嗯,我會想辦法報答你的恩情的。”明丘宣眼神飄忽。
“什麽?”
“你,你是問我要送什麽東西嗎?我也不知道,吃的玩的用的,都可以,你說就行,我會……認真挑選的。”
“東西?吃的?”堯天華其實沒聽明白。
“嗯嗯記下來了,我給你送吃的東西。”明丘宣應得誠摯。
今天的鹿車好像走得很快。明丘宣覺得。
明丘宣先下車,然後伸出手扶着她下來。
奈何堯天華站不穩,還未踩上小樓梯,就要往前摔下來,明丘宣連忙一步跨上去,用雙臂環抱住她。
一股清雅的香氣撲鼻而來,溫涼的體溫讓他再次紅了臉。
堯天華則是沒什麽意思地盯着他看,并沒有發覺出二人的舉動有什麽不合适的地方。
明丘宣抱住她,意識到這樣不妥。他似乎聽到了陶靈和楚晏春的笑聲。
于是他抱住扶穩她,讓她站定,然後輕摟住肩,伸出另一只手讓她握住手臂,扶她下來。
江潭落亦下鹿車,來到車門處,正巧看到了堯天華站不穩的模樣,随即立刻為她輸送了一股靈氣。
蒼澗年也給她送來一股靈氣。
得到了靈氣的補充,堯天華能站定了。
明丘宣松開她。
江潭落說道:“你今後回中瀚宮住吧。”
明丘宣是江潭落的侄子,早年間因為戰争為保明丘宣平安,讓他住在潭明宮,妖界太平之後,為他另修建了中瀚宮,但他已在潭明宮住習慣了,不常回去。
明丘宣臉還紅着,一時也局促的只記得答應:“是,王君。”
他止步于宮門前,目送堯天華一步一步地走進潭明宮的門,江潭落走在前面,沒有回頭,堯天華由江潭落扶着,跨入大門的那一瞬,匆匆回頭看了一眼明丘宣。
明媚友好地勾起嘴角一笑。
宮門漸漸合上,透過門縫,看到她的身影,她的臉,她的明媚一笑。
“嘭”的一聲,再也看不見了。
白色對稱的宮門,原來合起來也算不得好看。
楚晏春走過來唬他一聲:“回神啦,看什麽呢,今晚還來我香蘭苑喝酒嗎?”
明丘宣回神:“嗯,好的。”
蒼澗年溫柔地說道:“我有空,順便送你們一程吧?”
楚與明分別道謝,陶靈最開心:“謝謝哥哥!”
夕陽漸落,月亮與金烏同懸,天将暗未暗。
明丘宣在房門裏踱步,看了一遍又一遍的潭明宮的入宮手令,最後站在窗前與杏樹對望。他倒是未曾想到自己會如此好奇,如此挂念。
這一晃已過去兩千年了,王君竟兩千年未出遠門,雖說堂殿之事一直沒落下,但是他已經很久沒見過江潭落了。
他在乎的不是不能見到江潭落,他害怕的是見不到江潭落的原因。
他也曾以找到好酒、修煉有困難、身體受濁氣侵蝕等理由來過潭明宮,結果只得來一句“好酒照收,其他問題自行解決”,這手令形同虛設,潭明宮設置了結界,根本進不去。
明丘宣決定今夜再去一次。
走到潭明宮門前他心裏又躊躇,不想打擾到江潭落,于他而言江潭落是最尊敬的人,父親死去,母親沉睡後,江潭落就是他世上唯一的親人,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自小江潭落就待他極好。
明丘宣在潭明宮前來回走動。門口的衛妖對這種情形也是見怪不怪,沒有驅趕也沒有好言相勸。
明丘宣正準備在臺階上坐下,打算今晚也在門外坐一晚。背後有開門的聲音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叫住了他:“丘宣,可以進來了。”轉過身去,江潭落開了宮門迎他進去。
“姨姨好。”明丘宣正正經經地行了個禮。明丘宣私底下見江潭落都叫她“姨姨”。
“丘宣,你想問的可是天華?”明丘宣面露喜色,便恭恭敬敬的随着江潭落進去,“是的姨姨。她是侄兒的救命恩人。”
“好,我告訴你。”
江潭落正色道:“一千五百年化形,太過迅速,尋常妖至少得有四千年的根基,才能保全自身。天華靈韻雖純,但靈智不穩有随時消散之危。”
明丘宣心裏一驚,原來如此。
“你可還記得她見你說的第一句話?”
“她說‘血……’”明丘宣回答。
“我原來也以為她說的是你身上的傷,後來有一回我不甚被刀刃劃傷,流出血了,天華當時的狀态極其危險,後來我才知,她嗜血。”
“嗜……嗜血,靈木一族不以血為食。天華為何嗜血?”
“這就是因為你了。”
“我?”
“妖修煉要經過聚靈、凝識、化形、去本、結丹、塑魂、迎劫這幾個階段,你已經到達了塑魂之階,你不再是普通的妖了。你的血能增進妖的修為。師尊在一本記載修煉禁術的古籍上查到,若能以塑魂階妖的大量妖血持續供養七七四十九次,整個過程就如人界的那句話‘天時地利人和’,水劫是‘天時’,半陰之地是‘地利’,而你則是‘人和’。”
明丘宣倒吸一口涼氣。
“吾需得提醒你,莫在他面前露出出血的傷口,嗜血就是她現在的本性,她妖丹未結,妖性大于人性,數萬年來未有使用禁術修煉的妖,吾與師尊正在想辦法去除她嗜血的本性,吾也不知未來如何,此事需得保密,以後相處務必要小心謹慎。”
“知曉了,多謝姨姨信任。”明丘宣鄭重地應下。
江潭落送他至一個岔路口,停下腳步,說道:
“西邊,玉丹宮,我還有事,你自個兒去吧。”
“是,姨姨。”
他走到玉丹宮門前,門大開着,輕敲了三下門,小心翼翼試探着叫了一聲:
“天華。”
堯天華正坐在書桌上翻看妖界書籍,聽到聲音,她起身走出內室,來到門前。
“你是?”
“在下明丘宣,是王君讓我來看看你的。”明丘宣規規矩矩行了個禮。
那雙眼睛還是沒變,時時含情,無意而柔美,相比兩千年前,則少了許多稚氣,多了些娴雅大氣。
一眼相中的人,再看也會動心。
堯天華想起他是江潭落說過的,她門下的那個弟子明丘宣,她義姐的兒子,現在也是靈羽門少門主,妖界少主公,堯天華回禮,嫣然一笑:
“我知道了,你是那只白虎。”同時做了個請的手勢請他進來。
明丘宣聽到了,微微笑道:“你竟還記得?”明丘宣跟着她走到茶桌前。
“哈哈,請坐,我倒也沒有如此健忘。”堯天華拿起桌上的茶壺,給他倒了一杯茶。
明丘宣坐下并向她致歉:“是我的不是了,不知姑娘如今修煉得如何,可需要我相助?”
“姑娘?師兄還是叫我天華吧,師妹也可以,我們是同門,不必叫姑娘叫得那麽生分。”
“天華。”明丘宣莊重的喊了一聲。堯天華聽到他鄭重其事地樣子,咧開嘴笑了:“嗯嗯哈哈哈。”
明丘宣見到她笑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然後說道:“如此,天華便喚我丘宣吧。”
“好的師兄。不是,你好呀丘宣。”
明丘宣不知道她是口胡的還是故意的,微紅着臉把話引到別處去:“修煉怎麽樣,可有遇到困難?”
堯天華好好接話:“修煉無甚困難,倒是《妖典》中我有些不明白之處。”
“哦?有何處不懂?”
“書在內室,師兄請先喝口茶吧,我去去就回。”堯天華說罷就起身去內室拿書。
明丘宣淺淺地喝了一口茶,然後将手搭在大腿上,規規矩矩地等着。
不一會兒堯天華手裏拿着本藍色封皮的書走回來。書已經提前翻好,她回來不直接坐下,而是走至明丘宣身旁,将書攤放在明丘宣面前。
她身上的香氣驀然放大,明丘宣耳朵有些紅。
“喏,就是此處。”堯天華指着書。
趁明丘宣細看書中文字之時,迅速搬來剛才坐的凳子,坐在明丘宣一旁。
一邊坐下一邊說話:“就是此處,我有疑問,‘藤遇濁氣而生變,變而無識’,此處記載的時間為兩千年前,就是我們遇襲那次,是藤變而有靈智,刺帶毒,這不是與記載中的內容相互矛盾嗎?”
堯天華說話,明丘宣看着她,她說完看向他一眼,只是一個談話中必要的眼神交流,明丘宣沒看書只看她的瞬間被發現,明丘宣眼神閃躲,問:“我看看。”
堯天華好像沒在意他的神情。
明丘宣思忖片刻,緩緩道:“此記載未完,是記載者失職。一千年前,天華你閉關之時,野寒,也就是我的侍靈,他探查出毒藤的源頭是羊頭湖,羊頭湖是妖界四大靈脈之一,湖水已經深受濁氣侵蝕,生長于羊頭湖的藤,已有兩千年了,日積月累受濁氣侵蝕,加之得到具有極大靈氣能量的羊頭湖水滋養,故藤變而有靈智。如今羊頭湖的藤已被盡數焚毀了,不僅如此,其他草木生靈也……”
“所有的生靈都被盡數焚毀了?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堯天華總覺得不至于此。
明丘宣嘆了一口氣,說道:“沒有。王君已召集妖界的有識之士試驗過了,淨化之術無法淨化羊頭湖,另冰寒、調水、絕氣、掘根、土掩等法也已試驗過,均無用。羊頭湖不淨化,毒藤、毒草、毒木淨化了又再次在羊頭湖水的滋養下,恢複原狀,可謂是白忙活一場。所以為了維護它地的其他生靈,最好的辦法就是,将其斬滅焚毀。”
明丘宣忽然想起她無意間救自己時釋放的那股力量。
“不過,也許你就是妖界的轉機。”明丘宣認真的看着她,眼中有瑩瑩閃光的希望。
堯天華看他這認真的模樣,自嘲了起來:“師兄你可別說笑了,我如今還未結丹呢?”說完又給他倒了一杯茶。
堯天華不想繼續“結丹”這個話題了:“何不幹脆填了羊頭湖?”
明丘宣微微笑着說道:“你這想法倒與盛濃的一致。”
堯天華一時想不起“盛濃”是誰:“盛濃?是哪位?”
明丘宣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是我忘了與你說,她是靈朝門的弟子,名喚茶盛濃。”
堯天華張開嘴做了個“哦”的嘴型,然後又“嗯嗯“的點頭回應道,她的思路又立即繞回來:“那為何不填呢?”
明丘宣無奈地回答道:“妖界的妖是靠靈氣修煉存活的,而羊頭湖總歸是四大靈脈之一,是一方之地妖民的生存根基,若是徹底斷絕靈氣源頭,那羊頭湖周邊四方之地則真正意義上的一方死地。”
堯天華态度誠懇:“嗯,牽一發而動全身,這問題不簡單。”堯天華說罷又自棄起來:“我這書都白讀了。”
明丘宣忙勸解:“讀書本就不易,萬不可輕言放棄。新人處事多有不會,若是能出去見識一番,實打實地去做,自是比在案頭想破頭好。”說完又覺得不對,堯天華根本就不能出去,這不是往人家痛處打嗎?萬一一輩子都出不去,平白無故給人家出去看外面世界的希望做什麽,豈不是更添愁苦?
堯天華禮貌性地笑着,低頭給自己倒了杯茶,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明丘宣連忙又補了一句:“不過基礎的文理也是很重要的,不必着急的……”
堯天華将話帶到另一頭:“嗯嗯,你說的很道理。不過,這個點了,王君去哪兒了?她說今夜來查我功課的。”
明丘宣回答道:“不知,她未曾交代,不過今夜她同我說她有些事要出門一趟。”
靈躍門江安宮香蘭苑。
“楚晏春,喝酒。”江潭落喝着酒,臉有些微紅,還未完全醉倒,但也開始有些胡言亂語,她推推楚晏春的肩膀,嘟囔着叫他起來喝酒。楚晏春趴在石桌上,看起來已經醉倒。
“楚晏春,你怎麽又醉那麽快啊……醒醒,起來陪我喝酒……”江潭落伸手推他,見他毫無反應就獨自喝了幾杯,不一會兒,江潭落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想用力扶住桌子,沒想到下手沒個輕重,成了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說話有些口齒不清:“沒勁,每次都是這樣,才喝一下子就醉倒了。哼!我不管你了,我回去了。”
江潭落說罷又氣惱地哼一聲,再推一推楚晏春,奈何他還是沒反應,江潭落覺得實在沒意思就一步晃三步搖地離開了。
她走遠之後,趴在桌子上的人就醒來了,眼神清明,絲毫沒有酒醉的模樣。楚晏春看着江潭落的身影,傳了個語令給侍靈牧儀。
牧儀很快就傳來一個看上去語氣有些厭煩的語令:知道了知道了,跟着呢跟着呢。
楚晏春獨自看着月光下酒,不知不覺間竟把剩下的酒都給喝完了,他嘆了一口氣走出了香蘭苑,走出去再次繞回來,抱了一壇素蕊春蘭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