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小喪屍眨巴眨巴眼睛, 仔仔細細在記憶中搜尋一圈,并沒有找到。
能在如此奢侈的莊園裏生活,又是小公主最喜歡的“執事”,怎麽看也不是以前棄星上認識的人。
可要是赫特星的居民, 他來才多久呀, 天天見到的不是仆從就是那幾個固定的人, 在今天之前從來沒見過外面的世界,更別提結識什麽新朋舊友了。
他抱歉地搖搖頭, 看見男人眼裏那一點希冀的光因為自己的否認熄滅。
原野雖然失望,不過也是預料之中。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低下頭,從眼睛中取出兩個小薄片。
再擡頭時, 瞳色已經改變了。
社恐的小喪屍一般是不敢和人對視的,但今天卻仿佛被吸進了漩渦裏。
原野取下僞裝後的眼睛很奇怪。
一邊和他是同樣的煙蒙蒙的藍色, 另一邊則是渾濁的, 好像被攪碎的玻璃。
眼神也不再那麽靈動了, 反而有些說不上來的空洞。
他看起來既不是人魚, 也不像人類, 倒是很像……
喪屍。
麥汀汀一怔。
是自己的同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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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他為什麽從來不記得自己在北極星上認識過對方?
原野對他的态度非常親切,而麥汀汀在撿到麥小麽認識其他人後, 從來沒遇到過什麽溫和的同類。
就算是戚澄, 也不過是不嫌惡他罷了, 從未有過多麽親切溫柔的舉動。
如果原野真的是他曾經認識的人, 他一定會記得。
……話雖如此, 原野身上那種熟悉的的感覺,也很難解釋。
想要靠近, 想要觸碰的,叫他感到如此心安的溫暖。¤
麥汀汀很少會覺得什麽人如此熟悉,像是曾經矗立在那些早已被遺忘的記憶洪流中,并未随之遠去,不過一葉障目。
可惜他本來記得的就不多,在胡蘇姆時又用碎片換取了和崽崽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徹底揮別了自己的曾經。
原野走向他,一步步靠近。
他比麥汀汀高一個頭,少年需要微微揚起臉才行。
小喪屍一向是怕人靠太近的,可面對原野竟然沒有絲毫想逃跑的沖動,反而急欲更近一點。
原野來到他面前,擡起手,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動作極其輕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發。
有點卷卷的,蓬蓬松松,像新雪。
原野的臉上劃過一瞬間的心痛。
“‘哀悼日’的那天,在教堂看見你,我就猜到你肯定什麽都不記得了。”
男人悲傷地笑了笑,掀開衣角,露出腰側的印記。
一顆被簡單線條托舉的飽滿麥穗。
小喪屍瞳孔一顫。
……他相似的部位,有個一模一樣的。
他知道的是,沈硯心和烏弩都告訴過他,這是上象限人類帝國的某個家紋。
他不知道的是,能有家紋,必定得是大家貴族才行。
他有個相當不一般的背景,只不過全忘乾淨了。
處於某些尚不知曉的原因,也從來沒有人來找過他。
原野又揉了揉他的頭發:“小汀汀啊小汀汀,我是你哥哥。親的。也是唯一的。”
少年已經震驚到完全說不出話了。
終於揭曉了謎底,男人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先前那種随時走在鋼索上的緊繃感消失不見,看向他的眼神從悲傷變得格外懷念。
甚至揉頭發的動作變成了捏捏臉。
“你也聽到他們喊我原野了吧?我不姓原,那是我的名字。我是你哥哥,當然和你一個姓——我叫麥原野。”
這麽久不見,弟弟的臉蛋還是一樣好捏,又軟又嫩,像奶凍。
麥原野又捏了兩下:“我一直覺得老爹偏心,給你取的名字又可愛又文雅,給我的這個土了吧唧的,像塊一望無際的農田,而且多半還是荒廢的……”
他像是忽然換了一個人,從那個大小姐背後得體而無所不能的執事,變成了生動的、會抱怨會耍賴的年輕人。
性子慢吞吞的少年沒能立刻跟上他變化的節奏,仍舊停留在身份的揭秘上轉換不過來。
他是他的……家人?
“家人”。
——原來他不是孤身一人。
少年喃喃,聲音輕得要命,好像稍微大聲一點兒就會戳破泡泡,剛剛得知的欣喜驟然成了幻影。
“哥哥……?”
麥原野不再調笑,嘴唇抖了一下,眼眶立刻紅了。
他等這一聲哥哥,等了好多好多年了。
他顫唞着伸出手,将少年摟進懷裏。
不再流淌的血液,并不能阻斷血脈相連。
麥汀汀幾乎不需要額外的确認,在被攬進那個懷抱的剎那,他就确定麥原野沒有騙他,他們真的是親兄弟。
小喪屍有點兒想哭。
他很難描述自己現在的心情,在孤身一人於棄星上茍延殘喘十幾年後,突然發現自己仍然有親人——
他沒有被世界抛棄。
他同這個世界,一直仍有聯系。
被感染後,他們的身體就停滞在了星歷135年,麥汀汀永遠是鮮嫩青蔥的十八歲,而他也一直二十五歲。
對於太多種族來說
,永葆青春是種奢侈的願望,可對於喪屍們來說,卻是一只腳踏入了死亡。
麥原野放開他,自己臉上全是淚,不好意思地用袖口擦了擦,也幫他捋了捋垂下的額發,破涕為笑:“你看你,眼睛紅彤彤的,這下真成小白兔了。”
少年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哥哥,一直在這裏?”
“你說母星嗎?其實我記的也不是特別清楚了。我的記憶是在星艦經過北極星失事之前,和被帶到母星之後,中間被病毒感染的最初那段日子什麽都不記得了。”
人和人的體質不同,同樣的病毒反應在每個個體身上的效果也千差萬別。
麥汀汀忘記的是感染前的事情,麥原野丢掉的則是感染之後。
“那後來呢?”少年問。
麥原野愣了一下,繼而笑道:“你大概不記得了,小的時候你就總這樣追在我後面,問我,‘後來呢?’,‘哥哥,後來怎麽樣啦?’問我。你總想知道那些故事的結尾——可是故事都是我自己随口瞎編的呀。”
他說這段話的時候一直笑微微的,好似沉浸在溫情的回憶裏。
麥汀汀卻無端難過起來。
原……哥哥說的那些,他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哥哥就在眼前,把他當作好不容易找回的珍寶,可他在他看來,也就是剛剛認識的陌生人而已。
他想啊想,想啊想,想得頭都痛了,還是一點兒也記不起來。
“沒關系,你想不起來也不要緊。”麥原野看出了他的困窘,“我們倆有一個人能記得就好,其他的,以後我慢慢講給你聽。我比你大七歲呢,記得你從出生到十八歲的很多很多事情。其實算起來,你應該是十九了哦?”
麥汀汀眨巴眨巴眼睛,比起自己的童年,他暫時更好奇的是麥原野是怎麽從棄星來到母星的。
說到這個,麥原野抓了抓頭發,看起來有些說不上來的窘迫,或是害羞:“呃……因為我不記得了,所以是別人告訴我的,我是母星舉辦喪屍王争霸賽之後第一屆冠軍,所以被接來了。”
麥汀汀:“!!!”
Q口Q他的哥哥這麽厲害嗎?!
喪屍王——那得是什麽級別的存在呀!
麥汀汀雖然從來沒有參與過具體的競争,可烏弩是什麽樣的人,他有過一段切身體會。
盡管烏弩有自己不想去母星的成分在,不管怎麽樣,能對決到最後關頭的,都是北極星數一數二的強者。
他自己可憐弱小又無助,結果哥哥竟然打遍天下無敵手嗎?
麥原野看起來對自己消失的記憶和身份很是無所使用,搪塞過去:“……反正稀裏糊塗贏了,來到母星後被用了‘永生之力’,具體什麽成分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很多喪屍該有的表徵都消失了。但也沒有變成正常的人類,我還是沒有心跳,體溫也遠低於活人。不過已經最大限度地接近了,還不會像活人那樣衰老和生病——應該是非常令人羨慕的狀态吧,所以棄星上才會有那麽多喪屍對這項慘烈的決鬥趨之若鹜。”
“後來呢?”
“哈,小不點,你看,你是不是平時也不會這樣追問別人,但是到我這兒就自動恢複撒嬌的習慣了?”
“……”
好像還真是。
“得到‘永生之力’之後是需要有人,我的意思是人魚,來擔保。鑒於我是第一屆的冠軍,很多人對競賽模式和後續沒有把握,并不敢貿然出手。後來我就被海拉莊園挑走了,原因是小公主很喜歡我,直播的時候投了非常非常多的錢。”麥原野頓了頓,“哦,不能這麽稱呼了小姐,你可是陛下的人。”
麥汀汀:“……”
希望哥哥不要明白所言的“陛下的人”是真的。
另一種層面上的真。
麥原野沒注意到他神情裏的尴尬,接着說:“其實理論上,只有陛下的女兒才能被稱作公主吧,但是克洛伊她畢竟是愛琳殿下的獨女,陛下本人又一直沒有子嗣,海拉莊園裏私下裏都這麽喊。”
麥汀汀想起那位“皇女”,如果她是埃裏希的姑姑,又在十幾年前就已經病入膏肓,勉強續命至今,是什麽時候生的這麽年幼的女兒呢?
自己這個弟弟太單純,想什麽都寫在臉上,麥原野當然也看出了他的困惑,沖他眨眨眼:“看不出來吧?克洛伊其實和我一樣大。”
麥汀汀睜大了眼睛。
那個怎麽看都還沒到少女年紀的小女孩兒,竟然已經二十多歲了?
“當初第三帝國在赫特星域做的人體試驗有很多種,比如棄星上的病毒,也比如母星為人魚族進行改造。當然也包括永葆青春這一項。克洛伊就是他們的試驗品之一,經歷了冷凍和其他想想就異常殘酷的實驗。人魚族比棄星上的人類更慘的一點是,他們基本都是清醒着承受過程的。”
麥汀汀還在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大新聞,然後想起另一茬:“那,戴……”
“是的,戴先生并不是克洛伊小姐真正的父親。她的父親在她出生之前就去世了,這件事連愛琳殿下自己都不怎麽提,所以小姐也不太清楚。戴先生是愛琳殿下再婚的丈夫,和克洛伊關系很好,不過倒也不像尋常人家的父女。”
麥汀汀回想了一下成年人對女孩兒恭謹的态度,雖然也說不上主仆,但比起父女,倒是更像上下級。
“克洛伊大部分時間走哪兒都要把我帶着,唯獨在她和戴先生談事的時候需要我回避——沒錯,‘談事’。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們在策劃些什麽。”
麥原野拉住麥汀汀的胳膊,眼神裏幾分擔憂:“汀汀,你剛到海拉莊園,不,剛到母星沒多久,很多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麽簡單,冰山浮在海面之上的只有很小的一角。一個成熟國度的動蕩很有可能遠勝過無秩序的末日。我受過‘永生之力’後以前的異能全都消失了,我會盡量保護你,但如果有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也一定要學會保護自己。”
少年呆呆地點了點頭。
哥哥說的話,哥哥的擔心,他都明白。
可是他什麽也做不到,要怎麽保護呢?
就在這時,安安靜靜的更衣室門忽然被推開了,兄弟倆都被吓了一跳。
“兔兔,原來你在這裏呀,我找了你好久。”看上去依舊稚氣的小姑娘沖他們甜美一笑,脖子上挂着的懷表随着她蹦跳的動作一晃一晃,“兔兔,你要乖哦,不然——我可是會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