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烈火
烈火
這一天陸禾的風頭勝過京城最紅的歌姬戲子,街頭巷尾無人不議論她,文武百官皇親貴胄無一不請旨處決她,天下讀書人都在罵她。
“這個女子究竟是為什麽?”茶樓裏一群人聚在一起讨論:“她究竟與齊王府有多大的仇恨?”
“論理,齊王府該與她有恩才是。當年陸家滿門流放,齊王看在罪臣陸鳴曾效力案前,兼之府中子嗣伶仃,齊王妃也憐惜她,這才把她接進齊王府,更把她指給了唯一的兒子。”
“天曉得!這毒婦當真忘恩負義!”
又有人道:“說不定這小娘們早跟鄭言勾結在一起了,不然去歲婚禮,如何做出那等下流勾當?”
“這……鄭言要對付齊王,用得着這般彎彎繞繞?”
“哎呀!不知道!不知道!”
“這女人只怕是個腦子有病的!”
……
衆說紛纭,滿城嘩然,連黑夜都無法讓這座城安靜下來。
太師府門前被堵得水洩不通,有數百人跪在門前,這些都是文臣一派;更多的是站在府外的闊地上大喊着要鄭太師給個說法的讀書人。
然而太師府的門始終緊閉着。
今夜的京城各處熱鬧,全城不眠,到了後半夜連偏僻的昭獄也開始鬧起來。
皇宮的禁衛軍聞訊趕往昭獄,一到那裏只見金色和黑色厮打在一起,火把跳躍空氣肅殺,卻偏偏沒有大喊大叫,有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禁衛軍們一看這架勢,全都停住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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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士兵問:“頭兒,咱們不過去……”
尚未說完,長官便劈頭蓋臉的罵過去:“金甲士和黑虎兵是誰的隊伍你不知道麽?你敢過去?”
陸禾一住進昭獄,鄭太師便叫金甲士把這裏圍了起來不讓任何人進去,齊王妃白日裏帶着人想硬闖被趕走,下午時還披麻戴孝去皇宮告禦狀。
齊王也氣急敗壞的請求皇上主持公道,文武百官個個義憤填膺,皇上卻礙于鄭太師的強硬态度至今沒有下旨,傍晚時群臣們全湧去了太師府。
禁衛軍統領收回武器,帶着人往回走:“這是鄭太師與齊王的事,我們管不了。”
這般說着,統領卻心想只怕裏面那個女子活不過今晚了,齊王鐵了心什麽都不顧了要殺她,端看鄭太師能不能趕過來。
可此時上百名官員堵在太師府門前,只怕……懸了。
子時剛過三刻,昭獄的門便被沖開。
裏面的幾個獄卒吓得立即跪倒在地,然而無人在意角落裏的這幾個人。
鬓角斑白的齊王披着一身的血走進來,走到唯一關着人的那個牢籠,眼神陰鸷的看着陸禾。
陸禾仍是白日去寺廟的那身衣裳,只是衣裳上面全是血點子。她發鬓松亂卻不狼狽,窗外霧藍色的月光灑在她身上,有種漫不經心的美麗。
“您來了。”陸禾的眼睛也被月光映成幽藍色。
她撐着僵硬的肢體站起來,一步步走到齊王面前,隔着牢籠看他,森森笑起來:“不過一封哀悼的奠儀,我寫得那樣真心實意,怎麽您卻這樣生氣?”
齊王仍是死氣沉沉的盯着她一言不發,身旁的士兵抽出刀将鐵鎖砍斷。牢籠打開,齊王緩步進來,他的步子沉重,仿佛帶着地獄的烈火。
他如看死人一般看着自己,陸禾哼笑一聲:“要殺便殺,來吧。”
齊王終于開了口:“本王不會讓你死得這麽便宜。”
兩個士兵過來左右架住她,将她拖到外面的刑臺上綁起來。角落裏的火盆一個接一個的點着,照亮那些滿是鏽跡的刑具。
冰涼的鐵鏈纏繞在手臂上,皮膚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疙瘩,她仍是笑着:“您知道嗎,我懷了鄭言的孩子。”
齊王大馬金刀坐在篝火前,陰測測的看着她,火光在他臉上投下陰影,将每一條皺紋都映襯得駭人可怖。
陸禾繼續刺激:“您的兒媳婦也懷了吧,不知她肚子裏那個還好不好?我那一刀刺得很準,就像刺齊郁一樣。”
死亡的利刃便懸在她頭上,她卻渾然不怕,笑得如癡如醉,每一句話都在齊王枯朽的心上劃拉出一條又深又長的口子。
帶着殺意一路沖進來,他原本只想結果陸禾,可到了這一刻他突然還是想問問原因。這個女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長大的,雖不親近,可也不曾苛待,為何她要如此對待他們一家。
“為什麽?”齊王問。
“因為鄭言!”陸禾大聲道,瘋狂在她眼底炸開:“你不該答應鄭言收養我,要怪你便去怪鄭言,全都是因為他!”
響亮的破空聲,齊王一鞭子甩下來,将她所有的話截斷。
陸禾宛如被扼住了喉嚨,劇烈的疼痛讓她渾身痙攣。
接着便是無數棍棒迎面而來,他們打她柔軟的小腹,一下又一下,直到陸禾感覺到身下被液體浸濕。
這時外面一聲接一聲的鈍響,有人在撞昭獄的門。
“王爺不好了,只怕是鄭言的人馬趕到了。”士兵禀報道。
齊王沉着臉,抽出劍指着陸禾:“先把這個女人殺了!”
士兵猶豫一瞬:“若是她死了,只怕……”
“怕什麽!本王如今還有什麽可怕的!”齊王斬釘截鐵的止住下屬的話頭,然後果斷上前扼住了陸禾的脖子。
下屬焦急道:“末将只是以為,這個女子或能牽制住鄭言……”
“不需要!本王不再怕他!”齊王哼笑一聲,将陸禾的臉掐成紫紅色,冷硬道:“即便同歸于盡,本王也一定要他比我先一步下去!”
陸禾氣若游絲,然而聽到齊王這句話,嘴角卻微微翹了翹。
很好呢,終于到了這地步了。
互相厮殺吧,不死不休。
即将暈厥過去的最後一刻,昭獄的門被撞開,成群的金甲士闖進來,中間是鬓發松亂的鄭言。
他的衣衫上盡是皺褶,平日裏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此時散亂得不成樣子,他步履不穩匆匆趕進來,一眼便鎖定渾身是血的陸禾。
只這匆匆一瞥,他的血液便開始發涼。
鄭言臉色有一瞬間的蒼白,然而很快穩住心神,冷靜大喝:“齊王謀逆,拿下!”
“便是謀逆,也輪不到你這佞臣來給本王定罪!”齊王對身旁士兵喝道:“鄭言惑亂朝綱,我們要替皇上清君側!拿下他!”
兩邊人馬勢同水火,便在這昭獄裏開始厮殺起來。
陸禾痛得渾身痙攣,她低頭瞧一瞧,身下如同浸在鮮血中一般。
孩子,孩子,別恨我。
她因這團血肉被眼淚模糊了雙眼,她從未期待過這個孩子來到世上,從有他的那一刻便只當是工具。此時感受着這團血肉慢慢流出自己的軀殼,心中湧起茫然的悲傷。
陸禾躺在血泊中,看着眼前的滔天血海,笑得眼睛彎彎,可眼眶中的液體盈盈似水晶。
齊王漸漸被打退,鄭言沖到她身旁。地上血泥污垢混在一起腌臢不堪,鄭言全然不在乎的把她抱起來,陸禾感覺到抱着自己的胳膊在微微顫抖。
“你們鬧成這樣,皇上一定高興得快蹦起來了。”陸禾平靜的笑道。
若舍一個兒子,便能把手握實權的鄭太師拉下馬,怎麽想都是劃算的。
鄭言嘴唇不易察覺的哆嗦了一下,他眼珠漆黑,面無表情的看着她:“你是真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是麽?”
陸禾安靜的躺在他的懷裏,耳畔是刺耳的冰刃刮擦,她的手摸往身下的裙子,将鮮紅的血液沾滿雙手。而後她把手舉在鄭言面前,笑道:“你看,你心心念念的孩子沒有了,心痛嗎?就像你曾把別人的骨肉血親害死,他們也是一樣的痛,如今你也體會到了。”
鄭言的唇繃得很緊,許久才道:“孩子沒了便沒了,以後還會再有。”
陸禾厭惡的別開頭,發出最怨毒的詛咒:“鄭言,你這樣的人,就該斷子絕孫。”
鄭言不語,抱着她往外走。
齊王的人馬很快被包圍住了,不消片刻只怕就要敗于刀下。
然而原本堵在太師府的人群因為鄭言突然從府邸出來,他們也全都跟了過來,他們看着老邁的齊王被打得奄奄一息,全都怒了。
“鄭言,你欺人太甚!”不知是誰在人群中喊了一聲,其餘人等紛紛響應。
那幫文官們全都冷冷的看過來,仿佛是想看鄭言敢不敢跟百姓們對着幹。
果然,鄭言也開始忌憚,他沒有再往前,士兵們也全都停下來。
“你也有害怕的時候。”陸禾無比解氣,安然的窩在他懷中嘲笑道。
鄭言面色雪一樣慘白,許久,他把陸禾放下。陰沉沉的一個眼神,身側的金甲士立即把陸禾拉起帶回了昭獄。
陸禾嘲笑的瞥着他胸口衣襟上的深色,手中的金簪滑落到了地上。
鄭言後知後覺,這才發覺到心口的劇痛。簪子并不能刺死一個人,可她卻找準了地方,刺在那顆強勁跳動的心房,讓人痛不欲生。
劇痛讓他差點要倒下去,可是他不能。
他倒了,陸禾怎麽辦?她會死。
一身玄衣難看出血跡,鄭言面不改色的扶着身旁的一個侍衛,強撐着挺直腰背。
“有人不顧法度擅闖昭獄,大內禁軍久久不到,自是要人來此主持公道。”鄭言負手立于人前,聲音沉沉強壓喜怒,給出一個體面周全的理由。
熱血的文人們叫嚣:“齊王是苦主,前來讨回公道有何不可!”
鄭言看過去,面色雖蒼白如紙,可目光卻淩厲如刀:“犯事者自有京兆尹審理,何時變成人多有理了?”
這話倒也在理,只是從他嘴裏說出來,衆人總覺得奇怪。惡貫滿盈的鄭言,從不是個奉公守法的人。
片刻後,禦史臺谏議大夫便道:“既如此,便請太師帶着人馬離開此處。”
鄭言深吸一口氣,點頭:“這是自然。”
金甲士們全收起武器,鄭言往昭獄的方向走了三步,看着陰影中倒在地上的陸禾,不帶一絲感情的交代道:“活着,過幾天接你出去。”
昭獄的大門再度關上,鄭言帶着金甲士站在外面,直勾勾盯着齊王。齊王的人走一步,他便走一步,仿佛誓要将齊王等人逼離此處他才罷休。
可齊王才走幾步,忽然拿出一支馬哨吹了一下,不知何處沖上來十幾個士兵,他們手中拎着桶,将桶中的液體全潑向昭獄。
“她今日一定要死!”齊王滿臉都是血,扭曲的沖鄭言大喊,然後他搶過下屬的火把大力擲了出去。
轟的一下,昭獄瞬間着起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