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午憩
午憩
鄭言有一會兒沒說話,半晌,他問:“你去那裏做什麽?”
陸禾撫摸着小腹,溫柔道:“自然是給我的孩兒祈福,求菩薩庇佑他。”
她鮮少有這樣寧靜慈悲的笑容,像是不染塵埃的仙子。鄭言目光有些發愣,是不是因為她即将要為人母,才顯現出這樣一面?
見他出神,陸禾笑容收起:“知道,原是我不配。”
“胡說什麽!”鄭言反應過來,板着臉呵斥道:“若我鄭言的妻兒去不了佛前祈福,那旁人也別想踏進嚴靜寺一步!”
他仿佛真的是用心維護有孕妻子的丈夫,這樣一句話自然從他嘴裏流出,讓陸禾發怔。
說不清辨不明的滋味,叫她心頭有些發悶,接着鄭言便道:“只是以後,你不要再去見蘇右安了。”
陸禾頓時清明,道:“怎麽?你妒忌?”
鄭言沒有說話,像是在想什麽理由,陸禾輕哼:“當初可是你讓我做奴隸,是你讓我去服侍蘇右安的。一夜夫妻百日恩,我怎麽就不能見他?”
鄭言頓時怒意上心:“你喉嚨裏卡刺了麽?非要故意同我說這些!”
陸禾不置可否,嫣然一笑:“實話而已,你惱羞成怒什麽?”
“是實話嗎?可蘇右安第二日告訴我,他那夜以禮相待,不曾冒犯你。”鄭言沒好氣的別過頭去,聲音壓低幾分:“那次我有心将你嫁給蘇右安,可人家瞧不上你。”
聽出他語中的嘲笑,陸禾白了他一眼。
鄭言又道:“不叫你見他,是為着別的事。”
陸禾輕巧道:“什麽別的事?不過元宵節時替齊王辦事,把我引出府而已。”
Advertisement
鄭言立時盯着她:“你知道?”
随即匪夷:“知道你還去見他?”
陸禾似笑非笑:“齊王不過是想要我的命,給他便是。”
見鄭言眸中怒氣陡然升高,她又道:“有你在,我倒不怎麽擔心我這條命。只是,你既知蘇右安為齊王做事,怎麽不見你對他做什麽?”
“我早已遣人告誡他一番。”鄭言道。
陸禾覺得奇怪:“只是告誡?”鄭言可不是什麽善人菩薩。
鄭言卻沉吟着沒說話,陸禾說得沒錯,他發覺蘇右安為齊王做事後,有心想教訓他。奈何這人早已與家族脫鈎,父母又已不在,想抓他他便立馬能跑出京城好多日子……
蘇右安無欲無求,是一個毫無桎梏的人,想教訓這樣一個人很難。
何況,蘇右安發覺他已察覺此事後,他的書桌上便立即出現幾幅珍貴名畫。
雖未留名,但鄭言知道是蘇右安的手筆。蘇右安在給他賠罪,同時是告訴自己:他的身手好到可以在嚴密守衛的太師府來去自如。
要對付這樣的人,需要去江湖上找一個能人異士,但鄭言不欲為這麽個人浪費自己的時間。況且那幾幅名畫乃是名家孤品,才子難得,鄭言還是存着想把他拉入麾下的心思,這次便索性放他一馬。
正說着,步辇已至太師府。
鄭言率先下馬,替她打起紗簾。
地上有跪着當腳凳的奴隸,陸禾卻避開他,直接落到地上。
瞥了一眼那名奴隸,鄭言道:“嫌他衣裳不幹淨,便換個奴隸來。”
陸禾似乎懶得理他,徑直走進府。鄭言忍着氣跟上,走在她身旁數十步,鄭言才道:“剛剛回來不是好好的?”
“我現在也是好好的。”陸禾伶俐道。
鄭言眼珠子有些笨拙的轉到她那邊,一陣語塞,她這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哪裏是跟他好好說話?
穿過前廳到了他的院子,陸禾一拐彎,便是要往梧桐閣去。
鄭言卻叫住她:“快午時了,來我院子裏用飯吧。”
“不想。”陸禾轉身欲走。
鄭言快步過來,拽住她:“為何?”
陸禾直視他的眼睛:“我怕我看你這張臉,吃的飯全吐了。”
眼見着鄭言的臉一寸一寸黑了,陸禾得意的翹翹嘴角,你能奈我何?
“好,那我去梧桐閣吃。”鄭言立即松手,便往梧桐閣的方向去了。
烈日下,他仿佛一塊移動的冰山,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冷冽。陸禾覺着解氣,從前受了他那麽多惡言冷語,冷漠相待,如今卻是把這個人壓得死死的。
中午同鄭言相對在一張桌子上,兩人沉默着吃飯,飯後鄭言盯着她喝了一碗安胎藥,然後看着她去榻上躺下午休。
“你真像是個趕不走的瘟神,惹人讨厭。”陸禾閉着眼,一手搭在額頭上,慵懶的嘲笑道。
“又不是為你,我為我兒子。”鄭言的聲音近在咫尺。
她睜眼,不知何時這個人竟坐在了床頭,陸禾睨着他,轉身背對睡下。
外頭烈日炎炎,知了叫個沒完,在黏黏糊糊的熱意中,陸禾背上起了一層薄汗。她迷糊的在床上摸扇子,卻摸到一只冰涼的手。
那只手飛快的閃開,下一瞬,涼風徐徐。
這扇子一聽便是男子打的,扇面扇得噗嗤作響,女子哪有這番力氣。這般想着,陸禾倒也真正睡了過去。
許是陸禾的好眠,鄭言逐漸也有了困意。扇子扇出了重影,他打了個哈欠,在陸禾身側躺下。
嬌小的身軀微微縮着,她枕着胳膊雙眸緊閉,姿勢不好,精巧的下巴被壓成了圓潤的珍珠。別樣的嬌憨美麗,鄭言入睡前便是這樣想着。
不曉得睡了多久,懷中仿佛抱了一團火山,鄭言恍惚一陣立即清醒。眼見外面日頭已偏西,鄭言不禁納罕自己在別處能睡得如此安穩。
陸禾睡熟了,無意識才翻到他懷裏,鄭言略一推動,她便皺着眉哼了兩聲。
她睡夢中撒嬌的樣子,竟有些乖巧,鄭言鬼使神差的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不曾想這一下陸禾便醒了,她起先是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看到自己便眼神發怔,仿佛有些反應不過來。
鄭言也不知自己該作何表情,只渾身僵硬的維持着前面的姿勢——右手枕在她脖子下面,左手輕搭在她腰上。
陸禾眼中越來越清醒,她面無表情的看了自己須臾,而後一腳把他踢下了床。
“陸禾……”鄭言咬牙切齒的看過去。
她卻是無辜的笑笑:“抱歉,腿抽筋了,有孕的婦人常常如此。”
她如今有身子,鄭言不跟她計較,只問外頭的侍女什麽時辰了,得知已是未時不免就嘆了口氣。安逸了一下午,把正事耽誤了。
見裏面起身,青玉帶着侍女進來伺候,這時雙琴領着幾個人過來,說是大婚的喜服做好了,讓陸禾來挑選。
鄭言本要走,聞言便也留了下來。
雙琴道:“太師,右院的兩位先生在正廳等了您一個時辰了。”
鄭言道:“叫他們先回去,改日我再召他們問話。”
在鄭言這裏,從來沒有什麽事比他的正事更重要,雙琴意外了一瞬,而後立即遣人過去傳話。
陸禾坐在床沿邊,看到雙琴那邊好幾個托盤,裏面全是鑲金鑲玉的紅色喜服。雙琴見她的眼神過來,滿臉帶笑的過來,叫奴隸們把幾件喜服全部展開。
屋子裏被映得一片紅,陸禾意興闌珊:“随便選一件吧。”
雙琴一怔,然後便聽鄭言低沉的嗓音平緩的響起:“這些若不喜歡,就讓他們再做,總要是你滿意的。”
陸禾看也不看,随意一指:“那便是這件吧。”
雙琴拿眼睛去看鄭言,鄭言微微點頭,雙琴便帶着那幾個人離開。
屋子裏只剩青玉在伺候,陸禾坐在妝奁鏡前,懶懶的梳着頭發,鏡子裏映着身後鄭言一本正經的臉。
陸禾眉頭輕挑:“你還不走?”
鄭言端坐着,問道:“之前你一心要嫁給我,如今如你所願了,你卻似乎不那麽高興。”
陸禾嗤笑:“以前要嫁給你是想利用你去對付齊王,如今你都答應為我去報仇,我對這場婚事還有什麽可期待的?”
她如此坦蕩的承認她嫁給他是別有圖謀,而非其他,鄭言心中有些失望。
寂寂半晌,鄭言道:“你我成婚,各有所謀。你要報仇,我要孩子,也算異途同歸。從前對你苛待之處,是我過錯,從今往後,我會盡我所能對你好,只要你……平安将這個孩子生下來。”
言辭懇切,叫人無從質疑,陸禾默然,随即問:“你既這麽喜歡孩子,從前那些年為何不讓你的姬妾為你生?”
鄭言一愣,神情複雜的搖頭:“不一樣。”
他看着她的肚子,然後又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對你所求,唯這一點,你要把我的話記在心上。”
陸禾心中微動,随即笑問:“盡你所能對我好?那麽我此刻就有一個條件。”
鄭言道:“你說。”
陸禾好整以暇,笑眯眯的看着他:“我要你替我爹洗刷冤屈,然後把他的牌位放進太廟。”
雖還是面無表情,但這會兒已是狂風暴雨,鄭言忍氣吞聲:“除了這件事以外。”
陸禾的心放松下來,笑道:“看來你的好也不過是嘴上說說。”
她譏诮的笑容讓鄭言想立刻拂袖便走,幾度吸氣,鄭言才繼續維持着平和:“陸禾,我所求僅這一件事,你聽話。”
他的語氣像是憋着一口悶氣,又好像不可抑制的服軟,陸禾萬分愉悅:“很憋悶吧?是不是想狠狠罵我一頓?”
她故意笑得天真爛漫,卻實實在在的刺鄭言的眼。
後頭清理茶具的青玉埋頭憋笑,肩膀不停的聳動。
鄭言倏地站起,逼近陸禾,她一點也不怕,有恃無恐的仰着臉對他笑。
他氣得要憋出病了,鄭言的牙幾乎不曾咬碎,見她笑得萬分得意,鄭言附身堵住她的唇。
陸禾想躲,鄭言卻發了狠的按着她的腦袋。
青玉吓得屏住呼吸,然後畏畏縮縮的躲了出去。
等鄭言放開她時,陸禾勃然大怒:“你發什麽瘋!”
他卻直逼到面上,一字一句告訴她:“再氣我,我便這樣對你。”
陸禾面上潮紅,鄭言愉悅的牽了牽嘴角,轉身便走。陸禾反應過來,沖着他的背影,将手中的梳子大力擲過去。
然而鄭言已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