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詩詞
詩詞
這樣的陸禾,才是鄭言熟悉的,他不自覺的松了口氣,眉頭皺得更緊:“不要擺出一副青樓女子的作派。”
“是。”陸禾迅速收回手,嬌媚的神情消失殆盡,只剩一片凜冽的冷然。
鄭言卻又道:“你是南園裏唱戲的麽?”變臉變這麽快。
陸禾嘴角抽了抽,如影随形的僞裝出現一絲裂痕——她的眼中有那麽些無奈:“太師,到底要奴怎麽做才滿意?”
鄭言盯了她一瞬,收回目光,吐出三個字:“不習慣。”
“只是順應形勢罷了。”
“你不是這樣的人。”
“那奴是怎樣的人?”
鄭言沉思良久,在官場沉浮多年,少有他看不清的人,陸禾便是特例。
他看陸禾,除去她是王婉和他憎惡的那個男人的女兒、是跟他有過一夜肌膚之親的女人,是不斷給他找麻煩的瘋子,其他的……永遠是霧裏看花。
鄭言懶得去深究她,更懶得去想她是個怎樣的人。
可陸禾這會兒一問他,他倒想起陸禾的種種手段,雖稚嫩卻狠毒,刀刀見血。
她是個妖女,鄭言心想道。
久沒等到鄭言的回答,陸禾卻有了想問的問題:“如果我被你接到太師府之後,沒有去殺齊郁,你還會這麽待我嗎?”
鄭言避而不答:“我怎麽待你,都是你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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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一個女人不費事,他權當養着王婉的血脈,可這個女人給他帶了太多麻煩。鄭言保她這條命,保得不情不願,尤其有時見到她想起陸鳴,鄭言還會覺得厭惡。
她這條命于他來說,是如此矛盾的存在。
陸禾笑了兩聲:“你說得不錯,我自找的,只是事已至此,我只能順應時勢。”
鄭言閉目:“不報仇了?”
齊郁雖死,齊王夫婦卻還活着,這兩個人不下地獄她死都閉不了眼!可她口中卻道:“齊郁死了,便是最好的報複。”
“那你這會兒做小伏低又是為了什麽?”
“為了青玉和乳母。”陸禾靠近,目光灼灼。
即便閉着眼,鄭言也感覺到視線的灼熱,睜眼瞧過去,這麽近的距離她的眼裏滿是祈求。
鄭言不防,愣了片刻,随即鎮定收回視線:“你若聽話,自然有你們見面的日子。”
“奴多謝太師。”陸禾雙手交疊,把頭伏下。
鄭言悠悠盯了她半晌,才慢騰騰的嗯了一聲。
待到起身時,鄭言又問:“白日裏上馬車,裝暈又是為哪般?”
在他面上掃了一眼,陸禾垂眸:“奴怎敢欺瞞太師。”
她的否認未動搖鄭言分毫,他似乎就是認定了陸禾是真的裝暈,從容穿上寝衣,鄭言問:“為了朗清?”
陸禾正想着如何回答時,鄭言已經向卧室那邊走去,陸禾也忙跟上。
靜榕穿着肚兜趴在榻上,撫摸着一方安枕的玉如意,看到鄭言來了她眼睛就是一亮:“大人,上月來侍奉時,還沒見到這柄如意呢,是新進的嗎?”
“喜歡待會兒就帶走。”鄭言上了榻,吩咐:“滅燈。”
旁邊這個女奴顯然是經常來守夜,聽到鄭言交代,立即将屋中的蠟燭吹滅,只留床頭的一盞紅紗燈。
滅完燈,女奴又去放簾子,誰知鄭言又道:“簾子不必放。”
靜榕一呆,然後笑嘻嘻的鑽進了鄭言懷中,在他耳旁嬌笑軟語,慢慢解他衣衫。
陸禾跟那個女奴全都跪立在屏風旁邊,目不斜視,一點聲音都不發出。
榻上人只當這二人不在一般,畢竟,在大昭奴隸便如擺設,不能算人。
聽到動靜,旁邊的女奴滿臉通紅,陸禾卻一臉譏笑。
不知為何,她想到那一夜和鄭言的歡好,他因銷魂香中了招,誤把她當成了娘親,他癡迷的看着自己,像是尋回了遺失已久的寶貝。
不知道鄭言和他這些女人好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也是把她們當成替身,滿眼癡迷嗎?
一個時辰後,鄭言叫了水,陸禾跟女奴服侍靜榕沐浴。
靜榕泡在水中,頭卻透過屏風望着鄭言那邊:“大人,這屏風上的梧桐樹倒好看,妾房中那扇屏風卻是有些舊了呢。”
想到前頭靜榕要的那柄玉如意,陸禾心道,這個女子是個喜歡財物的。
看鄭言的樣子,顯然也曉得靜榕的秉性,只是道:“庫房裏有一扇桃花屏風,明日我叫人給你送去。”
靜榕問:“桃花未免俗氣,不如梧桐別致呢。”
她這般說着,眼睛卻盯着屏風上的金線,像是對骨頭垂涎欲滴的小狗。
那邊鄭言安靜了片刻,接着便是不容拒絕的硬朗語氣:“那扇桃花屏風有蘇右安的題詞,價值不菲。”
靜榕滿意了,歡快道:“妾多謝大人。”
等靜榕擦完身子,陸禾以為他們便要安寝了,誰知門外引路的一排侍女已候在那裏,竟是要送靜榕離開。
而陸禾也注意到,侍從端了一個食盒過來,見靜榕從屏風後出來,侍從便把食盒打開,裏頭是一碗褐色的液體。
靜榕上前,習慣性的捏住鼻子,将那碗藥一飲而盡,然後苦着臉看向鄭言:“這藥怎的一日比一日苦!”
鄭言倚在床頭,拿着一本書目不斜視,充耳不聞。
靜榕見狀便不再多言了,行了一禮出去了。
房中靜得只有鄭言翻書的聲音,陸禾與女奴如兩尊雕像,分別跪在床榻兩側,如無意外,今夜怕是要這麽跪一夜了。
陸禾的膝蓋有些刺痛,再看旁邊這個女奴,人家卻是紋絲不動。她木着臉,悄悄揉了揉膝蓋,不自覺的想起靜榕喝的那碗藥。
那藥味有些熟悉。
前世她為齊王世子妃時,常看到側妃周氏給一些女子賜下這碗藥,那都是齊郁的通房丫鬟,周氏不許她們為齊郁生下孩子。
似鄭言這樣大權在握的人,最想要的,當是子嗣才對,為何不讓他的姬妾懷孕?
正想入非非,忽聽鄭言吩咐:“燈亮一些。”
陸禾起身慢了一步,旁邊的女奴便直起身子,誰知鄭言卻道:“你出去,陸禾服侍即可。”
女奴聽完,伏身磕頭,然後佝偻着腰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陸禾去看榻上的鄭言,卻只看到擋住面容的書,修長的手似竹節,食指上有常年握筆的痕跡。
拿了兩盞燈過來,陸禾全堆在床頭的櫃子上,誰知鄭言又道:“太亮。”
于是她又熄掉一盞。
“暗了。”
幾乎是在确定鄭言在故意刁難她,陸禾有些冒火,想起适才服侍他沐浴時兩人談話尚算心平氣和,怎麽突然又變了性子?
果真是個喜怒無常的人!
忍着氣,陸禾又點亮了一盞。
誰知鄭言也是忍無可忍的把書放了下來,比夜色更濃黑的瞳孔泛着薄責,他指着屜櫃上的黃紗燈罩:“燭火這麽晃,你就不知道拿燈罩過來蓋上嗎!”
陸禾一瞬間愕然,呆楞的樣子倒沖淡了她身上的壓抑清冷。
鄭言也是一愣,然後重新把書拿了起來,專注的看着書。
待陸禾把燭火用燈罩攏上了,室內被淡黃的光線照得柔和寧靜,薄薄的紙張娑娑一響,鄭言翻了一頁,只說了一個字:“蠢。”
陸禾重新跪好,道:“頭一回做奴隸,自是沒什麽經驗的。”
餘光中見她扶着膝蓋,鄭言扔了一個枕頭過去。
陸禾擡頭,卻見他還是維持着看書的姿勢,思量片刻,她把枕頭墊在了地上,瞬間如跪在棉花上一般,陸禾不自覺的松馳下來。
維持着一個舒服的姿勢,陸禾盯着地面發呆,忽發覺室內久久無聲。她以為鄭言睡着了,微微擡頭,卻瞧見鄭言對着那本書出神。
借着燭火,陸禾看見書脊上的字,這是一本詩詞合集,也不知鄭言讀到誰的詩了,竟讓他失神這麽久。
靜默半晌,鄭言把書放下,躺好,對她吩咐:“放簾吧。”
他要睡了,陸禾便站起來放紗簾,可一站起來,眼睛不由自主的往床櫃上的書瞥了一眼,原來竟是蘇子瞻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陸禾克制不住,扯出一個嘲諷的微笑。
紗簾後一只手伸出來,牢牢鉗制住她的手腕,鄭言冷冷的看着她:“笑什麽?”
陸禾壓抑着惡心,微微笑道:“只是覺得蘇子瞻的詞寫得好,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聽着叫人傷心。蘇子瞻與王弗真心相愛,即便生死相隔,也隔不開思念與深情。”
“既聽着傷心,該哭才是,笑什麽?”
“奴只是笑,幸而蘇子瞻不是一廂情願,所以這首《江城子》才動人心腸。”陸禾眉眼冷峭:“否則,便是那可悲的襄王,苦纏神女而不得,遭人恥笑。”
她的譏諷讓鄭言手上一緊,陸禾恍若不知他的氣惱,緩緩笑開:“所以,也只有嘗過兩情相悅之歡的蘇子瞻,唯有他才能寫出這樣的詞。”
鄭言倏地松開手,陸禾失了重心跌落在地上,腳上鎖鏈叮咚作響。
她扭頭,瞧見鄭言屈膝坐了起來,隔着輕薄的紗簾,鄭言目光恻恻,仿佛譏笑:“兩情相悅?這世上所有的兩情相悅,不過都是虛妄。”
“為何而鐘情?相貌、權勢、地位、金錢,無非為這些而鐘情罷了!”
陸禾眼神毒辣,似要看穿他的內心:“那你為何至今不忘我娘?”
她終是忍不住把這句話問了出來了,不出意外的迎接了鄭言惡劣的态度,他拿起這本書重重的甩出去。
力氣太大,釘書的線脫落,白紙在屋內肆掠飄灑。
在鄭言下一步動作之前,陸禾嬌怯怯的低下頭,道歉:“奴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