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醫館
醫館
朗清一帶着陸禾上了馬車,太師府附近幾條街的幾個行人忽然全都打起了精神望過來,可惜朗清并未注意到這些。
陸禾瘦得驚人,窩在他懷中小小一團,朗清這一路抱着她疾行,竟感覺不到疲勞。
只不過一個月未見,這個女人怎麽就瘦成這樣了?
朗清記得那日陸禾嬌媚狡猾的戲弄他,像是狂風驟雨中堅韌的薔薇無所畏懼,如今她靠在自己懷中模樣奄奄一息甚是可憐。
想到為了這個女人,這段日子鄭言在朝堂上跟齊王的針鋒相對,朗清就不解。
既要保她的命,何故又對她不聞不問?
找了離太師府最近的醫館,大夫把過脈後只讓小徒弟去煎了一碗姜湯。
“一碗湯便好?”朗清睜大眼,滿是質疑。
大夫一指屏風那頭:“你自己過去看嘛!”
那邊小徒弟剛把藥給陸禾灌下去,陸禾便悠悠睜開了眼。
老大夫摸摸胡子,慢慢道:“她這是被凍暈了!再者,似她這種底子孱弱之人,生病反而最好治,最怕的是康健之人忽然病倒……”
老大夫還沒說完,朗清就奔了過去。
“陸姑娘,你沒事吧?”朗清看她臉上有兩團不正常的紅暈,想去摸一摸她的額頭,可剛要觸碰到,卻又急急停住。
她歪在竹榻上,幾束青絲散漫的垂在耳邊,嬌弱無力。
陸禾溫柔的看着朗清,冰涼的手握住朗清的,将他的手掌放置在臉頰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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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清忽的有些眼睛發直,像是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陸禾原本柔和的嗓子有些沙啞,她問:“有起燒嗎?”
朗清如夢初醒,讪讪收回手,往日裏浪蕩風流的纨绔公子說話都磕巴了:“有……有一些。”
陸禾目光似銀河,流轉星輝:“多謝。”
她收起所有的尖刺和假意,溫柔的看着自己,朗清忽然生起一種想把她藏在深閨中的心思,怎麽會有人穿着粗布麻衣、腳帶鐐铐如此潦草的打扮,卻還能美成這樣?
平日裏和女子的戲谑打趣全都顯不出來了,他只坐在陸禾身旁,正經問道:“今日我得了剛運進京的烏山竹翠,想着上回你教我泡茶,所以想把那些茶葉回贈給你,誰知道碰見你暈倒在院子裏。”
頓了頓,他問:“你病成這樣,惜承就沒問一句?”
陸禾搖頭,目光蒼涼:“太師已經多日不曾見我了。”
朗清問:“其他人呢?”
陸禾凄然一笑,幽幽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
也是,鄭言如此待她,太師府其他人更不會待見她了。想一想,她真是可憐,身世如浮萍,無人憐惜無人疼愛,朗清不由目光一暗。
陸禾忽的一陣難為情,她哀哀的看着朗清:“我……我有些餓……”
別的雖幫不上她,可吃喝這些小玩意兒卻難不倒他,朗清打起精神:“你想吃什麽?”
陸禾蒼白的唇泛起笑意:“若是想吃天香樓的芙蓉雞,是不是有些奢望?”
朗清瞬間眉飛色舞,如數家珍:“天香樓除了芙蓉雞,還有八珍豆腐、酒釀鴨也是一絕,我去叫人給你買來。”
他說着便轉身出了醫館。
待朗清一走,陸禾适才的嬌弱溫柔頓時消失無蹤,她的臉色依舊不好,可眼中卻有一種不見塵世的冷酷。
坐起來太快,陸禾略微有些暈眩,适應一陣後她走出屏風,到了醫藥櫃臺前。
小徒弟蹲在後門看爐子,老大夫佝偻着身子在櫃子前配藥。陸禾走過去,将光線也略略遮住,在藥櫃上投下一片陰影。
老大夫發覺視線不明,擡起頭,看見冷傲似雪的女子正淡漠的看着自己。
“老朽在給你配藥,很快便好,回去躺着吧。”大夫眯着老邁的眼,并不像在朗清面前那麽有耐心。
陸禾想,他是看到自己的穿着,把自己當成女奴了。
她牽了牽嘴角:“我叫陸禾,是從太師府出來的。”
老大夫也不擡頭:“管你從哪裏出來……你說你叫什麽?陸禾?”
渾濁的眼珠中有些愕然,老大夫睜大眼上下打量了她一陣,然後欲言又止的低下了頭,目不斜視的抓藥。
适才不緊不慢的速度,這會兒倒突然迅速起來。
老頭的神情盡收眼底,陸禾敲了敲櫃子,問:“齊小世子是哪一日出殡的?”
太師府裏除了雙琴,無人敢和她有過多交流,以致外界消息她一概不知。
老大夫的嘴巴哆嗦起來,頭壓得更低。
陸禾歪了歪頭,看見旁邊一把剪子,她好整以暇的把剪子拿來端詳了一陣,猛的将剪子插在老大夫即将伸手去夠的藥盒裏。
剪子的尖端處刺破木臺,铮铮立在老大夫面前,老大夫抱着手往後退了一步。
看爐子的小徒弟也看過來,茫然無措的瞧着這邊。
從齊王府婚宴那天起,這位陸姑娘的名字可在街頭巷尾傳得無人不知,誰人不知這女人中了邪發了瘋!
老大夫一顆心七上八下,只敢從眼縫裏瞅她,見她不耐的又想開口,老大夫忙道:“齊小世子……并未出殡,棺材仍舊停在齊王府中。”
陸禾道:“人都死了一個多月了,為何還不出殡?”
老大夫抖得如篩糠:“鄭太師一口咬定,齊王世子是被地痞所殺,齊王卻道他窩藏兇手,放話說……說說說真兇一日不緝拿,小世子就一日不下葬。”
陸禾抓起一把甘草,閑閑的搓弄了一下,問:“真兇……齊王可曾說,真兇是誰?”
老大夫一個勁兒的瞅她,再不敢說下去了。
齊小世子被殺那日,這位陸姑娘一襲血衫進了太師府,京城裏的百姓可全都看見了!
聽到外面輕快的腳步,陸禾将剪子拔出來,溫柔的遞給老大夫,語氣孱弱:“今日當真是多謝老先生了,陸禾不勝感激。”
朗清拎着食盒走進來:“你怎麽就起身了。”
陸禾眉心微蹙,嘴角噙着一絲清愁:“适才躺一會兒,覺得好多了。”
朗清把她扶到竹榻上,把食盒打開,食物的香味頓時蓋住滿屋藥味。
年輕英氣的富貴公子雙手沾染油腥,為她把酥肉撕成小塊兒喂到她嘴裏。
陸禾笑容挂着清愁,看着朗清,柔聲道:“你把我帶出太師府,鄭言會不會責怪你?”
朗清安慰得笑了笑:“我們相識數年,他豈會因這一件小事便責怪我?”
陸禾微微彎唇,若非朗氏一族萬千財力,鄭言哪裏會跟他交好?
這位朗氏的公子,倒真是天真可愛得緊。
她默默吃着東西,朗清就忍不住偷偷看她。
陸禾豈能察覺不到這目光?只僞作不覺,心中卻想如何利用朗清,讓自己去乳母林氏家看一眼。
打定了主意,陸禾便準備開口,這時醫館外忽響起了整齊劃一的腳步。
老大夫過來推開屏風,戰戰兢兢的看着朗清:“這位公子,這這……”
一句話囫囵說不清,老大夫指着門外,腿如篩糠。
他們一齊看過去,只見一隊穿着黑虎服的侍衛将門口圍住了,約莫上百人。
為首有一士官,陸禾認得他,是齊王的下屬昭林。
朗清帶出來的不過四五侍從,見這陣仗,全都退守到了醫館門口,驚疑不定的看着朗清,企圖詢問主子的意思。
陸禾輕嘆一聲:“看來是沖着我來的,抱歉朗公子,連累了你。”
朗清按住陸禾,冷靜道:“你且先坐着。”
說罷朗清走出去,在門口站定,看着昭林:“你是齊王的人?”
這廂昭林卻無視了朗清,只望向醫館內的陸禾:“陸姑娘,你是要自己走出來,還是我遣人進去把你拖出來?”
對方顯然是早知他們的行蹤,必然是一早就派人在太師府守着,只看他們一出門便通知了齊王府,想到這截,朗清不禁惱怒:“她是太師府的人,你們吃了豹子膽了!”
昭林無動于衷:“她是殺死世子的兇手!”
一條街外便是膽怯又好奇的百姓,朗清沉聲道:“殺死齊王世子的兇手已被鄭太師關進了大牢,你敢血口噴人?又有幾條命敢得罪鄭太師?”
昭林不為所動的拔出劍,顯然就要往裏沖,朗清立即對自己的侍從道:“攔住他們。”
朗清的那五個侍從立即也拔出了自己劍,陸禾拉住朗清:“把我交出去吧,別連累你。”
朗清回頭,道:“我把你帶出來,自然也要好好把你帶出去。”
然而朗清這五個侍從即便三頭六臂,也難得數目懸殊的敵人,昭林已帶人沖了進來,朗清與兩個侍衛纏鬥在一起,昭林則一把将陸禾從竹榻上拖起。
毫無憐惜之意,陸禾被鉗制着往外拖,她完全沒有任何抵抗的力量,連雨中浮萍尚不如。
就在此時,街上的路忽然輕微震動,大家齊齊看過去,見到寬闊的彎道上,數不清的金甲鐵衛從兩邊湧來,将這條路完全堵死了。
“別看熱鬧了,活閻王來了,快回去!快回去!”人群中有人這麽輕聲喊道。
縱然胳膊被昭林鉗着猶如刀割一樣疼,可陸禾聽到這句話,竟覺得有些好笑。
金甲鐵衛将昭林等人包圍,然後亮出武器站定,遠處有不緊不慢的馬蹄聲,踢踏、踢踏幾聲在寂靜中顯得有絲可怕。
右側的金甲鐵衛讓出一條道,便見到一身黑衣的鄭言駕着馬停了下來。
他的目光未在陸禾身上停留一瞬,只看向朗清,冷着臉道:“看來下次我要讓你祖母把你關在府裏了,淨惹事生非!”
說罷便轉向了陸禾這邊,陸禾緊緊盯着他,卻發現他并不是在看自己,而是看着挾持她的昭林,她不由雙手攥成了拳。
鄭言面色如冰,雙眼含厲,低沉緩慢似耳語一般的語調讓人說不出的膽寒:“知道你對齊王忠心,我亦佩服忠心之輩,只是你要知道,得罪了我有何後果。”
陸禾感覺到昭林抓着她的那只手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