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欺辱
欺辱
鄭言一皺眉,眉心便有一條重重的溝壑,這個時候他的皮相才看着與他的年齡相當,是個已過而立之年的沉穩男人。
不比他平時,一張沒有情緒的臉,過于蒼白的皮膚和貼合的骨肉,看上去像是一個脾氣不大好的富貴人家公子,而不是權傾朝野的惡太師。
現在,這個人在嘲笑她沒有羞恥心?
可笑的很!
陸禾瞧了他一眼,依舊維持着甜膩的笑,一邊給他布菜一邊道:“大人強行把奴從閻羅殿裏拉回來的時候,便應當知道,那些東西奴早就沒有了。”
鄭言無話可說,默默吃着東西,最後只道:“往後少在太師府裏興風作浪。”
陸禾道:“奴不敢。”
鄭言本不想再多說什麽了,可一瞥眼就看到她臉上譏消之色,便忍不住的開口:“你不敢?今日你寬衣解帶倒敢的很!”
陸禾笑彎了眼:“朗公子要對奴做什麽,奴哪裏有拒絕的餘地?無論是朗公子,或是右院其他門客,都容不得奴拒絕,既然不能拒絕何不享受?況且,朗公子那樣溫柔,奴從未見過他那樣的人。”
鄭言鄙夷的看了她一眼,正欲譏諷幾句,忽而嗤笑一聲,他道:“陸禾,你不愧是陸銘的種,跟你爹一個路子。當年,他也是四處賣臉才謀到一個三品侍郎,你這樣子,真是跟你爹一模一樣,天生是個做娼妓的胚子。”
陸禾的笑僵在臉上,再也裝不下去了,她回道:“是啊,我爹這麽不堪,我娘偏偏選這種人也不選你。你罵我爹是娼妓,你豈不是比娼妓還不如?”
死一般的寂靜,一旁的雙琴快暈了,另一個伺候的小奴隸直接捂着耳朵,把頭貼到了地面上。
倏地一聲清脆,錦瓷崩裂。
随即傳來鄭言暴怒的低吼:“你敢把我跟那個虛僞小人相提并論!陸禾!你……”
咕——的一聲,陸禾肚子裏突然發出一聲怪響,她一天也就那一頓飯,才剛吃了兩口就被叫過來伺候,此時自然是餓得頭暈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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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鄭言的怒火在一瞬間怔結,陸禾頓時無比惱怒,耳朵到脖子根都紅了。
鄭言板着臉打量了她幾眼,叩了叩桌子,雙琴又拿上來一只碗,鄭言這回一改慢吞吞的細嚼慢咽,而是大口吃肉,吃得滿口生香。
陸禾松了口氣,适才被氣得口不擇言,她看到鄭言噴薄欲出的怒火有一瞬間無所适從。青玉和乳娘都在他手裏,自己只能暫且忍耐。
同時她于這一會兒所窺見的,明白了鄭言的逆鱗究竟在何處。
鄭言瞥着她,見她半低着頭兀自出着神,似乎有些後怕,看來是剛剛吓到她了。其實他很少生氣,這個世界上,極少有人能觸動他心腸,只是他每每一看到陸禾,便百感交集。
既讨厭,也不忍。
忽然的,陸禾的神色出現一種冷硬的凜然,這模樣……像極了那個男人,鄭言突然對她沒有由來的厭惡。
桌上有一道老雞湯,鄭言夾起一塊雞腿遞到陸禾面前,面無表情的問她:“想吃嗎?”
陸禾恭恭敬敬的把雙手舉起,笑容卻生冷不屑:“太師賞賜,奴不敢拒絕。”
那雙筷子輕輕巧巧的分開,雞腿砸在地上濺出數十滴油水,鄭言道:“吃吧。”
一旁的女奴大氣不敢喘,雙琴則是冷汗涔涔,太師這些日子反常的厲害,她伺候這麽多年,今日都有些看不透了。
陸禾的眸光死寂般的森郁,她感受到鄭言的喜怒無常,她不明白這張言笑不茍的皮囊下究竟藏着是怎樣的心思?
他說要保留娘親的唯一血脈,卻又可以肆無忌憚的羞辱她。
他不讓她死,也不讓她好活。
除了順從,陸禾沒有別的選擇。片刻後,她接下了鄭言的羞辱,無聲的俯下身,她将那塊雞腿撿起來。
奴隸,都是這樣子的,她現在已經不是什麽大家閨秀名門千金,有什麽不平的呢?
她把那只髒了的雞腿撿起來,麻木置之,漸漸遞到嘴邊。
鄭言以為她會冷嘲熱諷的反擊,誰知她又這麽順從,煩躁的略皺眉頭,鄭言伸手把她手上的那根雞腿打掉。
“下去。”鄭言面對着桌上漸失溫度的菜肴,吐出這兩個字。
雙琴陡然間松了口氣,立即帶着陸禾出去。
回到冷冰冰的奴隸院子,陸禾反覺得放松,先前沒吃完的那碗飯已經冷掉了,她不以為意,端起筷子就着冰冷的米飯眉頭都不皺的咽下去。
“吃冷飯仔細腸胃,你這身子可才剛好。”雙琴輕輕抓住她的手:“去我那裏用飯吧。”
雙琴的屋子寬敞明亮,坐榻邊有一扇唐贏畫的春日梧桐圖,價值不菲,可見雙琴在太師府中的地位不低。
桌上擺了兩葷兩素,都是剛從食盒裏拎出來的,騰騰冒着熱氣。
雙琴給她盛飯,給她夾菜,溫聲道:“吃吧。”
陸禾遲疑的拿着筷子,靜靜地瞅着眼前的侍女,并不年輕的臉溫柔可親,像是鄰家大姐姐,她問:“鄭言不待見我,他身邊的人也該體察上意,你怎麽對我這樣好臉色?”
雙琴抿了抿嘴:“先頭不是跟你說了,太師只是一時惱你,況且……陸姑娘,像你今天這般說話,誰都會生氣的。”
吃了兩口,雙琴又道:“陸姑娘,你下回态度不妨放軟和些,順着點太師,他就不會如此對你了。”
陸禾嗯了一聲,然後垂着眸默默吃飯,留意到面前的桌子竟是整張崖柏制成的,她不由疑心,便忍不住問:“你是鄭言的女人?”
雙琴笑出聲,随即搖頭:“太師若瞧得上我,我何至這般年歲還是個婢女?不過是在他身邊伺候了十多年了,得太師信重罷了。”
陸禾微微出神:“這麽個喜怒無常的人,你竟也能伺候這麽些年。”
“喜怒無常?”雙琴眼中略含笑意,然後搖搖頭:“那只是對你如此,陸姑娘。”
陸禾不禁有些發怔,随即便覺得有些滑稽:“我竟能如此招他厭惡,也算是一樁本事了。”
雙琴勸道:“你還是少惹太師生氣,你現在出不去,外頭也沒有你的容身之地,你的将來只怕都系在太師身上了。”
陸禾反問:“天地之大,何處不能容身?還是說外面有什麽龍潭虎穴等着我?”
雙琴暗暗失悔,不妨又讓她探了些消息去,她笑意微收,夾起一塊肉放到陸禾碗裏:“吃飯吧。”
陸禾當即閉上了嘴,可她卻忍不住回想起雙琴的話。順着鄭言,或許能得到機會見到乳娘,她很想,問一問乳娘當年的事。
可惜自這次之後,鄭言卻久久的沒有再見她。
奴隸院裏的女奴都輪值了兩個來回,雙琴都沒有把她再叫到鄭言跟前去伺候。
陸禾有些焦急,已經一個月過去了,她不知道太師府外的任何消息,也沒有見到乳娘。每日裏,她只是幹一些灑掃活計,這些活計并不累,可卻因為冬天來了,陸禾穿着麻衣有些受不住凍。
她想,鄭言是還在為上一次吃飯時的事生氣呢?還是已經把她忘諸腦後了?
仔細想想,她對鄭言來說,又能算什麽?一個有過一夜肌膚之親的女子?抑或僅僅只是養着她娘親血脈的軀殼?
想來想去也想不大明白,陸禾決定想辦法讓鄭言來見她。
初冬的夜裏,她在院子裏站了一晚,第二天便起不了身了。
鄭言唯一在意的是她的命,那她掐住這條命脈,便能見到他了。
可陸禾的運氣不好,雙琴因為采辦的事出府了,要好幾天才回來,奴隸院裏的女奴沒有一個敢在伺候鄭言的時候多說一句話。
下人院裏只有一個梅老婦,有女奴把陸禾生病的事告訴了梅老婦,梅老婦過來瞧了一眼,尖酸道:“這種體弱多病的小姐身子,三不五時都是要病一病的,上次開的藥還剩了一些,把那些熬了喂給她吧。”
陸禾也不曉得上次剩的藥還有什麽,被端到她面前的碗裏盛着淺褐色的液體,還有積沉在碗底的渣子。
每日一碗的喝下去,卻怎麽也不見好。
不比前頭求死的時候了,陸禾這會兒想生,她還有許多疑問未解,不願就這麽死去。
白日裏奴隸院裏沒有人,陸禾連碗水都得不到喝,她掙紮着從床上下去,可剛站起就軟倒在地上。
院子裏有水缸,陸禾掙紮着爬過去,用手掬水出來沾濕幹涸的雙唇。
手指每一根關節都被凍硬了,肚子裏也一陣生疼,陸禾哆嗦着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她想起了自己上輩子,也是在空無一人的祥鸾閣死去。
陸禾忽然想起剛重生的那幾日,自己視死如歸的勁頭,也不知怎的那時竟那樣剛硬,今天她倒變得軟弱不堪了。
想想也是,人一旦對世上之事有所求,便會開始懼死。
可這會兒奴隸院的女奴都出去幹活了,竟無一人可救她。
眼前白光閃爍,陸禾快撐不下去時,忽聞輕快的腳步靠近,又聞一個戲谑的聲音響起:“你這老婆子實在聒噪,我就給她送個茶葉,你倒說了一籮筐的話!我可是朗氏未來家主,憑你們太師跟我們朗氏的關系,我想在太師府看個奴隸有什麽不成的……”
模糊的視線中陸禾看到一截熠熠生輝的月白菱紋錦。
“你別在這裏啰嗦了,我自有……陸禾!”
她被來人扶起來,溫暖的懷抱迅速讓她放松下來,不知為何她忽然想到幼時的娘親。娘親孱弱,可她将幼小的陸禾抱在懷裏,讓陸禾猶如置身太陽的包裹中。
“娘……”陸禾神智不清的叫着來人。
“喂!你看清楚了,我可不是女人!”朗清有些錯愕。
懷中女子瘦弱不堪,一股冷香撲鼻,朗清回頭看向梅老婦:“她病了,你們怎麽都不照顧她?”
梅老婦急忙撇清:“阿唷!跟我可不相幹,太師說她是奴隸的,誰會去照顧一個奴隸啊!”
朗清皺起眉,只道:“那你可真不如雙琴聰慧,仔細回頭吃罰!”
這老婆子,一點眼力見都沒有!鄭言對她态度如此特殊,可不是一般女奴能比的。
“我不想死……”陸禾緊緊抓住朗清的衣襟,虛弱的哀求這一句,便失去了意識。
朗清當即便把她抱起,準備出去找大夫。
梅老婦急急拉住他:“不行啊,太師大人下了死令,不許她出府的!”
朗清甩開她:“有什麽後果自有我承擔!無需你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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