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朗清
朗清
“伺候不周的女奴,是要餓一日領十下戒尺的,太師特意交代了這麽一句,我倒也不好不罰你了。”雙琴領着她去了後院。
這會子大家都在用早飯,驟然見到雙琴過來全都望過來,緊接着目光齊刷刷的在陸禾身上停留。
好奇、打量、羨慕、幸災樂禍……各色目光投過來,停留片刻,這些人約好似的低下頭。
雙琴領着陸禾進了一間耳房,拿出一根木尺在她手上輕彈了十下。
比起前些日子的鞭打,這不痛不癢的幾下只讓她紅了手心。
太師府裏,雙琴是陸禾第一次感受到的善意,她不由上下打量着這個丫鬟。
權貴人家裏的婢女,向來都是二十七八歲便幹到了頭,不是主家找人發嫁便是留在府裏配小子,可雙琴看上去有三十多歲了,梳的還是未嫁姑娘的頭發。
陸禾正想着,雙琴忽然笑出聲,和氣道:“你是做慣了主子,慣常這樣直勾勾的看人,不過要記得你現在是奴隸,哪有奴隸似你這般看人的?”
一席話松快說來,猶如玩笑,陸禾略略低頭。
雙琴又道:“不過府裏的下人除了梅婆婆,我們沒真把你當奴隸的,不管怎麽說,你都是大家小姐出身,現在……只是觸怒了太師,等他消氣就好了。”
陸禾有心想打聽消息,又不敢露了痕跡,于是低聲道:“每次見到他,他都那副模樣,誰又看得出他是生氣還是高興?”
雙琴把戒尺放回抽屜裏,拿出算賬的算盤,一邊打珠子一邊跟她閑聊:“雖說太師喜怒不上臉,可是素日裏從未失态,前幾日他又是摔盞砸碗的,府裏這麽些年咱們可從未見過他如此。”
陸禾見她拿出一本賬簿,便立即把邊上的硯臺和筆墨推過去,道:“他生氣也未必全是因我,大約齊王那邊替兒子報仇,也找他不痛快吧?”
“太師已經把兇手交出去了,齊王如何再來尋跡?若再跟太師過不去,豈不是……”雙琴說到這裏将将住口,嘆了口氣,而後笑着把陸禾手上的筆拿過來:“陸姑娘你也太滑頭了些,從我這裏探消息!”
陸禾不置可否的彎了彎唇,然後發起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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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雙琴這沒說完的半句話,叫她能知道的便是鄭言把兇手交了出去?他替自己找了一個頂罪的人,而齊王則順坡下驢。
唯一親子被殺,當真能就此打住,不再追究?
不會!陸禾馬上否定這個想法,她在齊王府長大,齊王夫婦的性子她并非一無所知。
若真的連因為忌憚鄭言,連唯一兒子的死活都不管了,那麽陸禾倒要懷疑當年奪嫡之争的傳聞是否真實。
“陸姑娘,你別琢磨外頭的事了。”雙琴寫了會兒賬,扭頭見她出神的模樣,溫和的勸導:“太師不讓你出去,你這輩子都別想出去,你還是安份些吧。”
頓了一下,雙琴又補充:“不讓你出去,也是為你好。”
說完這句,雙琴再沒有透露過任何東西出來,只是給她派了一個送茶的活計讓她無暇閑想。
鄭言雖不在府裏,但他府裏的一衆幕僚卻是都在的。
太師府占地五百畝,府邸外牆高兩丈,規模遠超親王。整個太師府分左右二院,左邊為鄭言及其姬妾所居之處,右邊則是一衆幕僚與門客所居。
陸禾跟着幾個女奴前去送茶葉,分別敲開各院子的門,大部分人都是遣仆從接了茶葉然後關門,有那麽一兩個油頭粉面的門客便不那麽安份,對着女奴動手動腳。
奴隸在大昭連人都不算,而門客卻是主家的座上賓,因此無人敢反抗。
幸而這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只是在領頭那個女奴臉上摸了兩把,随意把茶擱置後,意興闌珊的揮揮袖子:“下去吧。”
陸禾站在後面都能感覺到前面幾個女奴松了口氣,正要也跟着出去,這個書生眼睛卻亮了:“站着!”
大家都停下,目不斜視的看着地面。
這人走過來,在陸禾面前停下:“你擡起頭來。”
陸禾聞言,只是擡頭。
朗清瞬間就亮了眼睛,這個女子雖然臉上無一絲血色,還穿着粗陋的麻衣,可仍舊美麗不可方物。
一雙眸子似純淨清泉,可眼神卻淡漠無謂;清麗和妩媚并存,卻又毫無違和。
“陸禾?”朗清瞬間便猜出了她的身份,揮揮手讓其他人退下,單獨把她留了下來。
陸禾端着盤子站在那裏,任由來人繞着自己打量了一圈,她卻無動于衷。
“都道京城第一美人養在齊王府,如今見到了果真與傳言不差。”朗清的目光赤熱,毫不掩飾,他直勾勾的盯着陸禾,玩味道:“難怪惜承哥得罪齊王,也要把你保下來,只是……”
話鋒一轉,朗清又道:“既然把你留在此處,為何又讓你做個女奴?委實不解,莫非這是什麽時興玩法?你也講與我聽聽,讓我開心一下。”
聽他說了一長串,陸禾才緩慢道:“既知鄭言為我投入良多,你還敢招惹我?你一個小小門客,不怕惹惱了他?”
朗清頓時笑得直不起腰,他一手支着桌案一手捂着肚子,笑得直打跌:“好好好,鄭惜承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我怕死他了!”
這人大剌剌的喊着鄭言的字,毫無敬畏可言。
陸禾打量了他片刻,衣着雖是富人皆買得起的織錦菱紋緞,可腰間那塊雙鯉戲蓮的玉佩卻是難得的好東西,一個小門客,如何能配得上這樣的玉?
沉默一瞬,陸禾問:“你是誰?”
朗清眨了眨眼:“我叫朗清,只是一個小小門客啊。”
“既是個小門客,還敢調戲主上的女人?”陸禾将手中托盤放下,慢悠悠的在屋中踱步,腳腕上的鐵鏈發出規律的響動。
朗清視線投過去,看到她纖細的腳踝,粗重的鐵鏈給白皙的皮膚留下一圈紅印,仿佛系上的一根紅繩。
頭頂忽然一道目光,朗清再擡頭,卻見陸禾眸色幽深,再不是剛剛那副淡漠至極的神情。
朗清摸了摸下巴:“因為我這個門客,比一般門客膽子大。”
陸禾的眼神忽的難以捉摸,似笑非笑,她緩慢逼近,纖纖素手擡起,白淨粉嫩的指甲在朗清面上劃過,她在一瞬間變得活色生香。
見她慢慢俯身,朗清不自覺的咽了口口水。
可陸禾在觸碰到他的唇角時忽然停下,嘲諷的看着他:“你膽子有多大?”
确認這位美人是在激将自己,朗清驟然把她拉到懷裏,尋常的閨中小姐早就該嚷起來了,可陸禾卻順勢輕摟他的脖子,挑釁似的看着他。
“聽聞你自小在齊王府長大……”朗清嗅到她身上的絲絲香味,笑道:“他們便是這樣教導你的?”
“你們朗氏的女兒學了什麽,我在齊王府學的也是一樣的東西。”陸禾笑得異常妖冶。
朗清瞳孔一縮,扶在她腰間的手也僵了:“你如何知道的?”
陸禾松了手,從他懷裏站起來,慢條斯理的整了整淩亂的鬓角,狀若頑皮:“呀,原來真是這樣,不小心……猜中了。”
朗氏雖是商賈,卻是大昭第一商賈,天下商戶九十九家都屬朗氏。她不過是聽這位看似風流的人說他姓朗,又看到他腰間的玉佩,才有此定論。
朗氏向來與鄭言為伍,而朗清言語間和鄭言又十分熟稔,想來只能是朗氏嫡系子孫。
朗清收起纨绔似的笑容,整了整衣角:“陸姑娘,你和外面傳的很不一樣。”
“哦?外面都怎麽傳我呢?”
朗清拎起茶壺倒了杯水,道:“新婚之夜勾引鄭太師,又親手殺了自己前頭那位未婚夫婿,外面的人都說,陸姑娘是個瘋子。”
陸禾卻不疾不徐的冷笑一聲:“外人看瘋子都看得熱鬧,卻無人想知瘋子究竟為何而瘋。”
她這一聲笑很是凄涼,朗清失神片刻,然而此時陸禾卻再次逼上來,魅惑如妖姬:“怎麽朗公子叫我留下,是也想試試瘋女人的滋味?”
“我……我不過是……有些好奇。”朗清忽然話都說不完整了。
原來先頭的浪蕩風流都是裝的,這人不過是個假把式。陸禾的唇有意無意擦過他的耳垂:“既然好奇,不如自己來親自來探一探?”
赤裸裸的勾引,膽大至極,朗清微微側過臉,雙頰微燙:“陸姑娘,你果真是個瘋的。”
陸禾鄙夷的哼了一聲,松開手:“原來你也不過如此,縮頭王八而已。”
朗清嘆了口氣:“知道流氓怕什麽嗎?”
陸禾斜眼觑他,朗清誇張的笑了一聲,朝她揖揖手:“流氓怕比自己更流氓的流氓,陸姑娘,你有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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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一刻,鄭言從外面回來,淑棠派人來請,說親手做了飯菜。
小厮說完,鄭言便道:“待會兒就去。”
小厮聽完,眼笑眉開的回去報信了。
一會兒,雙琴帶人過來給他換衣服,身後跟的兩個女奴卻沒有那張惹人厭的面孔,鄭言随口問:“她呢?”
雙琴一愣,随即反應過來,回道:“上午時叫她去送茶葉了……”
鄭言神色不變,淡淡的唔了一聲,雙琴立即低頭:“我這就把她尋來。”
然而剛出去,便見到小女奴過來回話,說朗清把陸禾留到現在都沒回來。
雙琴臉色一變,在門外斥罵:“怎麽現在才來回話?”
小女奴誠惶誠恐的跪下:“适才四處沒尋到雙琴姐姐……”
雙琴擦了擦頭上的冷汗,正要回頭,耳畔忽然一陣冷風,雙琴定睛一看,鄭言穿着朝服往右邊院子去了。
“回來再找你們算賬!”雙琴悔不跌,何故給陸禾派了這個差事?偏生又被朗清那個浪蕩子看見了陸禾。
循着鄭言的方向,雙琴立即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