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殺夫
殺夫
小閣樓雖陳舊,可陸禾在這裏居住幾天後,卻發現裏面陳設十分精巧用心,坐在窗口,能看見梧桐樹的茂密枝葉。
窗臺上鋪就紋理光華的紫檀木,擴寬半尺,可放茶水點心,陸禾喜歡下午的時候坐在這裏發呆。
風吹梧桐樹,梭梭沙沙的聲音煞是動聽。
鄭言再也沒來過,給她送飯的侍女偶爾跟她講起外面的事,她得知齊王世子今日要帶新婦進宮觐見。
陸禾問:“齊小世子娶了誰?”
侍女猶豫了一下,垂下眼皮:“聽說娶了周侍郎的掌珠。”
周氏琅芳,想不到重生一世因自己的舉動,為了齊王府的面子,她這一世成了齊郁的正妻。
陸禾不由得笑彎了腰,侍女有些驚恐,等笑夠了,陸禾道:“齊小世子和陸姑娘的婚事天下皆知,如何新婦成了周氏?”
侍女牢牢閉起嘴,不敢再說話,心道這位陸姑娘雖美貌無雙,可看着有些瘋魔,想着這幾日的傳聞,侍女頓時把嘴閉成了蚌殼。
陸禾漫不經心的從食盒裏拿出一塊糕點,問:“外面都是怎麽說的?”
侍女的頭更低了。
這時門外一個女聲響起:“怎麽說的?自然是說你輕佻放浪,勾引太師大人,使得齊王府蒙羞!”
門外走進一個穿着绛紅菱紋錦的女子,頭發盤成婦人狀,滿頭珠花熠熠生輝,叫人不知看何處才是,應當是鄭言的某位姬妾。
陸禾坐在繡凳上,雙眼空洞,小口抿着幹澀的糕點,任這個女子繞着自己打量了一圈。
見她無動于衷,女子不覺有些惱怒,罵道:“不知廉恥的妖女!”
Advertisement
侍女擔憂的小聲提醒了一句:“淑棠夫人……”
淑棠眼一橫,侍女吓得快要哭出來了,端着食盒不敢走又不敢留。
陸禾坐在窗臺邊,惬意的吹着風,而後道:“何處不知廉恥?跟鄭言睡?還是其他的?若是前者,你豈不把自己也罵進去了?”
“你!”淑棠勃然大怒:“出言不遜!今日我定要好好教訓你!”
“請便。”陸禾無所謂的笑了笑。
以為她在挑釁,淑棠立即便叫了仆從,想着定要給她點顏色瞧瞧,也好讓自己在太師府固一固威嚴!
侍女急了,連忙和陸禾道:“陸姑娘,這是淑棠夫人,現下府中庶務皆是由她打理,府中人口也都由她處置!”
言外之意,便是讓她服一服軟,陸禾笑了笑,搖搖頭。
而後任由仆從們把她帶出閣樓,架到了院子裏。
淑棠坐于堂下,有十多位美貌女子站在她身後,看樣子也都是鄭言的姬妾。
陸禾心道,鄭言雖未娶妻,女人倒是不少,只是一一看過去,這些女人都長得有些相似。她原本以為淑棠只是巧合,可這一圈看下來,陸禾卻看出些貓膩。
上輩子無數次的猜想變成事實擺在她面前,陸禾想吐。
冰清玉潔的母親,被人這樣觊觎着,她覺得惡心。
“給我打!”淑棠趾高氣揚的喝道。
被強壓着跪在堂下,手持藤條的仆從重重的一擊,陸禾卻沒有什麽表情,她只是看向院子裏的另一棵梧桐樹。
鄭言也喜歡梧桐樹嗎?還是說因為她的母親喜歡梧桐樹?
“再打!”淑棠眉心驟起戾氣:“還不夠用力!”
藤條一下一下的抽在她背上,漸漸皮開肉綻,陸禾面上依舊不見痛苦的表情,即使倒下了,她的眼睛也依然看着那棵梧桐樹。
小時候,陸府的樹也都是梧桐。
母親拉着她的手在樹下嬉戲,帶她讀書:“桃花謝了嬌紅,看梧桐,聽夜風。”
後來在齊王府,她多麽渴望在院子裏也種一棵梧桐,可是齊王妃喜歡柳樹,說女子便該如柳枝一般柔軟,院中種柳樹也寓意能留住夫君。
陸禾目光柔和,看着那棵梧桐,旋出一個恬靜的笑容。
四周人皆驚駭,仆從舉着藤條不敢再下手,問堂前女子:“淑棠夫人,這……還打嗎?”
旁邊有姬妾小聲道:“再打,恐怕……”
又有人道:“萬一死了,太師回來可不好交代!畢竟把她帶回來,太師可是……”
“閉嘴!”淑棠怒道,她站起身,走上前,順着陸禾的目光望過去,驚疑不定的問:“你在看什麽?”
“你們都在做什麽!”後面一個低沉威嚴的聲音,吓得衆人靜若寒蟬。
鄭言看到血肉模糊的背,嬌嫩的皮膚似被劃開的裂錦,是名貴之物被損毀的可惜,他臉色一沉:“誰許你打她?”
淑棠面色蒼白的跪下:“她對妾身言語不敬,妾身便想着,小懲大戒。”
鄭言臉色難看的可怕:“你有什麽資格懲戒她!”
他喚過執刑的仆從:“剛剛打了陸禾多少下,你便也打她多少下,少一尺我都叫你百倍受着!”
淑棠面無血色,搖搖欲墜。
鄭言身上還穿着朝服,上面綴着的深海白南珠冰涼似雪,貼在陸禾的皮膚上,讓她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你為什麽種這麽多梧桐樹?”陸禾窩在他懷中,面露嘲諷:“你府上這麽多女人,為何容貌皆肖她?”
陸禾閉上眼睛:“鄭言,你真惡心。”
鄭言并不容忍她:“再惡心,你不也嘗試過了?”
陸禾閉上眼,冷漠的撇了撇嘴,再不肯和他多說一句。
又回到閣樓,鄭言将她安置在芙蓉錦被上趴好,而後撕開了她的衣服。
他并不溫柔,陸禾疼得說不出話來。
鄭言不知從何處拿出的藥膏,散發着絲絲茉莉幽香,他蘸了藥膏抹在她背上,疼得鑽心,陸禾只死咬着牙關不開口。
鄭言觑着她:“不痛?”
她早不把自己的身子當回事了,痛便痛,陸禾不在乎。
鄭言在她傷口處按着,不知不覺手下就放輕了,他道:“你糟蹋自己,似乎也并沒有給齊王府帶來什麽損害,除了那些可笑的面子以外。”
陸禾冷笑:“糟蹋?你是在罵我還是罵你自己?”
鄭言冷凝道:“随你怎麽認為。”
他報複似的重重按了一下,陸禾疼得悶哼一聲,低聲道:“我以為齊王會因此與你為敵。”
“那你究竟是報複我呢還是報複齊王呢?”鄭言把藥瓶收了起來,而後自言自語道:“自然是想通過我去弄垮齊王,是這樣吧?”
他嘲弄道:“你打得好算盤,不過,他們不是傻子,敢拿整個王府的性命來跟我作對。”
“玩手段,你還嫩了點。”鄭言站起身,将窗戶推開,站在梧桐樹前,久久的出神。
他站得板正,姿态挺直如松柏,為人卻那樣狠辣老道。
陸禾怔怔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當年她求你,你為何不出手?”
若是他應了母親的相求,陸家便不會有如此結局,她也不會如此。
鄭言倏然回頭,目似冷箭:“我為何要費心去救旁人的妻?”
“那你又為何每年都去她墳前祭拜!你這副姿态是做給誰看的!”
鄭言箭步上前,捏住她的下巴,兇狠的警告:“你別忘了,你現在是在誰家裏。”
那一夜她還惴惴,擔心鄭言萬一不帶她離開齊王府該如何是好,可這幾天她在太師府所聞所見,便漸漸生了底氣,低低笑了一聲:“那你趕我出去啊!任我死在街頭巷尾,眼不見為淨。”
她終是察覺了,庭院梧桐成蔭,姬妾容顏皆似舊人,鄭言對她母親的愛意和懷念,成了她有恃無恐的倚仗。
鄭言陰測測的看着她,像是即将要發怒了,陸禾低垂下眼眸,忽放軟了态度:“對不住,我心緒不加,非有意氣你。”
一口氣就這麽噎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半晌,鄭言才道:“你好好歇着吧,我走了。”
至門口,他又道:“以後太師府便是你的居所。”
陸禾問:“居太師府,以何身份?”
鄭言道:“我的客人。”
陸禾又問:“待我養好傷,可以出去走走嗎?”
鄭言留下一句:“随你便。”
他瞬間走得沒影,陸禾悲恸伏在軟枕上,任由淚水滑落。
養傷半個月,鄭言消失得無影無蹤,待傷好,她便提出去外面走一走。
管事的淑棠夫人卧病在床,現在管事的是太師府的一位名叫雙琴的一等侍女,鄭言交代過她是客人,因此她一提出門,便被放行了。
其實陸禾對外面無甚興趣,外面人來人往,與她又有何幹?
她只是想去聽一聽外面的聲音,可真到了外面,卻只聽到齊王世子與新婦恩愛得緊,前日還一起去廣普寺施粥濟貧。
偶有人提起齊王世子新婚那夜發生了天大的事,但只剛說了兩句,便被旁邊的人按住:“瘋了!還敢在外面說這樁事,不要命了嗎!”
皇家的醜聞,太師的醜聞,被所有人齊心協力掩蓋下去。
流言蜚語,殺不死天潢貴胄。
那麽,她親自動手呢?
陸禾寫下一封信,打賞了幾個錢讓街頭的小混混把信送到了齊王府,然後心情甚佳的去了城西的涼亭。
秋風緩緩起,帶來城外燒麥杆的香味,陸禾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難得的放松。
侍女催促道:“陸姑娘,已是未時,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陸禾笑笑:“你要是想回去了,就先走,我還要等人。”
她臉上有種奇異的色彩,疏懶的眸光幽暗,暗藏瘋狂,侍女被她這漫不經心的一眼看得心悸,面露難色的低下頭。
一刻鐘後,齊郁來了。
他行色匆匆,面帶焦急,遠遠看見涼亭中一個纖細瘦弱的身影,闊步行來,将她緊緊擁入懷中。
“禾兒,我可算見得你了。”
齊郁好似并未介懷她的失貞,擁着她如獲至寶。
旁邊的侍女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可陸禾面含微笑,目光猶似西域進貢的玫瑰甜酒。
齊郁被她這眼神看得如癡如醉,想到如今兩人的境況,竟然紅了眼:“禾兒,我無用,護不住你,任你被鄭言……”
“你原諒我。”
“沒關系,齊郁。”陸禾溫柔的撫摸着他的臉。
齊郁眼眶猩紅,把她上下看了個遍:“你好不好?我聽說鄭言把你囚禁,日夜折磨你,我定是要想法子救你的……”
陸禾打斷他:“齊郁,我昨夜做了一個夢。”
齊郁一愣。
陸禾笑得眼睛彎彎:“我夢見家裏的梧桐花落了。”
“家裏何曾種過梧桐?”齊郁怔怔的回答,像是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說起這些。
陸禾走上前,慢慢貼住他,齊郁聞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不知覺便伸手摟住她的腰:“禾兒……”
被刺穿的一聲,齊郁瞳孔放大,緩緩低下頭,看見自己胸腔刺進一把匕首。
血點濺在陸禾的白袖上,她把匕首抽出來,又是一刀紮下去:“齊王府不是我的家,當然不會有梧桐樹。”
齊郁倒在她身上,死死抓住她的肩。
陸禾一刀又一刀,利落幹脆,她笑得似妖冶的曼陀羅,在他耳邊低喃:“夢裏你抛棄了我,你家人害死了我家人,我最後死在了冰冷的翔鸾閣,你說我可憐不可憐?”
齊郁再也不能回答了,他倒在血泊裏,再沒有呼吸。
齊郁是齊王獨子,想來齊王夫婦也終于能體會到自己的痛苦了,她長舒一口氣,只覺得渾身輕松。
陸禾看向涼亭外震驚到極致的侍女,笑道:“現在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