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計成
計成
滿室旖旎,床上的紅緞被弄得一團皺。
熏香燃盡,鄭言清醒過來,陸禾枕在他的手臂上,少女嬌軟滾燙的肌膚讓他的思緒有過片刻沉淪,而後立即清醒。
陸禾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離吉時不過一刻,齊王世子的未婚妻卻與他有了一場歡好,可這個人卻是一絲慌亂都沒有,只是微微支起身子,瞟了一眼紅緞上被浸濕的一小塊深紅,略略皺眉。
此情此景這個人依然穩如泰山,這份定力讓陸禾有些意外。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鄭言生就一副嚴肅神情,眼眸一沉,不茍言笑的臉上更添十足冷意。
門外無數雜亂的腳步聲響起,是迎親的人們來了,喜慶的唢吶讓陸禾精神一振。
“我很清醒。”陸禾支起頭,柔軟的黑發自肩頭滑落,讓她看上去嬌軟無力。
鄭言一手撈起地上的長衫,正要穿上,陸禾忽然鉗住他的雙手壓在他身上。
肌膚相觸的溫熱,讓人有片刻着迷。
鄭言語氣嚴厲:“你可知後果?”
陸禾笑笑:“知道後果,所以選了你。”
放眼望去,敢讓皇室顏面掃地,且有這個能力的,只有鄭太師。
恰好,他今天就在這裏。
鄭言睨着她:“你不想嫁齊小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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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
門縫中有光影跳躍,院外的唢吶完全清晰,那些人顯然已經到門外了。
一門之隔,喜慶與冷寂。
不着寸縷的女子壓在身上,溫香軟玉也未能叫他升起一絲憐惜,眉目依然如冷山,鄭言問:“不想嫁的法子有很多,何故……”
鄭言驟然把她壓到,粗粝的手掌掐住她的脖子,纖細的脖頸不盈一握,鄭言仔細探究着她的神色:“等到今日?”
陸禾的臉瞬間漲紅,強烈的窒息讓她滿心微涼。
她有什麽法子?重生醒過來時已是這一日,哪容她有旁的選擇?
只要不嫁給齊郁,她不在乎這個法子是否也會讓自己也受到傷害。
門被推開,發出一聲鈍響。
“接親咯!新娘子——”王老夫人蒼老的嗓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麽卡住了脖子。
身後的人全都湧進來來,口中說着或恭喜或祝福的話,然而見到榻上的那對人,全都成了啞巴。
鄭言将被子往上一拉,蓋住倆人軀體,然後裸着胸膛半坐起來。
被他一掐,陸禾的眼淚不用擠就自己掉落了,端的一副不勝嬌弱的可憐模樣,仿佛适才受了極大的侮辱。
“都出去。”鄭言道,又在王老夫人轉身時交代一句:“把齊王請來。”
轉瞬即逝的熱鬧,便如她如雲煙一般的上輩子,小小風浪一起,便煙消雲散,不留塵埃。
屋子裏只剩兩人,陸禾不着寸縷的起身,慢慢把衣服都穿好,背後一道淩厲的探究目光如芒在背,她丢掉所有羞恥心,得逞似的勾了勾嘴角。
鄭言擰着眉,不聲不響的穿上衣服,便如他這個人一樣,他的衣服也是一層疊一層嚴絲合縫,每一根帶子都系得整整齊齊仿佛比着尺子系的。
他問陸禾:“你待如何?”
陸禾笑了一聲:“帶我離開齊王府。”
先不論仇恨,便說這個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便是她上輩子死去的地方,承載着歡喜和憤怒、悲傷和仇恨,将她牢牢桎梏于此,不得解脫。
鄭言站起身,居高臨下:“若我不帶你離開,你又待如何?”
笑容微斂,陸禾道:“一個女子大喜之日失清白,自然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為自保,我只好告訴別人,我是被迫的。”
鄭言轉了一下大拇指上的扳指,像是覺得有些棘手,過了會,他擡頭:“我聲名早已毀壞,何懼你這樁事?”
延植之亂、奪嫡之争,鄭言鐵血手腕定朝堂,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計其數,人稱活閻王鄭太師。
但……他似乎從未于風月上有過什麽壞名聲,三十出頭未娶正妻,府上只有一些官員送過去的美妾,但也從未聽說他對其中哪位有過青眼。
陸禾不知道他至今未娶的理由,是否因為……她的母親?只是這樣猜想,她并不敢确認,否則當年為何不答應娘親的求助?
沒法再細想了,嚴肅整齊的腳步傳來,陸禾失了沉穩,她緊緊抓住鄭言的手腕,一字一句道:“當日我娘以少年時的情分求你出手救陸家,你未應承致她自盡,我是她唯一親女,你難道想她從此血脈斷絕嗎?”
一提到母親,鄭言一張臉失了血色,難看得可怕。
果然!他對娘親,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齊王滿身怒火踢開門,後面跟着驚惶失色的齊王妃和……怒不可遏的齊郁,他們身後有金甲鐵衛闖進,護在鄭言身前。
鄭言的一支金甲鐵騎,讓人聞風喪膽。
可齊郁此時卻毫無畏懼:“鄭言!你欺人太甚!”
齊郁悲憤交加,定定盯着她,她有些恍惚,這個男人還會為她生氣呢!忽想起上輩子,初婚時倆人也曾有過琴瑟和鳴的日子,可第二年齊郁就把周氏帶到了她面前,說要立周氏為側妃。
後來周氏說,她和齊郁早早就相識,周氏尚在閨閣內時,齊郁就常常翻牆去看她。
陸禾十五歲的時候,齊郁也經常深夜翻她院子的牆,被護衛抓到過好幾次,被齊王訓被齊王妃訓,下次仍然繼續翻。
少年的眼睛似星辰,坐在牆頭,把剛摘下來的薔薇花抛給她。
“禾兒,你看喜歡不喜歡?”
金尊玉貴的齊王世子為她跑三十裏路,只為摘到一捧山尖上盛開的野薔薇,情窦初開的年紀,她怎會不喜歡?
只是她不明白,那樣美好如花的開頭,為何卻是那樣潦草凄慘的結局?
陸禾看着齊郁,不由自主的落淚,她分不清是再見故人的感慨還是對仇人的憎恨。
齊郁眼中含淚:“禾兒,你別怕!”
而後抽出父親的劍,直指鄭言:“你辱我新婦,我殺了你!”
鄭言身邊的金甲鐵衛全都抽出劍,肅殺的鐵器出鞘,凜冽人心,齊王忍着怒氣按住齊郁的手:“郁兒,別沖動。”
說罷齊王上前三步,忍着憤怒問:“本王敢問太師一句,究竟是何意?”
陸禾屏住呼吸,靜等鄭言的回答,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
鄭言擺了擺手,金甲鐵衛收起刀劍,他低沉的聲音如此清晰:“這個女人,我要帶走。”
陸禾不自主的放松了肩膀。
須臾間她擡頭,眼中噙滿淚水,似乎不甘又仿佛怨恨。
隔着人群,齊郁看着她,不知不覺紅了眼眶,他大聲道:“鄭言,禾兒是我的妻子,你別想帶走她!”
剛行完冠禮的少年,滿腔熱血,鄭言卻連正眼也不瞧他,只是看着齊王,道:“我要帶走陸禾。”
非詢問,非請求,而是命令。
交代這句,鄭言再不管其他人,而是一把将陸禾從榻上拽下來。
衣衫淩亂,如瀑青絲垂下,白淨透嫩的雙腳踩在冰涼的地上,深秋的夜寒涼如斯,陸禾狼狽的被鄭言帶走。
九曲回廊蜿蜒曲折,鄭言毫不容情的拖着她往前走,身後一衆金甲鐵衛跟随,路徑喜堂,引衆人側目。
喜慶之音驟然停下,大家驚疑不定,直至鄭言徹底走出齊王府的大門,人人面面相觑,不知發生何事。
馬車上的珠簾被掀開,陸禾被扔了進去。
直至馬車平緩行駛起來,鄭言才瞧見軟墊上有斑駁血跡,他望過去,看見陸禾的右腳仿佛踩碎了一地相思豆。
長發覆半張姣顏,依稀看到她彎起的嘴角,她在笑。
“你若跟齊王府結仇,這些年你有無數法子擺脫這樁婚事,等到大婚前一個時辰,是突然發生了什麽才使你做出此等行徑。”鄭言坐得端正,面無表情,墨黑的眼睛深邃如深淵看定了她:“若我一口咬死,是你蓄意勾引,你今日當如何了結?”
陸禾道:“一尺白绫罷了。”
鄭言瞳仁微閃:“連命都不要了,究竟發生了什麽?亦或是你突然知道了什麽?”
知道了什麽?陸禾冷笑一聲,她就算知道又能如何?一個孤女,拿什麽跟齊王府鬥?唯一可利用的,只有這副身軀,和鄭言對她母親的那一點留戀。
鄭言掐住她的下颌,冷硬逼問:“說話。”
陸禾平靜道:“陸家的覆滅,我爹娘的死,只是替齊王頂罪。”
鄭言一怔,手下松了一分:“你如何得知?”
見他雖然意外,卻并無疑問神色,似乎一早便知此事,陸禾甩開他的手:“你應當也早就知道了,對嗎?”
鄭言不動如山,她卻因剛剛的發力而歪倒,右腳已被鮮血糊住,逼仄的馬車裏一股血腥味彌漫開來。
皺了皺眉,鄭言抓住她的腳踝。
陸禾瑟縮了一下,鄭言喝道:“別動。”
他把自己的腳放在他腿上,寒着臉,拿一條帕子裹住她被碎石割裂的右腳。
夜色森森,街上行人少來往,太師府前守衛森嚴,比幽巷更加寂寥。
鄭言替她包紮好傷口之後,一句話都沒有和她再說,回了太師府,也只讓人把她送到一處閣樓。
大門被關上,有落鎖的聲響。
陸禾一瘸一拐走過去拉了一下門,然後無力的沿着木門緩緩坐下。
即便是被關到另一個地方,也比在齊王府好。
想到今天齊王府會受到的羞辱和嘲笑,陸禾便覺得好一陣痛快,想來明日齊王府就會變成全京城的笑柄。
也不知齊王府那邊會怎麽對付鄭言?陸禾希望這兩邊鬥起來,鬥個兩敗俱傷,可她又知自己對于鄭言并沒有這麽重要。
或許,該添把柴加把火?
陸禾靠着門,背後有月光透過門縫灑落,滿室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