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7章
“他是誰啊?”一個聲音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響起。
“身體這麽虛,應該是巫師。”另一個聲音回答。
“不,他連療愈咒都不會,他不是巫師。”這個聲音比較耳熟了,如果沒聽錯的話,是淵寧。
淵寧擅長療愈,并且修好了他的眼鏡。
“是個人類。”這聲音他聽出來了,路槐。
殷弦月掙紮着睜開眼睛,他感覺自己像麻醉剛醒,也像大腦受到重創,悠悠轉醒的時候,雖然眼睛睜開了,但什麽都看不清,模糊一片。
然後路槐遞來了眼鏡。
“哦謝謝。”好了世界清晰了。
視野清晰之後,殷弦月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不同于他出租屋裏那個吱呀作響的小木板床,這張床是金屬的床架,軟度适中的床墊。
他坐起來,四下看了看,爾後認出來了,這裏是軍情七處獵手的宿舍。獵手們是單間宿舍,這間是路槐的,因為床頭處有一個小小的“09”數字編號。
宿舍挺寬敞的,一間小卧室外面是一個挺大的客廳。只不過這會兒卧室裏擠着許多人,還有仨人在外面沒能擠進來,正探頭探腦,都是軍七的獵手們。
其中淵寧最為震驚,他歪了下腦袋,純白色的眼瞳搭配呆滞的表情,讓他看上去不太聰明……所以殷弦月抿了下嘴,把笑憋回去。
“真的只是個人類嗎?”蹲在床邊的少女問。
殷弦月垂眸看她,少女叫缙叢,是雪怪。
缙叢說着,伸出手來,隔着棉被戳了戳殷弦月的膝蓋,然後驚喜:“哇,純血種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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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弦月無言以對。
總不能說,沒錯!被你看出來啦!
顯然,缙叢對于“一個普通人類拯救了稻草人廣場”這件事情過分的好奇。雪怪心思單純,對于好奇的事情就想弄清楚,于是缙叢噌地站起來,細白的兩條胳膊伸過來——
還沒捧住殷弦月的臉,缙叢被路槐拎着後領子提溜起來,然後放在旁邊。
路槐說:“醒了就跟我走吧,指揮官要見你。”
殷弦月推推眼鏡:“長樾?他見我做什麽?”
正當大家驚訝于一個人類居然知道指揮官叫什麽,并直呼其名的時候,路槐只給了他一個眼神,大概是:你是神,你問我?
殷弦月覺得有道理,他挪到床沿,試着深呼吸了一下。和往常一樣,因為肺部有一部分纖維化,感覺一口氣吸不到底,所以缺氧。
“能自己走嗎?”路槐問。
“能。”殷弦月穿上鞋,站起來,無從下腳。
宿舍卧室并不大,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和衣櫃而已,這麽多人擠在裏面,他真沒法走路。
然後看向路槐,路槐把他……
拎出來了。
物理上的。
和剛剛拎起缙叢放去旁邊是一樣的手法。
挺離譜的,因為獵手們有着較好的默契和配合,剛剛圍觀這位人類的時候,就是前排蹲下,後排站起。
他直接被路槐拎起,然後趕緊縮腿,從蹲下的前排幾位獵手頭頂掠過去了。
“讓讓。”路槐蹙眉,對卧室門口的三個人說,“說了,人類,普通人類。”
殷弦月縮了縮脖子,雖說他只念了《巫師團守則》的前幾句就昏過去,但看情況,應該是有效果的。
所以他的思路沒問題,這個世界就是設定高于一切。
即便巫師團死傷慘重,但只要晝區沒有取締巫師團,那麽“巫師團”這個概念就是一直有效的。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軍情七處的指揮官要見他,也是情理之中,長樾指揮官一直以來的信念是和平共處,無論是超自然生物內部,還是與其他種族。
“等等。”出來之後,殷弦月在走廊問,“你是怎麽跟他解釋的?”
路槐說:“我沒有解釋。”
“好吧,我見機行事。”殷弦月說。
說完,他悄悄呼出一口氣,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因為這個世界只有他知道長樾指揮官的秘密,到時候只要——
“哎!?”
又被拎起來了。
軍情七處的獵手宿舍并不是9個獵手住在同一棟樓,這就像不能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以防9個人被一鍋端,他們在軍情處分散着住。
路槐住的這一棟,全是晝伏夜出的爬行動物,所以并沒有誰發現,路槐展開雙翼,拎着一個人類從走廊窗戶飛走了。
殷弦月差點罵髒話,路槐一條胳膊抄在他胸前,他這種腋窩挂在別人胳膊上的姿勢非常沒有安全感,萬一沒挂住直接就出溜下去了。
他往下一看,正在飛躍霧區的演武場,一根根指天的槍戟,好似在等着他掉下去。
“路槐!”殷弦月扭頭,“幹什麽!殺人不過頭點地!不是去見長樾嗎,你當我傻嗎這是往晝區的方向!”
“你別亂動。”路槐說。
事實上路槐以這個“撈”着他的姿勢,是很穩的,殷弦月的後背非常緊密地貼着路槐的胸膛,他能感受到路槐軍裝的金屬紐扣在硌着他的背。
“你帶我去晝區做什麽?”殷弦月問。
“指揮官見你是要殺了你,你得趕快回去。”路槐言簡意赅。
聞言,殷弦月迅速冷靜下來。
長樾要殺他,絕對不是長樾的本意。因為他在寫長樾指揮官的時候,給他的設定是“平和的戰士”。
軍情七處的指揮官長樾,他畢生追求的是萬物和諧,他希望不僅是超自然生物,各個種族之間也能夠和諧共處。
那麽只能是審判廳的人在向長樾施壓,因為自己是路槐帶來的,而長樾直接管理路槐。
事實上路槐并非往晝區飛,具體點來說,是向神谕殿的方向,因為它就在霧區和晝區的交界處。
“審判廳的誰要殺我?”殷弦月問。
路槐垂眸看了他一眼,似乎很意外他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轉過彎來:“你直接跳過了指揮官?”
殷弦月給他分析:“長樾沒有殺我的動機,他是軍情處指揮官,我解決了稻草人廣場的事情,他感謝我還來不及,更何況我是你帶來的,你是他麾下最強的獵手,他固然不會把你推上這種敏感地帶——路槐帶來的人被長樾殺了,那就說明,軍情七處要崩裂了。”
“的确。”
視野裏已經看見了神谕殿的尖頂,殷弦月越想越覺得整件事情非常怪異,似乎冥冥之中有什麽能夠串聯起來。
為什麽寫到稻草人廣場部分的時候,有誰能阻撓他的文檔,以至于無法讓高階異種燒死巫師團首領而汲取能量。
他原本的劇情,是高階異種的領袖在與路槐的混戰之中,巫師團首領在火刑柱上喪生,高階異種順勢吸收掉巫師的能量,給予路槐一記重創。
他起先認為是路槐在作祟,因為路槐明确地說了“神使用了卑劣的伎倆”。
落地後,殷弦月還沒站穩,直接兩只手抓住了路槐的領子,瞪着他,問:“你指的是什麽,神卑劣的伎倆,是什麽?”
“吞噬。”路槐說,“你想塑造出一個會魔法的智慧異種,我不可能讓洛爾大陸出現這種東西,所以直接殺了那異種。”
“所以其實……不是你。”殷弦月松開他,又因為沒站穩,趔趄了一下,沒摔。
他身形搖搖晃晃地走到神谕殿門口,扶住門框,喃喃自語:“不是你在修改我的文檔……還有人能看見文檔,不止你知道這裏是一本書……現在審判廳有人要殺我……”
路槐聽着,有風撩了兩下他的白發。俊美無雙,骁勇善戰,他的一切都是面前的神賜予的。
現在有人要誅神,他心底裏居然隐隐上湧一些他自己不懂的情緒。即便他明白,他該恨這個滅族的人。
“所以,你走吧。”路槐說,“這個轉送點只有你和我能過去,我用淵寧試過。”
殷弦月看了眼神殿的門,他無法解釋這傳送的力量。或許這個世界,已經開始想要掙脫他的控制了。
這裏是洛爾大陸北部,楓葉狀大陸的左瓣與中間的相交點,向北是上層精靈們活動的微風平原,再向北,是楓葉兩瓣夾角形成的晝霧海灣,那裏是荒海。
平原吹來的風裏混着青翠草原的味道,已然日暮,西側晝區的建築亮起了燈。一面是極具現代化,鋼筋水泥的街市,另一面是連取水還在用盆的古老神殿。
那些五彩的燈光映在神殿外牆,恰好,一個身形瘦小的修女從牆的一側走過來。
是溫音,她有些意外,她的意外只是頓了下腳步,爾後視若無睹地繼續走過來,提裙擡腳跨過門檻,進去神谕殿裏。
其實在寫溫音的時候,殷弦月覺得她和自己很相像。
沉默寡言,簡單安靜,何物都不值得自己駐足。
直到遇見一個讓自己癡狂的東西。
——癡狂的東西。
殷弦月恍然擡頭,瞳仁一縮。
因為自己癡狂的東西就在這裏。
溫音修女平日波瀾不驚,但如果有誰冒犯了神,她可以從修女變成黑頸響尾蛇。
而殷弦月,如果有誰要奪走《洛爾之楓》……
“我要留在這裏。”殷弦月說。
路槐不解:“你不要命了嗎,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審判廳的能力,我不知道具體是哪個審判員要殺你,但你真的該走了。”
“或許你聽見的并不是神谕。”殷弦月回頭,溫音正在依次點燃殿內的蠟燭,神像在燭光中宛如有了溫度,“我問過你,是誰對神起了殺心,大概我們快要能知道了。”
“你在這裏只是人類,審判廳殺你甚至都不用……”
“對。”殷弦月打斷了他,“我用不着誰來殺,我斷一陣子藥就差不多了。”
他聽見旁邊晝區的城市,年輕人夜生活歡呼的聲音,有小型的飛行器騰空而起,它像一顆發光的蛋。
殷弦月的視線回到路槐臉上,他血色的眼瞳在黑夜中看上去沉了很多,顏色更深。
“晝區是人類的活動範圍,我是人類,霧區審判廳沒有正當理由,不能跨項目執法,我會在裏面躲一陣子。”殷弦月說,“當然,我也可能會被暗殺,而且書不能斷更太久,你給我一個通話器,我們保持聯系,我知道一些隐晦的細節,看看我能不能找到些線索。”
路槐是可以直接拎起他,強行将他送回去的。
但這久病纏身的人,在洛爾大陸,與在那邊的世界裏,是截然不同的樣子。
路槐在更早的時候就穿越過去那邊,他觀察過造物主的生活。
看書、寫書、吃藥、睡覺。
那個小小的出租屋,更像一個牢籠,牢籠的典獄長是他,被關押的也是他。
可在這裏……造物主,終于有了些造物主該有的樣子。
殷弦月笑了一下,他目光堅定:“我就不保護你了,長樾會護着你的。”
“哈。”路槐被逗笑了,“你保護我?”
然後路槐摘下腕表丢給他,又掏出幾枚金幣,殷弦月兩只手全部接住了。
殷弦月裝好腕表和金幣,擡腳走向晝區,那裏有探測器,超自然生物沒有通行證,會激發警報,但人類不會。
走出幾步之後,殷弦月停下了,他轉過身來,對路槐說:“我以為你才是最想讓我死的。”
路槐定定地看着他,未出一言。
殷弦月和他視線交彙,略作沉吟,又說:“對不起,如果我知道有朝一日會見到你,我不會讓你過這樣的人生。”
“那你會給我什麽樣的人生?”路槐随口問。
殷弦月想了想,輕輕聳肩:“賀琦書裏那樣的?渾身上下寫着‘丫頭這不把你迷死’。”
路槐沒忍住,笑出來了。爾後随意地擺擺手:“我走了。”
夜風猛烈了起來,似虎嘯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