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接下來的兩日, 木蘭先是從衛府裏接出了一家子,原本花母還有些不情願的,衛府的招待實在是太好了, 也沒有叫他們有寄人籬下的感覺, 仆役們勤快,主人家又不在眼前晃,萬事都不管的, 這日子過得多輕巧?
可一進振武侯府的大宅, 花家一家子都驚了,連老裏正都連連道:“這怕不是比縣裏大官兒家還要大幾倍喲!這裏可是長安城!”﹌
是的, 長安城的住宅通常沒有地方郡國上的貴人府邸大,那是因為地方上想圈多少地蓋房都随意, 貴人家中坐擁房屋百間可不是虛指,但到了長安城,天子宮闕占據長安偌大土地, 剩下來的那些地方,多少貴人共分之?可這一處住宅就大得驚人!
木蘭從霍去病那兒聽過一些此地舊主的事跡,但和家人解釋不清楚,要是能說明白前任曲逆侯陳家的事,估計花家人也不敢在這兒住了。
曲逆侯府的舊仆自然跟着主人七零八落了, 劉徹賜宅也自然不會賜一處空宅, 木蘭第一回 來時見到的那些灑掃仆役,就是留下來侍候的人手, 除此之外, 陳家的那些藏書也都沒有搬走, 當初容許陳家人帶走的,不過是庫房財物罷了。
老裏正見到那整整一屋子的藏書人都傻了, 屋裏全都是書啊!那一列列的書架上擺放着多少竹簡,數都數不清!他這輩子都沒見過幾卷書,連大宅都不逛了,腳都仿佛黏在了地面上。
木蘭讓人給老裏正送了軟墊,也不打攪他,讓他随意在這裏翻看,帶着阿爹阿娘去看了庫房,陳家的庫房是空的,但很快就填上了木蘭得的那些賞賜,不容易放壞的金銀財物擺在最裏頭,花母不大放心,她把庫房鑰匙揣在懷裏,再三地問:“要是奴婢們偷東西怎麽辦?”
她這話直接就是當着奴婢們的面在說。
木蘭抓了抓頭,只道:“聘個管事的人吧。”
阿彩一直跟在花家人身後,聞言急忙道:“貴人,我是商戶女,自小學的理賬,能不能叫我試一試?”
這花母倒是沒有反駁,出去聘人還要花一份錢的,府邸裏的人能夠管事的話還省錢了,木蘭看自家阿娘滿意的神色,摸了摸懷裏剛從庫房裏偷出來的兩個金餅,決定把阿彩的身價死死瞞住。
嗯……她雖然說一箱金餅都給阿娘管着,可少了兩個金餅,那也是一箱啊。
花寶兒有些怕生,一只手拉着木蘭的衣角,躲在她身後東張西望,花小妹膽子大些,已經在仆婢之間穿梭了,自從一家來到長安之後,小妹不再受到打罵了,性情也開朗許多,木蘭知道,不管是打是罵,都是阿爹阿娘生活不如意之下的發洩,日子不好過,心頭有火,便對着她們發。
這是她很早就知道的道理,但連她也沒想到,日子好過了,對一家人的改變簡直是翻天覆地。
就在搬家的前一日,她甚至看到阿娘拿着絲綢在縫補,那是很漂亮的料子,竟然是給小妹做衣裳,她驚奇地去問,阿娘不耐煩地說料子太貴沒地兒賣,不做衣裳難道放着變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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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花寶兒有幾件,小妹才會得一件,但這已經夠讓木蘭感到欣喜的了。
花父甚至和花母商量了一下,給小妹起了個正經的名字,想順着木蘭往下叫,就叫翠蘭。
木蘭其實也沒什麽文采,她現在還有很多字不大認識呢,覺得女孩兒名好聽也就很可以了,翠蘭翠蘭,她聽起來感覺很好。
轉過幾天,就是衛青回長安的日子,和木蘭拉着車像個賣貨的排半天隊才擠進長安,默默無聞在衛府住了好些天,都沒傳到劉徹耳朵裏不同,自打衛青來信說準備啓程回長安,劉徹就在掰着手指頭數日子,數到今日,衛青剛一進長安城,家人都沒來得及見一面,就被接進宮城裏。
劉徹一見衛青,手就不肯松開了,衛青黑了一些,也瘦了許多,但整個人有一種神采飛揚的意氣,經歷一場徹底的大勝之後,名将之風已成,劉徹心頭火熱,言語之間已經親昵非
常,甚至有些隐約試探。
就在衛青心頭微沉,做好了最壞打算的時候,外頭傳來宦官通禀之聲,皇後求見。
劉徹的臉色顯而易見地有些不悅,但很快又恢複笑容,因為皇後衛子夫手裏還抱着他的好大兒劉據,帝王唯一的兒子,既嫡又長,實在是心頭的一塊肉啊。
才三歲的孩童咿咿呀呀地朝他伸手,阿父阿父地叫着,劉徹松開拉着衛青的手,雙手接過了兒子,笑着道:“還沒讓人去告訴你,你就知道仲卿回來了?”
衛子夫微微低頭,輕聲地道:“陛下數着日子等仲卿,我又何嘗不想阿弟,算算日子,也就這兩天。”
她一只手,拉住了衛青的手腕,輕輕地摸了摸衛青的臉,疼惜地道:“一路風塵仆仆,都沒好好歇息,陛下怎麽就叫他進宮來?”
劉徹抱着兒子拍了拍,有些沖動的情緒也淡了下來,只道:“叫你們姐弟相見,還是朕的不是了?”
衛青連忙要請罪,衛子夫按住了他,笑顏溫婉,柔順地說道:“陛下怎麽會有不是呢?”
劉徹看着寵了十多年的女人,又看了看懷裏的兒子,帝王臉上笑容漸起,對衛青道:“就在這兒和你姐姐說會兒話,早些歸家吧,別叫妻兒久等。”
他說完,就把兒子舉得高高的,像一個慈愛的父親那樣,讓兒子坐在自己肩膀上,朝着外頭走去。
未央宮裏,宮人垂首,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什麽都沒聽見,也沒看見。
衛子夫輕輕拍了拍衛青的手,溫柔笑道:“姐姐不用你陪,阿黎還在家裏等你,快回去吧。”
阿黎就是衛青妻子的名字,無姓之人為奴婢,衛夫人的出身和衛青相差無幾。雖然母親諸多挑剔,但少年夫妻哪有感情不好的?衛青想到妻子,面容柔和幾分,他看了一眼天子離去的方向,猶豫片刻,說道:“陛下他……”
衛子夫推了他一把,把他向外推去,笑道:“快走,快走。”
衛青在宮門口停頓片刻,策馬而去。
霍去病是後腳出的宮門,天子接了舅舅,卻沒讓人去通知皇後,他就覺得有些奇怪,在殿外聽着裏頭動靜不大對勁,果斷去通知了皇後,這一出通風報信完,看着天子離去的背影,他也不想當值了,悶悶不樂告了假。
沒回衛府,他不想這時撞見舅舅,也沒去陳家,這會兒他也不想見阿娘。
霍去病少年傲氣,交友不多,大多各有職務,沒法陪着他,一路漫無目的地走,走着走着,就到了振武侯的府門前。
木蘭這幾日有些忙,搬進大宅有各種不便,也就好在仆役們都是做慣仆役的,不像她沒做幾日的主人家,忙到今日剛歇了一口氣,算算時間該去公主府上送金餅了,她才揣着金餅,換了一身體面的絲綢衣裳,臨要出門時,就見霍去病在門口徘徊。
木蘭奇怪地問,“霍郎君來找我的嗎?那怎麽不進來?”
霍去病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摸摸咕嚕起來的肚子,問道:“君侯府上有餐食嗎?”
木蘭連忙把他讓了進來,叫人去準備飯菜,公主府也暫時不去了,陪着霍去病吃了一頓飯。
說是吃飯,霍去病吃得極少,他是很挑食的,木蘭這裏的廚子手藝不佳,他沒多久就放下筷子,說道:“我明天送君侯兩個好廚子。”
說完,又怔怔地坐着,一副我心事重重,你最好問我幾句的樣子。
木蘭于是猶豫着問道:“霍郎今天是來……”
霍去病不等她問完,就輕聲嘆息道:“有一件我無法解決的事情,我不能說,只是想叫人知道有這麽一件事。”
他說着,心裏頭好受多了,語氣低落地道:“倘若事情沒有挽回的餘地,我也不知該怎麽辦,我甚至想過以身相代,可若代不了呢?那我陷進去,也救不得旁人,那就是求生不得,求死無法。”
木蘭茫然地問道:“你就是來,告訴我這件,我不能知道,你也不能說,但要我知道有這麽一件事的事?”
霍去病點點頭,把這話說出來之後,他心裏痛快多了。
木蘭更茫然了,所以這到底是什麽事情呢?
霍去病看這少年将軍撓頭的老實模樣,看他長相平平無奇,一臉茫然之态,更添幾分笨拙,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羨慕地道:“假如叫我和舅舅長成你的模樣,那就沒今日之事了吧。”
木蘭:“……啊?”
霍去病向友人傾訴完心頭的郁悶,心情也恢複過來,少年人終究還是悶不了太久,他猛然起身,向外走去,決定等事到臨頭再說。
只留下木蘭揣着兩塊金餅,對着一桌飯食,萬分茫然地想着,到底是什麽事情,她不能知道,霍去病無法解決,也不能說,只想叫人知道有這麽一件事的呢?
壞了,她現在心情郁悶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