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按照霍去病的想法, 他這位新友人是平民出身,鄉野少年,初來長安什麽都不懂的時候, 看打扮得宜的年長婦人都能看傻眼, 如今這麽多青春貌美的女子送到眼前,豈有不收之理?
他站在這兒,那就實在有些礙事了, 正待腳底抹油, 手腕卻忽然被握住,他往後走, 木蘭也跟着往後走,兩人以一種競走的速度繞開後宅跑得飛快。
霍去病一邊跑, 一邊對木蘭道:“君侯不要辜負陛下深恩啊……你拽着我跑幹什麽?”
木蘭也慌得不成,“她們、她們不像是奴婢。”
少女們裝扮各異,看起來像是貴人家的女郎, 她是不是走錯地方了啊!
自從挨過霍去病的拳頭後,木蘭懂了很多規矩,現在無論到哪兒都是不直視女眷的,她是男子身份,是要避嫌的。
霍去病愣了一下, 然後不走了, 他哭笑不得地解釋,“這些女子是平陽公主送給陛下, 陛下又送給你的, 不論是收為姬妾, 還是用以奴役,都不會有人過問的。”
木蘭的反應出乎霍去病的預料, 她既沒有欣喜,也沒有貪婪,臉上呈現出一種空茫的狀态,過了許久,才小心地問:“她們是公主府上的奴婢嗎?”
這要是問別人,還真沒幾個人回答得出來,但霍去病在劉徹身邊久了,對這事有一些了解,他搖搖頭,說道:“大多是被家人獻上的,陛下不入眼,原本應當……是會被退回家的吧。”
劉徹又不是什麽女人都收,公主先挑剔了一輪下去,送到他面前的幾乎沒有不好的,但收不收也要看天子那日的心情如何,對不對眼緣,平陽公主送十次美人,至少也有五六次天子賞臉“幸之”,但沒有帶回宮裏去的。
被天子幸過幾乎就不可能嫁人了,而天子看不上的被退回家中,反而可以再覓婚嫁,至于這些被天子随手轉送的……運氣不好罷了,連他都是第一次見天子賜美人。
霍去病當然不會和木蘭說盡這些內幕,交淺言深了,但他只寥寥幾句,就讓木蘭的心都揪起來了。
她自小便沒有做女孩兒的機會,而那些女孩兒們個個美麗,和她仿佛的年紀,卻要被當成貨物一樣轉來轉去,她們若是天生的奴隸也就罷了,可也竟然是有家能回的,也許比她以前的日子好過得多,至少衣食無憂,這世上怎麽就有那麽多狠心的阿爹阿娘?
木蘭的心情有些沉重,又問霍去病道:“霍郎君,我想把她們送回家去,是不是需要向陛下說一聲?”
霍去病這下是真有些好奇了,但他先回答了問題,“不必,陛下不在意這種小事,他送出去什麽東西也不會過問去處,但若要不得罪平陽長公主,還是應該将她們送返公主府上,禀明公主,公主會把她們送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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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蘭記住了這趟流程,這時霍去病才試探地道:“這些美人,是不是年紀小了些?”
木蘭老實地點點頭,十幾歲的女孩兒,卻要經歷這樣的事情,實在叫她心裏難受極了。
霍去病心道,壞菜了,他可能就喜歡我阿娘那樣的。
兩人各懷心思,在新晉的振武侯府門口分別,木蘭猶豫了再猶豫,還是折回了後宅,竹林裏少女們正因為先前的變故而無措,見到回來的是兩名少年裏容色遜色許多的那個,都有些失望,也有人面上不顯,笑盈盈第一個上來見禮。
木蘭于是知道了,穿最豔麗紅色舞裙的少女名叫阿彩,後頭的美人們都遲疑了一步,木蘭也沒有問名字,只是誠懇地道:“我想把你們送回家裏去,但我不知道平陽公主住在什麽地方,你們識路嗎?”
這話一出,一衆美人有人驚,有人喜,說實話,若不是萬裏挑一的美貌,怎麽寄望君王去搏一份前程?沒想到天子不要,還把她們轉手送人,甚至都不是做姬妾,只是随手送了,連淪為仆婢都是有可能的,那還不如回家去,憑着這份美貌,想嫁什麽樣的男人找不到,要在這兒和好幾個美人相争?
而且争到最後,大約也就是個姬妾的位置罷了。
六個少女裏,當即就有五個飄飄下拜,流露出感激之色,紛紛表示自己可以帶路,甚至都不敢再多顯露自己的美麗了,就怕眼前的少年君侯改主意。
第一個上前見禮的阿彩,卻是咬牙站在原地,倔強地道:“貴人容禀,我舅舅把我賣到公主府去,換了兩個金餅走了,貴人如果不要阿彩,那阿彩寧死也不回去受那一家的欺辱。”
美人之間,大多暗暗比較,別有苗頭,這話若不是在貴人面前說,早就有人譏諷了,你一個不願意走,還要帶累別人?
木蘭看了看阿彩,在其他美人緊張的眼神中點了點頭,說道:“那你留下,我把她們送回去。”
她是把所有人都當成人來看的,不會因為一個人要留就覺得大家都想留,阿彩留下了,木蘭問清楚平陽公主府竟然就在這處宅邸邊上再數兩戶,實在是很近了,她看天色還早,也不準備留人過了夜,直接就把五名少女帶着出府門,朝着平陽公主府走。
這可讓一條街上的其他顯貴人家看熱鬧了。
貴人出行,哪怕就幾步遠,也沒有不乘車的,何況還是帶着女眷,女眷們竟也就這麽跟着兩條腿走在路上,連個遮擋也沒有,至少也該由仆婢擋一擋。
也是因為這一路的顯眼,木蘭剛到平陽公主府門前,門就大開了,一個年約三十許的宮裝麗人站在門內,身後跟着許多仆婢,笑盈盈地朝木蘭招手,“啊呀,竟然是來找我的?”
她說話輕柔妩媚,一招手就帶動手腕上玉镯金環輕響,發鬓堆得很高,滿頭珠翠耀目生輝,木蘭只擡頭看了一眼,就差點癡迷進去了,她連忙低下頭不敢多看,慌張地行禮道:“見、見過公主。”
平陽公主笑道:“免禮,進來說話。”
木蘭定了定心神,跟在平陽公主身後進門,她想敘述來意,但平陽公主直接開口道:“怎麽?這些丫頭都不喜歡,我府上金尊玉貴養着的人,你竟叫她們光腳在街上走。”
最後一句話,平陽公主語氣忽帶冷意。
木蘭吓了一跳,回頭看向幾名少女,都是委屈巴巴的樣子,那衣擺下明明穿了很漂亮的鞋子。
可歌舞時穿的鞋子,哪裏是走路的鞋子呢?這一路上幾名少女就差哭出來了。
平陽公主叫她這反應惹笑了,撫摸了一下發鬓,又妩媚起來,柔聲道:“罷了,殿前新貴,不通禮儀也是正常的,不知振武侯帶着她們上門來做什麽?”
她其實猜到了一些,但心裏頭真不确定,這天底下有人能得了美人卻不要的,而且天子都不願意駁她的面子,這小小的一個新貴怎麽敢?
可她話問出口,木蘭就很老實地說道:“我想把她們送回家去,霍郎君說我不能直接送人走,要先禀明公主。”
平陽公主頭一次有些遲疑地看了看五名年輕美麗的少女,說實話,不是撞上天子邪門的心情不好,這幾名美人都是可以做得後宮妃嫔的,先前送去的許美人,還沒這裏最差的一個姿色好呢,也被天子寵了數月。
平陽公主忽然上前兩步,一手捏住了木蘭的下巴,把她的臉擡了起來。
這樣木蘭不可避免地和平陽公主對上了視線,平陽公主容色明豔,妝容首飾都極為奢華,眉心一點紅雲花钿,色澤嬌紅,耳佩珍珠,烏黑發鬓間燦金綴五彩,各色寶石交相輝映,璀璨光華。
木蘭起初眼瞳還會轉動,漸漸地一眨不眨,從耳朵紅到鼻尖,入秋時節,倒像是雪地裏凍了一夜似的。
平陽公主從驚詫到嘴角輕輕上揚,輕輕地問道:“花郎君,你說是她們美,還是我美?”
這話無論問誰都問不出第二個答案,但平陽公主知道,她早已年華逝去,是做祖母的人了,除了權勢富貴,沒一點勝得過那些鮮嫩如花的美人,但這新封的振武侯似乎有些不同,對待美麗少女态度平常,反而兩度看她看到失儀。
木蘭被捏着臉躲不開,兩只手又不敢去推公主,只能聲若蚊蠅:“公主美……”
她是真覺得公主美,天底下的婦人能有平陽公主這樣奢華裝扮的還真沒幾人,少女妝容服飾大多天然清麗,許多首飾是及笄之後發式變化才好佩戴的,容顏美麗最多讓木蘭驚豔片刻,可那些從未見過的妝飾,足以叫她目眩神迷。
平陽公主閱人無數,某種程度上來說,她比劉徹還要難讨好,她見過多少俏麗佳人,俊美年少?可聽了這話,卻是媚态橫生,柔柔松開手,還摸了一把木蘭的臉頰,別有意味道:“這裏頭,少了個阿彩。”
木蘭被摸得手足無措,聽了這話,連忙解釋道:“阿彩說她是被舅舅賣了的,不願意回家,她沒有去處了,所以想留下……”
木蘭忽然想起來,阿彩說她被賣了兩個金餅,兩個金餅!人怎麽會這麽貴啊!
平陽公主見她眼神忽然清明起來,随後露出心痛萬分仿佛割肉的表情,難受地說道:“我願意還公主兩個金餅。”
來到長安這麽久了,她對錢財已經有了切實的概念,這可是金餅啊!
平陽公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眼眸一瞥,忽然道:“今日汝陰侯在府裏,不好相留,君若有意,過幾日再來。”
木蘭茫然地被送出了門,公主……是叫她過幾日來送金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