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玫瑰
玫瑰
漩渦鳴人已經發現了自己變得越來越奇怪的事實。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不再派遣影分身們去村裏采風似的東搜西尋,不再炫耀似的逢人便講述自己今天在任務途中的精彩表現,不再擺出潇灑風光的姿态在街道上招搖,也不再于一樂拉面店吃飯時對着笑容可掬的老板與老板女兒傾訴自己此刻的心情。木葉村的夕陽見證了他的轉變。每天傍晚,這位窺探人間的夕陽都能在那條空無一人的小道上,看到一位外套上帶着漩渦狀徽紋的可憐人在孤獨地飄行。
在無數次的飄行期間,他把自己對佐助的感情變化梳理了不知道多少遍,其梳理時的緊張所造成的心跳不亞于咣咣跳動的石臼,其梳理的細碎程度不亞于在石臼之下粉身碎骨的齑粉。
上學期間,他對佐助的優秀感到不甘,感到嫉妒,每個人都喜歡佐助,包括他暗戀的對象春野櫻。他渴望認同與愛慕,他也想像佐助那樣得到衆人期盼的目光,特別是春野櫻的目光。如果春野櫻也能用那種憧憬的眼神看向他,那該有多好啊!于是,在那之後,他就悄悄地将自己代入佐助。為了代入感,他必須要比以往加倍地關注佐助的言行舉止,以便在使用變身術時能夠假扮得更加神似。
他無時無刻不在看着佐助。有佐助在身邊的他是充實的。每天都有許多事情要做,有許多目标要去達成,佐助的存在提醒着他自己還差得很遠這個事實,他必須付諸行動。在行動的過程中,他體會到了什麽是真正的投入,什麽是真正的幸福。
有佐助在的世界就宛如天鵝的前胸般柔軟而純美。好幾次,他突然發現佐助不在了,隊伍裏沒有他,那些适合隐身藏形的角落裏都沒有他,他便像靈魂出竅似的失落地問卡卡西佐助去了哪兒。佐助在哪裏?為什麽看不見他,佐助在哪兒?他問。那天無意中發現佐助吹笛子也是一樣,他知道佐助多才多藝,學什麽都很快,所以在聽到笛聲後便着急地去找,因為吹奏者非常有可能是佐助。
當他扒開面前的樹叢時,潔美似玉龍的佐助就在那裏。聰慧的佐助。潔白的佐助。神秘的佐助。目光始終帶着冷淡使他覺得兩人之間充滿距離感的佐助。不照鏡子不愛打扮卻總是那麽美好的佐助。側臉看上去充滿了故事的佐助。似乎總是與他不在一個世界的佐助。平時不理睬他卻遠比其他同學更關心他的佐助。年紀輕輕就橫遭大難的可憐的佐助。跌倒後也不願意伸手求救的佐助。親口承認沒有喜歡的事物的佐助。在多年前的随堂比試中就讓他發現眼中什麽都沒有的佐助。一對象征着愛恨濃烈的寫輪眼紅如玫瑰的佐助。玫瑰。獨一無二的玫瑰。永不凋謝的玫瑰。高挑美豔的玫瑰。碎成灰燼都能浴火重生的玫瑰。讓他在玫瑰角用那雙滿載着愛慕的藍眼睛一直默默注視着的玫瑰。永遠是美人中的美人。永遠是玫瑰中的玫瑰。
他為自己這份無果可求的對佐助的癡想感到悲哀,為自己逐漸堅韌成形的上進觀念感到滿足,為佐助那空無一物的黑眼睛感到痛苦,為這份突如其來的感情感到無措,為這份看似突如其來其實循序漸進的感情感到憤怒,為注定得不到佐助的回應而感到嘆息,為年紀輕輕就死了親情、死了友情、死了愛情的自己感到心疼。感到憎恨。感到渴求。感到痛苦。感到嫉妒。感到自卑。感到得意。感到心疼。感到悲哀。感到愛。感到愛他。感到不能擁有他。
于是就和當初喜歡上春野櫻一樣,漩渦鳴人又在宇智波佐助身上重蹈了覆轍:等到反應過來時,就已經喜歡上了。
某一天,一個危險的想法突然迸出他的腦海:假裝成佐助給春野櫻寫情書的話,春野櫻肯定會馬上答應,如果那時他感到喜悅,就證明他沒有變過心,喜歡上佐助不過是一種為了追求刺激而自我催眠形成的幻想,怎麽可能是真的?
對,就應該這樣,鳴人想,我這就去偷佐助的筆記本,模仿他的筆跡,我要證明自己一切正常……
這天,在回家的路上,良心的譴責和争強好勝心态的慫恿接替着掌控鳴人的情緒,讓他一刻都不能穩定。他忍不住産生一系列聯想:假如我真的喜歡佐助,接下來我該怎麽辦?假如我還喜歡小櫻,那麽這段日子以來我到底在做什麽?如果不是對佐助的感情産生了變化,這段時間我的表現就根本說不通,不是嗎?想到這裏,他差點哭了。因為他知道,已經不需要證明,搞這些小動作是他最後的掙紮,他在自欺欺人。這種想法就仿佛一顆進入鞋子裏的小石子,不需要深入理會,只需要安安靜靜地躺在腳底,就能不停地折磨他。
第二天,他輕松就偷到了佐助以前在學校時使用的筆記本。攤開筆記本後,迎面而來的除了佐助那端正美觀的字跡外,還有他無能狂怒一樣的不甘與自卑。佐助的字跡映照在他的眼簾上,像是扇了他一耳光。
對照着一筆一劃模仿佐助的過程中,漩渦鳴人第一次有了被無比猛烈的冷風壓倒了的虛脫感,連帶着他的呼吸都變得肮髒了,像是在吸入流感頻發的季節中特有的各種堵塞鼻腔的腌臜顆粒。
他把一天的練習量整整齊齊地放在桌子上,呆滞地看着這些亦步亦趨地朝着佐助的方向變形進化的字跡,忽然覺得耳邊響起了佐助的聲音。
“吊車尾,”佐助說,“寫下去呀,你這個笨蛋!繼續練,練給我看!”
佐助催促的聲音如同漫山遍野的梨蜩似的嗡鳴個不停。滿世界都是佐助的聲音。滿世界都是佐助在叫他的名字。佐助不打算放過他。面前這些單薄的紙張忽然就像癌症病人的肝髒一樣腫脹起來,逐漸變成了人的模樣。随後,這副模樣愈發清晰,愈發鮮活,整個夜晚都在逐漸轉變成一個佐助的形象的剪影。佐助在夜中街燈的每一幀閃動裏,佐助在明亮窗戶上的裝飾花紋投射于地上的影子裏,佐助在空氣中因陽光曬烤落葉而升起的藍煙裏,佐助在每一陣微風的搏動中。佐助的眼睛是夜晚,佐助的嘴唇是天山,就在漩渦鳴人仰起頭看的那個瞬間,整個夜晚和所有天地間的山巒就猛地撲了過來,把他淹沒。于是一切狡辯說我不愛的聲音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