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淺予深深
第17章 淺予深深
慕韶光一直覺得殷诏夜給他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但難以明确說出具體怎麽奇怪,直到方才,“唐郁”這個名字的突兀出現打通了所有關節。
——殷诏夜身上那種奇怪的感覺,是篤定。
這世上确實會有十分多疑的人,但大多數人的多疑都是因為性格天然便是如此,他們會把整個世界都當成一個奇幻莫測的謎題,頭頂掉下一片樹葉就能推測出一百八十種“有刁民意圖謀害朕”的可能。
這種人不能相信任何事、任何人,哪怕面對的對象只是一只再普通不過的甲蟲,他們都會懷疑蟲子甲殼上的黑點中會不會藏着一根針——會突然冒出來戳死自己的那一種。
可是殷诏夜那種多疑,卻好像只是在疑一部分跟他固有認知不相符的事物。
他對這時候與他交集還不算多的程棂有着一種莫名深刻的仇恨;對落到程棂手裏的下屬賀羅卻不聞不問,亦不擔心對方會背叛自己;他書架上有一本慕韶光所寫,本來不應該出現在魔域的典籍《控靈》;他格外關注并會第一時間懷疑的貓咪與唐郁,都是原本事态發展中根本不會出現在他面前的變數……
還有,就在昨夜,慕韶光躺在殷诏夜床上睡覺時總是會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竹子香氣,當時他就心中奇怪,這時也明白過來。
傳說中,血玉乃是鳳凰泣血落在昆山之上化成的玉石,斑竹則是因湘妃為舜之死淚灑成紋,令蒼梧之山上的青竹盡化斑竹。皆是因悲而成,因情所致的靈物。
昔年衆靈物受封,血玉與斑竹在民間各有信奉,競争激烈,最後血玉敗于斑竹,頗有不平,每每遇到生有斑竹之處,就會主動顯形較量。
若是殷诏夜當真是知道了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想要提前找到玉靈,那麽他卧室裏的竹香也就完全解釋的通了。
若不是有唐郁窺得天機的例子在先,這件事原本也沒那麽容易猜到,但殷诏夜和唐郁是同門師兄弟,既然唐郁有可能預見未來,又為什麽別人不能遇到這樣的機緣?
再看殷诏夜這種種苦大仇深,咬牙切齒的反應,又與唐郁截然不同,雖然也是性格使然,但慕韶光推測,甚至很有可能不僅是簡簡單單地看到了未來會發生的事,而是将這些都經歷過一遍。
——這樣的異事,也不是沒有在經文典籍上有過記載,只不過他真正見到過的,目前只有殷诏夜一個。
“長老!”
前方有人匆匆跑了過來,方鱗停住腳步,慕韶光的思緒也被打算,趴在籠子裏向着外面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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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幾個魔修押着兩個人來到了方鱗面前,推搡着他們跪下,說道:“長老,您在這裏!人已經抓到了,我們正要去向您詢問該如何處置呢!”
跪在地上的是兩名男子,方鱗看見他們臉色就沉了,冷冷地說:“叫你們兩個用心辦差,你們卻連只貓都看不住,就這樣還有臉不知羞恥地跑去野合,真是沒出息的東西!既然改不了在西海時當獸的習氣,那在這裏做的什麽修士?倒不如滾回去算了!”
慕韶光看見這兩名男子,認出他們就是當時在外面守着自己的人,再聽見方鱗這麽一說,才得知原來那天晚上是這兩個人在偷情。
當時其中一個哭的那樣厲害,也聽不出原本的聲音,慕韶光還以為是名女子,沒想到兩個都是男人,頗為意外。
這兩人聽見方鱗要趕他們走,都吓得臉色大變,連連請罪。
左側的人穿了件黑衣服,臉色十分蒼白,低聲辯解道:“長老,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之前我受了傷,那天晚上恰好傷勢發作,血氣逆行,實在無法自控……”
方長老看了眼右邊的人,說道:“尤鱽,你總不能也受傷了吧?”
尤鱽咬牙道:“師兄一直在我面前扭來扭去,哭個不停,我又不能走開,實在忍不住嘛!貓這不是也找回來了,您別趕我們走,下次我死也忍着還不行嗎?”
他們一個羞愧地埋着頭,一個倔強地梗着脖子,方鱗想起在殷诏夜面前丢的臉,簡直被這兩個混球氣得沒話說,粗話都忍不住冒了出來:
“放屁!一個無法自控,一個忍不住,你們倒是會解釋!是不是明天随地撒尿也忍不住?人間三歲的孩子都不穿尿片了!哪個有出息的人會被情/欲控制!這點定力都沒有還辦得成什麽大事?”
他一揮手,大聲喝道:“來人,把他們兩個給我脫光衣服關在一起,房間裏點上百春香,半個月後再放出來,我倒要看看他們這回忍不忍得住!忍得住就留下,忍不住就都滾!”
那兩人都呆住了,一臉的驚恐抗拒,慕韶光微微瞪大了眼睛。
方鱗看了他一眼,有種教壞了小朋友的感覺,微覺不好意思:“關的離貓遠點,小小年紀,別把他帶壞了!”
慕韶光:“……”
哼,他什麽都懂。
原來你們是這樣的龍族。
比起仙門的克己自律,魔修已經很奔放了,但他們也頂多就是娛樂時放縱一些,跟生來就是神獸的龍族還不一樣。
龍族身上或多或少還保留着一些原始的獸性,龍血本身就有催情之用,他們對于情/欲的追求也比一般種族強烈得多,受傷之後自制力就更差了,也算是他們的一大軟肋。
殷诏夜上一世渡劫時,他的父皇在側妃的鼓動下,決定對付這個能力過強且性格危險的兒子,就是故意引動殷诏夜體內龍血躁動,又降下七情陣,令他情/欲大動,心神動搖,無法抗衡雷劫。
殷诏夜不愧是魔神的得意弟子,在這樣的狀态下,他也硬是把自己的天劫挺過來了,不過也因此元氣大傷,後來他在被人設局追殺的時候才會舊傷複發無法抵擋,而後被玉靈侵占身體。
這些慕韶光都有所耳聞,但他還是低估了情/欲作為龍族的軟肋所能夠起到的重要作用,也算是長了見識。
想起夜裏聽到的呻/吟與哭泣聲,他心中冒出了一個很不錯的主意。
*
合虛的人情關系一向淡漠,唐郁能力平庸,在此之前又是個極不起眼的人物,所以殷诏夜對他的了解也不多。
他和真正的唐郁最後一次打交道,就是在魔神死後,唐郁為了讨好他,同他說願意幫他收拾程棂,表露投靠之心。
那件事之後沒過幾日,唐郁就因看見天機,驚懼之下走火入魔而亡,魂體前往穹明宗與慕韶光做了交易,兩人從此再未見過。
但是跟程棂相比,殷诏夜為人細心謹慎,重生之後又愈發多疑,更加容不得身邊的事情出現半點差錯。
那天夜裏他本想懲治唐郁,卻意外地遭到對方反擊,讓殷诏夜一下子便注意到了這名師弟身上的微妙變化。
他這些日子也沒少關注對方,沒料到越是關注,越是興趣濃厚,這回出了深夜裏他的卧房被人闖入一事,殷诏夜暫時排除了小貓身上的嫌疑,便又一次把關注的眼光放在了唐郁身上,派人去查他。
但真正的唐郁已經變成了鬼,假冒的唐郁在他面前當貓,殷诏夜這一查,自然找不到人。
這倒也是正常的,此時魔神在世的六個徒弟當中,除了那位一向神出鬼沒的首徒,排行第四第六的兩名弟子都不在合虛,畢竟他們作為修士,随随便便去個什麽靈氣充沛的地方尋寶或者閉關就能用上幾十年。
唐郁已經好幾天沒有在合虛出現了,似乎反倒正好可以證明,殷诏夜卧室之外的人不是他。
殷诏夜沒有找到什麽實際證據,但也不會就此信任對方,便依舊讓自己的人時刻盯緊唐郁那邊,有異常随時回報。
至于另一只嫌疑貓,則再一次被方鱗帶回去了看着。
這回方鱗謹慎極了,不僅換了用銅網編成的籠子,在籠子外圍下了結界,還又加派了十名守衛圍在籠子邊,對只有手掌大小的貓咪進行了嚴格地看管。
有了之前看貓護衛們疏忽被罰的前車之鑒,這次被派來的魔修們認真不少。
畢竟尤鱽師兄弟倆人的懲罰都還沒結束,聽說他們每天面面相對,都忍的□□焚身,生不如死,大家想想就不寒而栗,自然誰都不敢輕易造次了,每日只是老老實實守在籠子邊看貓。
這活計倒也不無聊,畢竟貓還是很可愛的,長長的毛,小小的身子,圓圓的眼睛,不喜歡叫,也不怎麽鬧,每次被他們逗都是一臉淡定的鄙視,有時候幹脆不理,相當高冷。
魔修們被這樣的鄙視目光激起求勝之心,每天打賭貓咪會不搭理誰,又會選擇瞪他們哪一個,使盡渾身解數求得嫌棄一瞥,過得有滋有味。
這樣觀察了幾天,除了那股瞧不起人的勁稍微過分了一點,這貓跟普通的小貓也沒什麽區別,老老實實地呆在籠子裏,再也沒有往外亂跑過。
倒是魔修們越來越沉迷其中了,一天瞧不見貓,就渾身發癢,比沒能和人睡一覺更加痛不欲生。
“怎麽樣?剛才怎麽樣,真的摸到了嗎?什麽感覺?!”
“摸到了摸到了!毛特別滑,特別軟,特別暖和!”
“當真?貓就是好啊,上回我摸那頭妖熊的時候,它身上的毛硬的都紮手,一下就被我打死了!”
“我沒摸到,但它撓我了,你們瞧,撓出了……三道血痕呢!”
“我有四道!”
慕韶光:“……”
魔修們對能親自把小貓抱起來并放進籠子裏的方鱗長老豔羨不已,卻沒機會也一同體驗。
這一晚小貓躺下來休息的時候,尾巴不小心從銅絲網中伸出來了一小截,其中一個魔修手疾眼快,趁機摸了一把,總算知道貓毛是什麽感覺,同時,也付出了血的代價。
他們聚在一起發瘋,慕韶光已經蹲坐起來,尾巴謹慎地繞了一個圈,圍着前腿卷在自己身前。
他曾經在仙門的時候也有很多仰慕者,但都比較矜持,最起碼不會像魔修們這樣癫狂。
更況且,這幫人仰慕的還不是他人品好,武功高,英俊潇灑,滿腹詩書,而是他的毛比狗熊精更軟。
真是讓人難以理解。
魔修們正鬧着,無意中一轉頭,卻在不遠處看見了一道立在冷冷月光下的人影。
他們吓了一跳,歡笑聲頓時停止,同時躬下身子行禮:“主上!”
卻不知道時候已經這麽晚了,殷诏夜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魔修們相互對視一眼,不是很能摸透老大的想法。
殷诏夜并沒有給他們解惑的想法,他緩步走到籠子前,注視着裏面的貓,薄唇抿起,眉心擰成一條深刻的線。
這幾天的調查并沒有讓他收獲到什麽有效信息,那一日因為噩夢而産生的空虛與煩躁感卻總是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沒有再入睡過,但無論打坐還是冥思,都受到了很大影響。
雖然早已打定主意,重生回來的目的就是要不惜一切複仇,可日子是真真切切在過的,沒有任何一個人希望被憎恨和壓抑的情緒填滿,每日郁郁寡歡。
煩悶之餘,竟然讓他一次次想起了那只小小的、看起來仿佛一只手就能捏死的貓咪,懷念那雙小爪子抱在脖頸上時毛茸茸的觸感,以及那帶着呼吸與暖意的,生命的溫存。
于是徘徊數次,終于還是來到了這裏。
遠遠看着被他下令親自關進來的小貓,正縮成小小的一團蹲坐在籠子的角落裏,仿佛很惶恐一樣看着那群兇惡而又粗魯的魔修,殷诏夜的心裏突然湧上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就好像他們同樣都是這世上的異類,身不由己又格格不入地站在人群周圍,不理解其他人的歡笑,而那些愚蠢的世人,也不明白他們為何會感到恐懼和痛苦。
殷诏夜輕擡了下手指,籠子外面的禁制連同籠鎖驟然間同時粉碎,籠門開了。
小貓的耳朵抖了抖,看了殷诏夜片刻,不知道有沒有認出他就是那天曾經共眠一夜的人類,慢慢從籠子裏面走了出來,距離殷诏夜幾步遠的時候,又停住了,仰頭看着殷诏夜。
殷诏夜半蹲下來,仔細地打量小貓。
俊美的男子和可愛的貓咪相對凝望,這原本是一幅十分美麗的畫面,但因為殷诏夜氣質陰鸷,實在不像那種有愛心和耐心的人,反倒令人覺得這一幕簡直怎麽看怎麽別扭。
而殷诏夜也不負衆望,很快做出了符合他氣質的舉動,對着面前的小貓虛虛擡起了手掌。
旁邊的魔修們見狀都是一驚,他們跟在殷诏夜的身邊,曾經無數次看見他做出這個手勢,往往在下一刻,被他對準的那個人就會立時斃命,血濺當場。
難道,他今日過來,竟然是要親手殺了這只小貓?!
殷诏夜似乎也在猶豫,手将落未落,懸在半空,正在這時,卻見小貓趨前兩步,竟然也學着殷诏夜的樣子,沖他擡起小小的爪子……
然後用肉墊跟他擊了下掌。
又是那種熟悉的、柔軟而溫暖的感覺在掌心輕輕一碰,殷诏夜怔住。
他的手指微微一蜷,片刻之後,腮邊的兩道肌肉動了動,徹底下定決心,将小貓拎起來往懷裏一揣,說句:“我帶走了。”随即轉身大步而去。
別說在場的那些魔修一個個滿頭霧水莫名其妙,殷诏夜自己都覺得邪門真邪門。
如果對方是個風情萬種的美女,或許他都能夠稍微理解一下自己目前的心态,但因為因為一只未成年的貓心神不寧,甚至下不了手去殺,這也太有毛病了。
他把小貓帶了回去,粗暴地扔在床上,命令道:“睡覺。”
随即,殷诏夜也上了床,一拂袖滅去燭火,和衣躺在了小貓的旁邊。
他倒要試試,這貓身上到底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隔着窗上的绡紗,幽微的星光映進房間裏,朦胧的黑暗中,殷诏夜感到身邊有些窸窸窣窣的動靜,被褥和床榻傳來如蝶羽振翅一般輕微地震動。
随即,他在周身設下的護體結界被觸動,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湊過來,如那天晚上一般,輕輕蹭了蹭他的脖頸,這才趴在他身邊睡了。
那微微有些癢的柔軟觸感帶起一陣酥麻之意傳遍周身,殷诏夜緊繃的神經與莫名惱怒的情緒慢慢放松下來,終究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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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棂to殷诏夜:“呵呵,男人,你也淪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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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我寫着還蠻順當的,不過感覺好像不是有很多人喜歡。幸好每天都有各位心軟的神過來捧場,還再次遇見了好多熟悉的小夥伴,謝謝大家嗚嗚嗚!!!雙手合十鞠躬!
感謝在2023-05-10 11:01:40~2023-05-13 10:57: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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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