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王子洛浦來·下
第9章 王子洛浦來·下
歹人?劫道?
李郁蕭心中一時驚疑不定,穆涵也說汝南郡到洛邑快馬不過兩日路途,行,汝南王年幼騎不得快馬,可原本就拖拖拉拉這好些日子,之前李郁蕭怕自己看重汝南王的心思叫人察覺就一直不敢催促,這下倒好了,竟然還遇上歹人?天底下有這麽巧的事??什麽歹人,別人誰也不劫,專要挑着皇帝的親弟弟劫?
然而千萬種思慮落在心頭,李郁蕭只剩下微弱的一丁點念想,下落不明……還活着麽。可他不許自己軟弱,往殿中寒聲道:“汝南郡郡守怎麽治下的?還有上屬豫州刺史,轄內竟然歹人肆虐,發诏,立即發诏,令饬他們的罪過。”
穆庭霜擱下竹簡一揖:“陛下息怒,此事還須詳查,未知汝南王殿下一行是否還在汝南郡境內,”他轉向那內侍,“此事是誰禀來。”
內侍道:“是北軍一名令丞。”
穆庭霜一颔首不再言語,李郁蕭便叫傳這名令丞進來。
中壘北軍是駐紮在洛邑城北的軍隊,李郁蕭知道,他們是戍衛國都的最後一道防線,也是大晏軍隊的中堅力量,他不知是不是可以松一口氣,令丞進來,他問:“你既來禀,那你們校尉是已經去解救汝南王了吧?”
令丞一臉戰戰兢兢:“回禀陛下,這、這揚校尉……”
北軍校尉姓揚名颀,李郁蕭:“揚校尉怎了?有話快說!”
“回禀陛下,”令丞一臉哭相,“校尉大人前日往鹹陽去了,将作監在渭水剛剛造成兩座樓船,校尉領舟師前往試效……還未返回洛邑啊!”
主帥不在洛邑?李郁蕭又問:“那北軍旁的屬将呢?得知汝南王遇險你們就毫無作為嗎?”
令丞十分為難:“陛下恕罪,屯騎、越騎兩位校尉均無調兵之權。”
李郁蕭一口氣噎到嗓子口,合着就是不能去救人呗?他按捺着脾氣又問:“汝南王一行到底在何處遭遇歹人?距離洛邑有多遠?”
令丞道:“洛邑東去四十餘裏,館驿遇襲,驿兵也死傷大半。”
四十餘裏的館驿,李郁蕭更加确信,歹人八成是編的。什麽歹人啊,賴好是司隸境內,直接襲擊天子腳下的官府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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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郁蕭按下急躁,下達命令:“傳衛尉卿和光祿卿。”
內侍出去傳令,殿內氣氛一時焦灼,等待是最焦心的,這時穆庭霜忽然道:“陛下,急怒傷身,于事無補。”
李郁蕭嘴上透着心底裏冒上來的寒氣:“穆卿不會要在此時規勸朕喜怒不形于色吧。”
“陛下,”穆庭霜一時沒吭氣,過得一刻才道,“汝南王殿下必定安然無恙。”
李郁蕭止不住地心煩意亂:“那真是借穆卿吉言。”
不一時兩名郎将叫內侍引着進來,還沒跪下李郁蕭就開口,他沒提汝南王,只道:“你二人速速清點國都屯兵及建章營騎,随北軍令丞前往城東驿館剿匪。”
天子之命,號令四方,可底下兩名郎将卻齊齊現出難色,一個道:“啓禀陛下,此事恐怕不妥,衛尉屯兵掌司隸及宮門徼巡,京畿重地,等閑不可輕易調動。”另一個道:“建章營騎奉命戍衛內廷,拱衛陛下安危,萬不能擅離職守,慢說是洛邑,宮門都是輕易不得出的。”
他們每多說一個字,李郁蕭心裏就沉一分,先前就覺着不對,國都之側的朝廷驿館遇襲,北軍校尉恰巧不在,再加上這倆人推三阻四的懶驢樣兒,這事沒有鬼才是有鬼。李郁蕭反複琢磨,汝南王進宮,有人從中作梗,是不是穆涵,當時提出來的時候他就不情願。
可另一種更噬人的恐懼襲上他的心頭,汝南王李荼,八歲的孩子,跟他一母同胞的幼弟,正是因為他的傳召才會遭此劫難,能……活下來麽?
殿中凝滞,無人發聲,李郁蕭真想直接把穆涵那個老東西薅進宮問問,問問為什麽要這麽幹,可到現在,國都幾個數得着的郎将都被驚動,愣是沒驚動丞相,李郁蕭即知,人他可能是見不到的,問也問不出來。
眼風一偏,榻前立着的人一只袖子從眼角遛過,是穆庭霜。李郁蕭手指捏過懷中一物,是穆庭霜的手巾。他想,既問不着穆相……
忽然殿中三名武官和內侍們聽見上首的陛下道:“爾等先下去吧。”幾人互相瞟一眼,就這麽完了?不過陛下金口玉言,這倒省了他們預備好的推诿之詞,倒也便宜,幾人稱諾魚貫而出。
殿中愈發地安靜,李郁蕭兩只眼睛盯着殿外,忽然慢慢問道:“穆卿,你是真的麽?”
穆庭霜一愣:“陛下此問何解?”
“穆卿說過的話,”李郁蕭眼睛轉到他身上,“說你忠心,都是真的麽?”
穆庭霜不退不避與他對視,足足過得好一會兒,穆庭霜袍袖一掀往地上一跪:“使陛下生出這等疑問,是臣的過錯。”
“你是真的忠心?”
穆庭霜腦袋埋在地上:“千真萬确。”
李郁蕭一時又是默默,過得一刻他道:“既然如此,你有法子救汝南王麽?”他俯身扯起穆庭霜一只袖子,君臣一跪一坐,跪的一人腰背筆直,坐的一人颔首傾身,二人視線倒是平齊,他注視着他,繼續道,“給朕治病時你說要替君分憂,懲治韓琰時你說忠心不二,談史論典時你說願作夷吾……”
“你,”他專注地問,“不會是騙朕的吧?你能救汝南王的吧?”
人間天子,眼裏原應有萬裏江山,可此刻似乎只有面前的這位白衣臣子,白衣臣子回以同樣專注的目光,不過他的專注裏另還有一分篤定,帶着這分篤定他道:“陛下肯來問臣,臣實在是……”
李郁蕭有些出神,心想你實在是怎樣?實在是感念無比,一定肝腦塗地?再表一番忠心?那你叫你爹別和朕作對啊,嘴裏有句真話麽。
誰知穆庭霜兩片作孽的嘴唇一翹,道:“臣實在是擔虛名也值了。”
“什麽虛名?”李郁蕭一迷,他本來打定主意要懷柔要賣慘,多少探一探口風,可眼睛卻總管不住似的挂在穆庭霜嘴唇上,好像自動聚焦一樣,此時不意穆庭霜一句答話,眼睛愈發挪不開。
“陛下,”穆庭霜面上笑意更盛,“自然是嗜食葡萄的虛名,少府見天往臣家中送來,真是要沒地方擱了。”
李郁蕭一呆,也面露笑意,将人從地上拉起來:“那回頭朕親往穆卿府上吃一吃,”他笑容又落下來,“穆卿真能救汝南王?洛邑就北軍、衛尉和光祿卿手中有兵,可他們……倘若沒有人手,如何救汝南王?”
其實他也拿不準穆庭霜是真要救還是假要救。
卻聽穆庭霜從容道:“陛下放心,月前臣從廬江往洛邑運一批竹簡,先走水路後行陸路,而陸路這一段,正巧途經豫郡。”
啊?這麽巧的嗎?李郁蕭呆呆的,穆庭霜接着道:“算日子明日是該到洛邑,也是從東城門進城,今日在城外駐紮,即便沒在驿館,應當離得也不甚遠。”
啊?還有更巧的嗎?李郁蕭面上更呆,看着穆庭霜一張嘴一開一合:“廬江竹價貴,臣特地遣辟雍宮侍衛押送,有一曲人馬,想必應對區區盜匪不在話下。”
李郁蕭問:“一曲人馬,”五百人啊?這邊兒但凡動個五百的軍隊都是要虎符的啊,“辟雍宮侍衛有這麽多人?”
“當然沒有,”穆庭霜賣個關子,他重生以來在民間招募得一些人手,還未及細細調教,此番暫充個人數罷了,他卻沒向小皇帝透露半分,只道,“修經是太學專旨,領命接運竹簡的學士擔心路遇強人,自己帶些家臣親兵也是有的。”
李郁蕭心頭一疑:“運接竹簡的辟雍宮學士,是誰?”
穆庭霜鎮定道:“裴玄。”
啊……裴玄?禦史大夫的兒子,你媽媽的哥哥的兒子?你表弟?跟你一起和你爹作對?不能吧,李郁蕭又迷惑起來,難道劫走汝南王這事真不是穆涵幹的?北軍校尉就是有事?衛尉和光祿卿也是照章辦事?一切都是湊巧?
他瞪着穆庭霜,将信将疑道:“裴玄……真能将汝南王救回來?”
“陛下放心,臣說過,汝南王殿下必定平安無恙。”
穆庭霜擡擡袖子,李郁蕭這才發現,人家袖子尖兒還攥在自己手裏,趕忙松手,可是這一松開他又心裏沒着沒落的,手又伸過去牽住:“是,穆卿是說了……”
“陛下,”穆庭霜一只袖子只得任他拉着,有些無法,因又問,“臣原先預備到城門接一接裴玄,陛下須臣在鳳皇殿陪着麽?”
嗯?誰一定要你陪了,李郁蕭立刻痛快松手,道:“穆卿快去城門吧。”
“諾。”穆庭霜衣袍一整,一揖而去。
留下李郁蕭獨自在鳳皇殿內。
面對他到這世界以後最為惶惶的一個夜晚。
甚至比當時他自己生死未蔔雙目失明還要坐立難安,他合衣仰在榻上,揮退要來伺候的宮人,單獨呆着,眼睛睜着,一會兒在想汝南王怎麽樣了,一會兒又在想穆庭霜怎麽這麽巧這個檔口運竹子?還遣重兵押運,明顯有備而來。怎麽着,未蔔先知?
李郁蕭不知道,他在等穆庭霜給他一個答案。
……
平明。
寅正一刻,晨鐘暮鼓,宮裏報時辰的鐘響過三響,這是開宮門的時候,李郁蕭一宿沒睡,眼睛酸痛,他卻不許自己睡着,又挨不知多久,殿外嘈雜聲起,他騰地坐起身揉揉眼。
殿外行來兩個人影,一高一矮,矮個兒的叫高個兒的牽着,看身高不過七八歲年紀,有些蹒跚,高個兒的則步履沉着,是穆庭霜。
李郁蕭覺着他身上總帶着些與年齡不符的沉靜,卻又好像正當如此,行得近些,他滿身的霜塵清晰可見,肩上明明空無一物卻仿似扛得住明月千山,袍袖明明輕盈卻仿似擎得住疾風驟雨,踏着玉階一步步行來,他整個人顯出一種沉如海岳的氣勢。
陡彼高崗,溯彼汪洋。
可有些高山海洋,除了令人仰望,令人興嘆,還無端地能令人生出一種無限接近寧靜的心情。卻絕不是太安心。而是會當淩絕頂,而是達摩一葦渡江,是一種怦然的神往,李郁蕭望着穆庭霜愈行愈近的身影,心中喟然一嘆,那該多好。
倘若你口中的忠君都是真的,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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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隸:相當于後世的京畿、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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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呀
剿匪到底秦漢時候的說法是什麽啊,查了好多資料,剿匪令是有,但是剿匪倆字單獨愣是沒出現過??後面想那不如改緝盜,結果一查,緝盜是明朝才出現的詞彙??就……還就剿匪吧,雖然這個詞我腦子裏跟着的畫面是“開炮!!!!(QAQ希望不會讓讀者們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