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與王趨夢
第4章 與王趨夢
羽林衛制式的皮氅,銅印墨绶,缣帶绨袍,穆庭霜卻好像一個指頭尖都不願意碰,只是湊近一些仔細端詳。
李郁蕭被他瞧得無端一分心虛,手上無意識扯一扯皮氅邊兒,含糊道:“方才在殿外略有些寒風吹着,便向鄰近的羽林借的氅子。”
聞言穆庭霜銳利的眼睛瞥向幾個內侍:“陛下大病未愈,外出竟然不備足衣物,你們當得好差事。”
內侍們紛紛跪倒在地,口中忙不疊請罪。
李郁蕭想起這些人上一回跪成一片,還是因為他問起梧桐朝苑,好麽說到底還是因為懼怕犯穆相的忌諱。這父子倆,當爹的拿捏他的太醫令,當兒子的拿捏他的貼身宮人,有沒有完了,李郁蕭一陣氣悶。
心裏憋氣,他心也不虛了,嘴上也不客氣了,道:“穿什麽衣裳是朕自己的主意,穆卿何故對朕的宮人動辄問咎?素來聽聞宣義侯府家風清嘉,禦下寬宥,怎麽,穆卿平日在家中也這般嚴苛麽?”要嚴苛回你自己家嚴苛去,少來朕的鳳皇殿立規矩,哼。說完李郁蕭還沒解氣,沖腦袋還埋在地上的內侍們道,“都起來,誰治你們的罪了?”
誰知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竟然互相瞅瞅都沒敢動,李郁蕭立刻眼睛瞪起來,穆庭霜反倒面上現出一個笑影兒,稍稍一揖,道:“臣有話進與陛下,陛下,可否請宮人先行回避?”
這個臺階李郁蕭不想承他的情,沒吭氣,倒是幾個內侍,就着陂趕緊下驢,趕忙爬起來躬身退出去。皇帝的眼睛瞪得更圓,桃花眼生生瞪成杏核眼。
穆庭霜道:“陛下,陳後主為太子時祭奠于太學,時辟雍宮學士陸瑜作序文富贍華麗,又因形貌姣美而幸于後主。兩人初識,後主便是向陸瑜讨得一件深衣表明心跡。”
??李郁蕭吃一嘴鯨,幸于後主,是咱們想的那個幸嗎??還能這樣?因為人家文章寫得好長得也好就、就“幸”了?管人家要深衣,你怎麽不要內衣呢老色批。不過穆庭霜提這件事是什麽意思?
果然穆庭霜話鋒一轉:“陛下身上這件皮氅……臣倒不知,羽林衛中還有這等才俊。”
!!李郁蕭外焦裏嫩,反手将肩上的氅子扯下來。他雖然不直,但是明目張膽管那個意思臣子要衣裳他還做不出來,他管人家要衣服可和那什麽陳後主不一樣!他恨不得将手中氅子遞得八丈遠:“咳咳!穆卿慎言,朕沒有這樣的心思!”
“陛下,”穆庭霜上前接過大氅,繼續語重心長,“陛下或許沒有這樣的心思,或許這名羽林衛是一名耿介純臣,也沒有這樣的心思,然此事一旦外傳,朝臣們會作如何想?後世會作如何想?”
李郁蕭一時恍惚,擔心留下一個跟陳後主一樣的名聲是一回事,另一回事就是,穆庭霜你,我越昏庸,你爹不是顯得越賢明?真還替我的後世名聲着想麽?
是真的,穆庭霜是真心在教導:“陛下切記,您的一舉一動皆受人矚目,因此您的心思不可為外人道,您的喜惡也不可叫人輕易揣測,您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行動都有可能導致無以挽回的後果。須知光祿卿轄下的羽林衛與少府轄下的黃門令皆掌奉禦,兩者從來争權奪利此消彼長,而陛下前腳有疾,後腳就對一名羽林衛多加賞識,是否是因着什麽事對黃門令多有懷疑?不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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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啊!面對這些靈魂拷問,李郁蕭直呼冤枉,一件兒外衣而已,真有這麽嚴重?他的眼睛瞪得更大,穆庭霜還是一臉嚴肅:“先頭臣說過,或許這名羽林衛清正耿介,可萬一他不是呢?臣不問他緣何獨得陛下青眼,只問陛下對此人知之多少?他門蔭何人?受誰提拔?交從過密者又有誰?這些人都當得陛下一衣之辟麽?此番之事,這名羽林又會否趁機向光祿寺卿邀功?會否挾機向下屬同僚施威?”
李郁蕭讷讷道:“……他不會吧?”挺好一小夥子,仗義執言,不應該吧?可他也知道穆庭霜不是危言聳聽,他是皇帝,他器重的人無形當中就是會受到追捧,他之前想的還是太簡單。
穆庭霜看他神色沉重,顯見谏言已經聽進去,也沒揪着不放,反而勸慰兩句,說建章營騎羽林衛都是近侍,層層擢拔,應當沒有心懷不軌、言行失德之人,不會使陛下要衣裳的行為受到非議。皇帝嗯嗯兩聲,未置可否。穆庭霜又說幾句太學博士布置的經筵,小皇帝看起來是被震懾得不輕,一直心不在焉,穆庭霜見好就收,施施然告辭。
出得鳳皇殿,他直接将氅子撂到內侍手裏,抽出一條手巾在手上擦拭。他沒有往外走的意思,一旁內侍只有諾諾陪着,他忽然問:“這皮氅是誰的?”
內侍支吾道:“大約就是哪名當值的羽林衛罷?”
穆庭霜微微一笑:“陛下命我暗中問一問,看此人是否有言行不端之處,順道敲打一番,不得趁着陛下的恩庇為非作歹,你是要阻撓我施行陛下的命令麽?況且禦前的人,丞相也十分關注。”
內侍期期艾艾,終于說出韓琰的名字,又将韓琰說過的話一一複述,穆庭霜聽了,好,韓家人。開國七位列侯,到得本朝就兩個碩果僅存,一個是宣義侯穆涵,就是自家老爹,另一個就是武襄侯韓甘,韓甘的庶子韓琰不正是在羽林當差?要說還與穆庭霜有些淵源……怎麽,表面上韓甘一直依附穆家,怎麽自家兒子跟小皇帝說這些有的沒的呢?是他自己的主意麽?
不過更緊要的,穆庭霜心裏一哂,行啊,他費盡心思治病救人,就這皇帝眼見對他還是沒完全放下戒心,韓琰是真行,幾句話的功夫就哄住小皇帝?
……
殿內李郁蕭反省一會子自己的魯莽行為,決定以後少說話,他沒有穆家父子一句話就威懾別人的本事,那麽就少說,話少的人給人感覺就是有腦子有城府,不好糊弄,對,再板着臉。
然後他對着一案的竹簡,生出新的煩惱。要想跟穆涵鬥,不念書肯定是不行,知識就是力量。這一點原身簡直就是反作用,有用的東西壓根兒沒留下多少,倒是蛐蛐花鳥、投壺雜戲、釀方歌譜、修仙問道等等知識儲備一大堆。
唉,李郁蕭心裏一嘆,兄弟,福都讓你享了,書都得我替你讀。
不過也是幸好,要是原身讀書倍兒棒,字寫得倍兒漂亮,李郁蕭只怕更加抓瞎。算了,從頭學吧,他已經看過,這邊兒雖然跟他熟知的歷史朝代沒有重疊,但是讀書也是四書五經,說起先賢也是孔聖人這些,這就可以,不至于兩眼一抹黑。
他心想,回頭就說溫故知新,打着複習的借口從頭開始學吧。
就這樣半懂不懂翻一下午的書,傍晚的時候內侍忽然進來:“啓禀陛下,羅氏求見”
羅氏?李郁蕭一陣警醒,就是穆庭霜提過一嘴、叫他多多親近的羅氏?不不不快打發走,不見不見。
可沒過一會兒,傳話的內侍又進來:“啓禀陛下,羅氏說一心挂念陛下聖體康泰,只求在屏風後頭遠遠兒瞧一眼陛下,倘若能親眼瞧見陛下平平安安的,羅氏說她便此生無憾,願一世茹素吃齋,到鴻都觀做一輩子的弟子。”
鴻都觀是宮裏的道觀,這小姐姐自願出家?好家夥。但李郁蕭不行,不見就是不見。
又過得一刻,眼瞧天兒黑下來,再過一會兒就是宮門下鑰的時辰,內侍又進來,為難道:“陛下,羅氏在鳳皇殿外長跪不起,外頭日頭落下,更深露重的,羅氏還是一身兒單裙呢,這萬一凍出個好歹……您看?”
“罷了,”見一面也不會掉塊肉,“傳她進來。”
不一時一名湖藍素裙的小姑娘低着頭進來,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李郁蕭一看,心裏對穆涵厭惡更深一層。好,你家閨女十一歲還小,可別人閨女也沒有很大啊,這個羅氏,李郁蕭看着頂多就是初中的年紀,而且臉色煞白,看給小姑娘吓的。
“拜見陛下,陛下萬安。”羅氏規規矩矩行禮。
“你起來吧。”
羅氏盈盈一拜:“諾。”
李郁蕭即便知道她或許聽命于穆家,但也不可能對着一個小姑娘發難,他溫言問過姓名,說叫羅笙,他又說朕已無大礙雲雲,态度很和善。
他想,也就只能态度好一些了,別說他本身就彎的,即使不彎,他也不可能對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下手,是人嗎,這一批家人子,看看将來有機會好好送出去。唉,李郁蕭心裏又一頓,送出去,可能有點難,穆涵看着呢。還是自己不能做主。
他沒什麽話說,羅笙看起來也全然沒有在殿外求見時的伶牙俐齒,只是時不時往上首瞄一眼,不知為何雙眉緊鎖,和李郁蕭倆人整個一大眼瞪小眼。
這時內侍又進來通傳:“陛下,穆常侍求見。”
嗯?他近晚又來幹什麽?不過他來也好,李郁蕭道:“朕有事與穆常侍商議,你先回吧。”
羅笙看起來更加驚惶,飛快地擡眼看一看李郁蕭,又掃一眼內殿門口的屏風,迅速雙手交疊輕撫額頭,往地上一拜,細瘦的一截手腕伸到袖子外頭。
她行完禮就一陣風似的往外走,留下李郁蕭僵在原地。
這小姑娘,左手腕上是制式的金钏臂纏,和她腦袋上的首飾一套,而她的右手腕上,是一只銀手镯。
條銀圓印,一頭雕有鸾鳳鳥,另一頭刻字,離得又遠字又小,因此李郁蕭是看不清的,但他知道這種銀手镯是什麽意思。這邊兒宮裏的規矩,右手拇指戴金表示身上被“金”禁锢,是說宮嫔們月事在身,不宜侍寝;而右手腕戴銀,銀飾素有驗毒之說,銀镯就代表着這名嫔妃身上清白無毒,适合侍寝,上頭的刻字……
記載着侍寝的日期。
李郁蕭頭發懵,羅氏,已經侍過寝了?為什麽原身完全沒印象——等等,也不是沒有。李郁蕭在犄角旮旯翻出關于羅氏的記憶,是說有一日他多飲幾盅,大醉,羅氏恰恰來請安,第二日一早給賜下銀镯子,只是還沒正式給位份。
兄弟,你究竟喝多少酒?李郁蕭揉揉眉心,人家妹子大晚上來探你的病,你呢,禽獸不如,而且關于人家的記憶居然完全空白,你說說你,說你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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