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流言
流言
聞言,何煜愕然地瞪大眼,手裏的冰棍掉在地上,碎成兩半。
他往後退了幾步,盯着面前這張臉,從記憶深處搜尋,挖到可怖的地方。
猛地驚醒,不可置信道:“你,你是馮永軍。”
馮永軍點頭笑說:“你姥姥姥爺什麽都不肯說,害我打聽了這麽久。”
何煜驚訝地倒抽冷氣,身體裏的每一根神經都高度緊張,“你見過我姥姥姥爺?你不是在坐牢嗎?”
“我提前出獄了。”他語氣很平淡,像是跟老朋友敘述自己悲慘的遭遇,企圖得到對方的同情,“老師我是當不成了,出獄後,我幹過餐館,也去過工地,根本掙不到錢,實在太累了。”
說到最後,眼眶竟然紅了,他往前一步,伸手抓住何煜的胳膊,“我本來不想打擾你的,可我實在沒辦法,兒子,爸爸知道錯了,你給爸爸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滾啊,拿開你的髒手。”何煜反應激烈,使勁推了他一把,連連後退。
馮永軍趁勢倒在地上,他聲音很大,“是爸爸對不起你,全是爸爸的錯。”說着,他擠出了眼淚。
這一舉動引起旁邊人的注意,店老板也跟着伸頭張望。
有人竊竊私語,“這不是何煜嘛,地上這大叔是他爸爸?”
“應該是吧,沒聽他說嘛。”
“可他怎麽能推他爸爸,太過分了吧。”
“他爸好像說對不起他。”
“那也不能推呀,再怎麽說都是他爸爸。”
Advertisement
“小煜。”馮永軍淚眼朦胧地說:“你能不能原諒爸爸一次,爸爸以後一定加倍對你好。”
“你不是我爸爸。”何煜猩紅着眼,可又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環顧左右,厲聲怒道:“他不是我爸爸,他不是。”
馮永軍換了個姿勢,直接雙膝跪地,痛哭,“爸爸給你磕頭了,是爸爸對不起你。”
說着低下頭,一磕一聲響。
衆人嘩然,有人舉着手機拍照。
募地,兜裏的手機響了,無數道指責聲在耳邊嗡嗡叫,何煜渾身戰栗,無措地接通,“你能出來接我嗎?我在學校對面的超市門口。”
他抖個不停,整個人快被深埋的往事淹沒,強忍的淚珠滾了下來。
馮永軍還在磕,挂了電話,何煜轉身拿起店門口的板凳,用盡全力往他身上砸。
塑料板凳瞬間裂開一道縫,馮永軍側躺在地,哎呦慘叫。
何煜被旁邊的人拉住,勸說,這裏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何煜瘋狂地甩開他們,正處在崩潰的邊緣,他不知道怎麽辦,從未想過還會再見到這個人。
于是,他轉身離開,想要過馬路,被急速行駛的車輛逼退,前方綠燈,密集的車輛毫不減速地往前沖。
馮永軍不知何時起身過來的,噗通跪在何煜腳邊,緊緊拉着他的衣服。
何煜甩不開,就上腳踢他。
還沒碰到,被旁邊的‘正義使者’攔住,他從後面緊緊抱着何煜往後拖。
有幾個女生去扶馮永軍,詢問情況。
馮永軍只說,年輕時做錯了事,父子倆十年沒見,不遠千裏來找他,只為見他一面。
把自己說的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那些被佛光普照過的人,開始七嘴八舌的為馮永軍說話。
曹西辭從宿舍急匆匆趕過來,穿過馬路,氣息未平,趕忙推開桎梏住何煜的男生,語氣很沖,“你他媽幹什麽?”
男生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站在道德制高點,指着馮永軍說:“何煜打他爸爸,我們大家可都看見了。”
“不是不是。”何煜緊攥着曹西辭的胳膊,悶聲哭道:“他不是我爸爸,不是。”
曹西辭把何煜護在身後,蹙眉低吼:“他說不是,你們都聾了嗎?”
那幾個詢問過的女生中,有一個說:“就算他以前做錯了事,但他現在已經知道錯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他總不會胡亂認兒子,怎麽說都是一家人。”
“你他媽誰呀,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
女生尴尬地臉一紅,氣呼呼道:“我只是看這大叔挺可憐的,替他抱不平。”
“抱不平你認他當爹呗。”曹倩倩跟室友出來買東西,曹西辭個子高,她遠遠地就看見了,剛靠近,聽見了幾句對話。
女生被噎住,張了張嘴,楞是沒憋出話來。
“你帶何煜回去。”曹倩倩站在兩人身前,偏頭沖曹西辭道:“這裏交給我。”
話落,她翹起嘴角冷笑了聲,“我今天就讓各位開開眼,讓大家見識一下,什麽叫他媽的沒素質。”
何煜此刻的思維是潰散的,完全無法集中精神去處理,他陷入長遠的回憶中,還沒有掙脫出來。
曹西辭把他背起來的時候,他還在想,能不能殺了馮永軍。
可他活到今天,不能跟這種人同歸于盡。
他把臉埋在曹西辭背上,忍不住痛哭。
哭死去的母親,也哭現在的自己,覺得自己很沒用。
他好像沒有獨立解決事情的能力,從小到大遇到任何問題都有人幫,一時間想不出來對策,尤其是聽到那些指責聲後,更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見何煜要走,馮永軍當然不願意,他的苦情大戲還沒有唱完,并不把十幾歲的小孩子放在眼裏。
他跪着前行,還想去拽何煜,不料剛伸手,就被曹倩倩一腳踩住。
“啊。”
掌心鉻到小石子,他疼的大叫。
曹倩倩用踩死螞蟻的方式,踩着他的手背反複碾,直到曹西辭背着何煜過了馬路,她才松開。
緊接着,往他腰側狠踢了一腳。
這下可把馮永軍難住了,大戲唱到現在,如果還手,把這小姑娘給打了,那剛才又跪下又磕頭,全白忙活。
他只能捂着痛處,繼續哭:“你是我兒子的朋友……”
‘砰’
曹倩倩是個急性子,連話都不讓他說完,又給了一腳,“他什麽時候有你這個爹,我怎麽不知道。”
馮永軍:“是我對不起他……”
曹倩倩:“那你就拿根繩子上吊,以死謝罪。”
馮永軍:“我兒子……”
曹倩倩:“他都說了不是你兒子,再他媽逼逼歪歪,信不信我把你拖到馬路上,讓車碾死你。”
剛才那位‘正義使者’實在看不過去,“他說不是就不是了,那你說他們是什麽關系?”不過腦子的話脫口而出,只為散發着他的聖父光環。
“你是狗吧。”曹倩倩厭惡地看着他。
“你才是狗。”
“你說不是就不是了。”曹倩倩吹了聲口哨,一把薅住他頭發,“來吃口屎,你不是叫的歡嘛,狗就要有狗的覺悟。”
男生緊緊護着頭發,疼的嗷嗷叫喚。
她猛地一甩,男生差點撞上行駛而過的貨車,吓的一屁股癱坐在地,魂都快沒了。
馮永軍停止哭泣,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
圍觀群衆往後退,沒人再敢上前。
“喂,你這招數我早都看膩了。”曹倩倩盯着馮永軍,冷嗤了聲,“演技真差。”
她雙手插兜,正準備走,想了想又氣不過,擡腳往他嘴上踢,“再他媽來這鬧,我把你的嘴割下來裝在屁.眼上,拉屎用。”
宿舍內。
何煜安靜地躺在床上,從回來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
曹西辭輕拍了他一下,問他餓不餓。
何煜搖頭,“不想吃。”
曹西辭:“晚自習別去了,我跟老師請假。”
他又去食堂買了餅,涼了也能吃。
晚上八點多,何煜才有了點食欲,小夥子禁不住餓,曹西辭把餅遞給他,又給他倒了杯水。
何煜坐在床上,邊哭邊吃。
等他吃完喝完,曹西辭端了盆溫水,給他擦臉。
“還想哭嗎?”他低聲問。
何煜啞着嗓子說:“想。”
“那你哭完我再擦。”
過了一會兒,何煜吸吸鼻子說:“我哭完了,但我沒力氣洗澡,我想洗洗腳。”
洗完,何煜睡了,曹西辭才出去打了個電話。
*
補課期間,馮永軍又來了幾次,何煜當沒看見。
他一定要沉住氣,把高中熬過去。
眼看着好日子就要來了,他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姥姥姥爺着想。
他們沒了兒子,沒了女兒,不能再沒有他。
何煜沒跟劉燕和曹培洪提起這件事,也沒問馮永軍什麽時候找來的,這只會讓他們擔心,根本解決不了什麽。
何煜去警局問過,他們也派人在學校門口蹲守了幾天,人身安全保護令沒什麽用,不可能讓人時時刻刻跟着他,馮永軍不是每天都來。
他很精明,做好打長期戰的準備,像是攻城略地般,妄想一點點把何煜攻下。
有案底不好找工作,而且他入獄前活的體面,後半輩子當然想輕松度日。
他做完牢,把自己‘洗幹淨’了,警察也拿他沒辦法。
先前他去曹家村,被警察驅逐幾次,最多蹲幾天就放出來,不痛不癢。
他才不在乎何煜是否會原諒,接納他,他只要錢。
磨到何煜松口,答應每個月給他錢花就行。
他深知何煜恨死他了,但也拿他毫無辦法。
他在找一個機會,一個何煜願意用錢來擺脫他的機會。
高三了,何煜買了一本新的日歷,開始倒數。
曹西辭管他管的更嚴,上個廁所都要報備,何煜很乖順,沒有鬧脾氣。
他已經很久沒跟張晨萱出去約會,煲電話粥的頻率也明顯變少。
忘記去想情愛,他要讓自己忙碌起來,才不會被往事占據大腦。
短短一個多月,何煜下巴都尖了。
那些瘋言瘋語比暑假時傳的更離譜,大致就是說何煜,“光成績好有什麽用,品德敗壞。”
“老子給兒子磕頭折壽。”
諸如此類的話。
曹倩倩因為打架受了好幾次處分,但流言傳播太快,還有當時拍的照片,不可能捂住每個人的嘴。
有一次,曹繼盛和曹壯來找他們,在食堂吃飯時聽見一些閑言碎語,直接跟人家幹起來了,打完架他們才知道馮永軍的事。
何煜從始至終只有一句話,“他不是我爸。”
沒人多問。
不過何煜也叮囑他們,以後聽見了別管,就當沒聽見。
他徹底成了學校的風雲人物。
每天三點一線,宿舍,食堂,教室。
以前玩的好的朋友幫他說話,關切地問了幾句。
何煜只說沒事。
有些事情說多了只會更亂,讓流言的版本增多。
而且他本就不願意提起這些事,如果想說,能說,那這麽多年來,曹西辭他們早就知道了。
但何煜沒想到,馮永軍會得寸進尺。
下午第一節課上,班主任站在門口說:“何煜,出來一下,你爸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