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第二次願望

第7章 神明

神明

小眼不做外星人的時候，便專心地做貓。

它做的事情也與普通的貓別無二致，但又似乎更慵懶一些，很少見它下地走動。小眼總是伏在沙發上，或是莊重地藏起四腳端坐某處，一動不動如同仿真擺件，露出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它雖兩只眼球皆是渾濁，但行動起來卻不假思索。無論是從餐桌跳下，還是上到某個高處，總能恰到好處地降落在安全的位置。然而它的方向感又總是出問題，林烨不只一次見過它朝牆壁走去，把貓腦袋撞出響聲。

“你的兩只眼睛看得到嗎？”林烨問它。

“我不用眼睛看。”小眼回答他。

“不用眼睛要如何看？”

“眼睛只能看到前面的東西，無論如何，餘光都看不到上方、下方或後方的。但是在我們布達米斯星球人的‘眼’裏，一次可以收容全部空間的全部方位。這些用雙眼是無法做到的。”

“但是會撞到牆上？”

“……離得近的東西反而難以看清。”

“那你看到的我是怎麽樣？”林烨站在他的面前。

“當你站在我的面前時，我看到的是你的後背。你的後腦勺正翹着一縷頭發，睡衣從背後看也皺皺巴巴的。”

林烨不解。小眼向他解釋道：“因為我們實際上并不存在于同一個空間。我看到的是你的投影，你看到的也是我的投影喵。”

“但我能觸碰到你。若是投影要怎麽摸得到？”

“當兩個空間離得足夠近便能碰到。好比現在我們所處的不同空間，由于過于相像，而沒有徹底地被分割開來。然而就好像兩個相互交叉的子集，我們能夠發生交互的場所也并非存在的全部。這是一個不穩定的子集，随時可能徹底分開。也許當我們搬去美國，或是去往過去或者未來，我們的空間便徹底不能再次相交了。”

“可你說過你會陪着我直到我完成許願。如果你突然消失了，我會很苦惱的。”

“我會陪你直到許願結束的喵。這是既定的事實，清楚地寫在你的命運裏。時間是人類賦予的概念，對于我們外星人來說，用‘幀’來形容更為準确。每個人都是‘幀’狀态的疊加，我們按照幀的位置來确定現在的時刻。此刻我能看到你未來的願望，能看到你許願的模樣，甚至內容。我可以看到你的生命裏連續的幀的片段，因此我可以确定，當你完成許願的那一刻，我必定是在你的身邊的。”

林烨坐在沙發上，他看着天花板，思考小眼說的話。這段時間發生了衆多不可思議的事情，而他的大腦結構似乎也在發生變化：對于原本應該震驚的事情他保持冷靜，對于原本應該痛苦的事情他又心情冷漠。

“如果知道未來是怎麽樣的，會不會感到無聊呢？”

“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空間，即使知道它們的全部，我也只能親身地體驗一種，所以不會無聊。”小眼窩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神色卻透露出平靜的飨足。“就好像在一個巨大的餐廳，我只能坐在一個圓桌上，一次吃一道菜。能夠觀看旁邊桌子上用餐的人，看看他們桌子上的菜肴。‘是好吃呢還是難吃呢’，無論如何都是不同的味道。這樣的猜測讓我幸福，也不會覺得無聊。”

“飯菜的話，當然還是好吃的好啊。吃饅頭鹹菜的人會想要和吃牛排的人交換，而吃牛排的人又豔羨吃鮑魚龍蝦的。依我看擺着最美味菜肴的桌子必定人滿為患，而擺着殘羹剩飯的桌子肯定誰也不願意去。”

小眼眯着眼睛注視林烨，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是你們人類的想法喵。對于我們外星人來說，左不過都是飯菜而已。”

它話鋒一轉，“你的願望想好了嗎喵？”

林烨清了清嗓子：“我的願望是，能夠擁有三個願望？”

“不可以哦喵！太貪心了！”

林烨遭到拒絕，只得再次安靜下來。

“實在想不出來的話，救費裏南的命不是現成的願望嗎？”小眼不耐煩地打了哈欠。

“但是，他如果死了，我可以許願讓他複活。他如果被治好了，我又可以省下這個願望。”

“真是小氣啊喵。讓死人複活可不是那麽容易的差事。複活的他又是哪一個他呢，是徒有外表的空殼，還是虛有其裏的醜八怪，可都是說不定的事情哦。”小眼說到這裏竟開心地喵喵笑了。

“就不能是原本的他嗎？”林烨沒有料想到這個漏洞。

“我是外星人，能做到地球人做不到的事無非是采用了更先進的科技，将人複活也只是利用科技重組出一個這樣的人。像是DNA采集、細胞培養出來的克隆生物壽命短暫一樣，我們做出的複活體也不過是根據現有素材的加工。到時候有什麽素材便使用什麽素材，從骨灰或是一些死人身上拼拼湊湊出個新的人類，用的材料是些邊角料，想要做出和原本一模一樣的人自然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勸你，不要想着将死人複活的美事了。與此相比，讓人健康或是長壽，是簡單得多的事。”

林烨覺得不妙：“那我若許願成為富翁，鈔票也将是你從某處生産來的？”

“印的、偷的或是搶的，都有可能。你若想平安無事地獲得一筆財産，方法那更是有的是。我可以告訴你中彩票的密碼，你想要中多少次獎都可以。或是讓你現在買入幾筆十年內暴漲的股票，再不濟便是讓某位富翁過世，将其財産盡數轉交給你。”

“噢，對了！還有一種好辦法。”小眼再次眯起了眼睛，露出笑模樣。“我可以帶你去到另一個空間。在那裏費裏南健康地活着，或是你已經成為了有錢人。當你換一張桌子吃飯，一切自然就不一樣了喵。”

“但是在另一個空間，費裏南不一定和我相愛，我雖然有錢但也可能馬上就要被車撞死？”

“那可說不準了喵！”小眼理所當然地說。

“如果我去到另一個空間，那個空間的我将會怎樣，這個空間的我又将如何？難不成我得殺死那個自己，又要對于此刻的安危提心吊膽？”

小眼弓起脊背抻了抻腰，渾身的花皮毛又黑又亮。

“我們外星人不過是更高維的人類，無論科技發展到何等地步，我們創作出的作品也難以到達完美的境地，于我們而言未知的真相數目衆多，在真正的智慧面前我們不堪一擊。而創作出空間的卻是真正的神明，它的作品完美無瑕，甚至作品也在自發地創作作品——我們不過是神明二次的産品。當你去到另一個空間，你既不需要殺死那個空間的自己，也無需擔心此處的安危。每個空間的你都是你，你們會疊加為新的狀态，在短暫到足以讓人忽視的不穩定後回歸穩定。而原本的你将從原本的空間徹底消失，仿佛不曾存在過一樣被撫平成沒有波浪的海面，消失得無影無蹤。”